鏡子碎裂。
像是為雙方共同認可的這聲承諾,做了最直接的注解。
潤生、陰萌和林書友雖然先前離開了房間,但站在門口的他們,也是聽清楚了里面的動靜。
潤生原本是聽不到的,因為他不會走陰,不過陰萌充當了實時播報員。
里頭結束后,陰萌長舒一口氣,用手背擦拭著臉上的虛汗,但凡里頭時間再長點,她就要撐不住了。
扭頭,看到臉色有些不對勁的林書友,陰萌疑惑地問道:“阿友,你怎么了?”
潤生:“在后怕。”
這一刻,林書友終于覺得,潤生回來了。
林書友確實在后怕,因為當初他師父和爺爺差點拿到了一樣的劇本。
屋里,傳來小遠哥的聲音:“都進來吧。”
潤生推開門,三人走了進去。
坐在輪椅上的譚文彬開口道:“我說,都別愣著啊,趕緊收拾收拾,咱們還得去人家道觀里為奴做婢六十年呢。”
林書友臉上露出笑容。
譚文彬:“阿友,你笑啥,給我莊重嚴肅點。那頭說了,要是我們敢不聽話,他就要派人來滅咱們滿門了!”
說完,譚文彬自己也笑了。
人一旦站上高位且背景強大后,這所遇所見的,就基本都是好人了。
所以,這就是自己和小遠哥剛剛要演這出戲的原因。
倘若剛剛小遠哥一開始就自報家門,鏡子那頭必然會變得剛正不阿、鐵面無私、無比正派。
首先那問塵子就會被即刻斬殺,然后第二天凌風子就會帶人跪在思源村的田地里磕頭請罪。
譚文彬笑完后,又問道:“犯愁啊,到底該怎么辦才好呢?”
潤生:“銷戶。”
人已經口口聲聲說要滅你滿門了,有句話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意味著對方也是能接受這一結果的。
這事兒,在小遠哥與對方說下“一言為定”時,就已經定性。
自己等人是既有實力也有背景,這才能演戲釣魚,倘若前提條件不在,那自己等人就只剩下被生吞活剝的命,無人會為此事發聲和提出異議。
這,就是江湖的本味。
李追遠:“三天后,出發蓉城。”
“明白!”
“明白。”
之所以預留三天時間,一是給剛剛恢復建制的團隊提供一個磨合階段,畢竟磨刀不誤砍柴工;二則是等等看,能不能再接到一條浪花線索。
李追遠:“你們早點休息。”
說完,李追遠就離開了大胡子家。
“阿友,辛苦你一下,給我搬床上去。”
“彬哥,今天睡這么早么?”
“嗯,和那邊圍繞著咒事折騰斗法了一下,感覺整個人都舒服了一些,想抓緊時間瞇一會兒。”
林書友將譚文彬從輪椅上抱起,彬哥很輕,只剩下骨頭架子。
“彬哥,小遠哥說三天后再出發,是不是打算等先解決那邊派來的人然后再去蓉城?”
這句話剛問完,林書友就感覺自己雙眼一鼓一鼓的,這是氣的。
譚文彬反問道:“我們……還需要守家?”
林書友:“哦,對!”
柳老太太、秦叔、劉姨在家里住著,家門口還有這片桃林,很難想像,到底得是多么強大的勢力,才能突破這種級別的庇護。
將譚文彬安頓好后,林書友扭頭看向潤生,眨了眨眼。
潤生看向屋外:“走,練練。”
林書友:“走!”
躺在床上已經閉眼的譚文彬開口提醒道:“別去其它地方,就在桃林里練吧。”
林書友:“萬一把桃樹毀了太多,讓那位生氣了怎么辦?”
譚文彬:“萬一給那位看高興了,指點你一兩招怎么辦?”
林書友:“還有這種好事?”
譚文彬:“聽小遠哥說,那位最近心情挺好,經常能莫名其妙地爽起來。”
林書友和潤生就一起去了桃林。
陰萌來到廚房,取了一大塊肉到壩子上擺起,打算熬夜練習。
譚文彬瞇了一覺,雖然時間并不長,但對他而言,已是這段時間里難得的舒服。
“嗶嗶……嗶嗶……”
床頭的傳呼機在此時響了起來。
正當譚文彬努力想伸手去夠時,一道身影適時走入房間,來到床邊,將傳呼機遞給了他。
給自己傳呼的,是周云云。
怨念功德加身,沒處理好前,可謂“死得”比死人更徹底。
潤生沒復蘇意識時,山大爺都開始贏錢了。
而譚文彬這里的問題,其實故意拖著,沒解決,因此他現在的狀態,還是“死的”。
人性是不能考驗的,但事實證明,周云云對自己的感情,已經接近于親爹對自己父子連心的程度。
這些日子,她一直處于心慌狀態,哪怕與自己通過電話了,但晚上依舊會經常做關于自己的噩夢。
譚文彬自己都沒料到,周云云對自己的愛竟然如此深厚。
因為高中時,周云云很早就偷偷喜歡他了,而他那會兒壓根就沒料到自己這個左護法有朝一日能與班長大人談對象。
再者,譚文彬更是忽略掉了他在周云云中咒住院那陣子給她提供的依托與保護。
他是見慣生死的,閾值自然也就比尋常人高出太多,也就無法真實理解同樣的事在普通人心底的觸動能有多深。
“幫我把大哥大拿來。”
蕭鶯鶯點點頭,出去將大哥大拿來,譚文彬報出了號碼,蕭鶯鶯撥通好后,將大哥大當枕頭,抵在譚文彬脖子處。
電話那頭很快接通,聲音有點嘈雜,應該是在大學宿舍樓下的公用電話亭里。
“喂,譚文彬?”
“當然是我。”
“我又做噩夢了,我夢到你……”
周云云的聲音,有些哽咽。
譚文彬:“夢是相反的,乖,咱們是光榮的社會接班人,別信那些封建迷信。”
蕭鶯鶯給譚文彬端來一碗補藥,為方便他喝,特意在里頭插入了吸管,然后將另一頭,遞送到譚文彬嘴里。
隨后,蕭鶯鶯就在床邊坐下,閉上眼,呼吸開始加重。
她在主動吸收譚文彬身上的鬼氣,這種氣息,讓她極為受用和舒服。
而譚文彬現在,就是鬼氣太多太重,巴不得她能多給自己吸一點。
“彬彬,你能不能從工地里回來啊,我好害怕,真的,我怕你繼續留在工地上,會出事。”
“要工作的嘛,等這邊工程結束我就回來了,放心。”
“可不可以不做這種工作?我想要經常能看見你,像以前那樣,我們都在金陵,你來我的學校看我或者我去你的學校見你。”
“不工作怎么行,要吃飯的嘛。”
“我可以養你。”
聽到這話,譚文彬心里還真挺感動的。
周云云:“你不信?”
譚文彬:“我信的。”
“那不就得了,我畢業了也能工作,可以養你的。”
“一開始能養,咱們有情飲水飽,等過個幾年,我沒能混出人樣沒太大出息,你和你單位里的女同事家的比一比看一看,回來就要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
“你怎么這么說,我生氣了。”
“乖,不算吃飯,咱們以后結婚要花錢吧,買房要花錢吧,生孩子養孩子要花錢吧,我還打算至少生兩個,這就得預留錢繳罰款呢!”
“呸,誰要給你生那么多!不是,誰答應了要給你生孩子!”
“我孩子不從你肚子里出來,還能從哪里出來?”
“你怎么總這樣,說著說著就沒個正形。”
“你看,這孩子一多,房子就得弄大一點的吧?我爸是個什么樣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沒灰色收入的。
咱們以后總不能帶著孩子擠在我爸那套單位分的房子里吧?
到時候你和我媽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多痛苦啊。”
“我挺喜歡和你媽住一起的。”
“抱歉,是我不太想和老人住一起。”
伴隨著自己的無邊際胡扯,電話那頭的周云云已經被成功轉移了注意力,也走出了先前噩夢里的情緒。
就在這時,坐在床邊的蕭鶯鶯似是吸納這鬼氣吸得實在是太過舒服,竟發出了短促且又沉重的鼻音。
“彬彬,你那里是什么聲音?”
“哦,是工友在看黃片。”
“那你……你看了沒有。”
“呵,我才懶得看錄像帶呢,我又不是單身漢,等回去后,有人給我看。”
“你越說越渾了,不理你了。”
蕭鶯鶯的鼻息,開始越來越急促也越來越重,身體也開始漸漸發顫,床都隨之震動,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嗯嗯嗯”
“喂,像不像話啊,聲音給我調低點!”譚文彬頓了頓又道,“媳婦兒,聽到我說他們是光棍漢后,他們在蓄意報復我了。”
“那你早點休息,我掛了。”
“嗯,你也是,放寬心,我用不了多久就能回來了。”
電話那頭掛斷了。
譚文彬側過頭,看著坐在床上,整個人都在顫抖的蕭鶯鶯。
他當然清楚,蕭鶯鶯不是在故意開玩笑搞事情,她沒那么無聊。
她應該是近期吸自己的鬼氣吸多了,到達了某個臨界點,現在身體發生了變化。
終于,蕭鶯鶯停了下來。
她的胳膊、脖子以及臉上,出現了一條條埋于皮膚之下的紋路,像是人的青筋。其眉宇間,變得更為陰柔,雙眸中流轉著黑色的光暈。
雖吸的是鬼氣,但因為她是死倒,各種特殊因素作用之下,竟變得比先前,更有“人氣”了一些。
可能,鬼,確實比死倒,更擬人一些吧。
蕭鶯鶯:“抱歉,我剛剛無法控制住自己。”
譚文彬:“沒事,你明天去找一下小遠哥,讓他來幫你檢查一下身體。”
蕭鶯鶯:“好的,謝謝。”
譚文彬:“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蕭鶯鶯:“挺不錯的,好像,沒以前那么僵硬了,不止是身體。”
譚文彬:“恭喜。”
“托你的福。”
蕭鶯鶯將大哥大和藥碗取走離開。
譚文彬睜著眼,看著天花板。
等這一浪結束后,倆孩子就能去投個好胎,而自己,也能恢復為正常人了。
若不是有一個具體結束時間可以做期盼,像現在的這種狀態,他也無法堅持。
譚文彬再次閉上眼。
倆孩子也躺在床上,就在譚文彬左右,一個抱著譚文彬左肩膀一個抱著右肩膀。
許是曉得距離分別的日子越來越近,倆孩子的雙手,摟得格外緊。
他們自出生起……不,他們其實壓根就沒出生,未能成型就被從母親體內流出,用作制作咒嬰的材料。
是譚文彬帶著他們去看了這個世界,亦或者說,譚文彬就是他們的世界。
夜色下的桃林內。
潤生沒用全力,白鶴真君也沒用全力,只是切磋的話,大家并不是以勝負為目的,而是調整磨合自身。
但對對方的變化,也是能察覺出來的。
潤生覺得林書友的氣息變得更加綿長,這是不再有時間限制后,童子的力量使用就更加均勻合理,不再追求急功近利。
白鶴真君也感到潤生的招式變得更加凌厲,以往潤生是以耐力著稱,現在的他,活脫脫是一頭披著人皮的兇狠怪物。
與他打久了,白鶴真君感覺身體各個接觸面,都傳來了刺痛,一縷縷煞氣如同銀針一般刺入他的身體,影響到他體內力量的流動。
這并不是潤生主動故意的,而是他身上的煞氣在氣門催動下,自然而然地就具備了這一特性。
白鶴真君打算停手,示意不打了,再打下去,他晚上還得花功夫把殘留在體內的煞氣排出,這太耽擱功夫。
不過,童子的心神在此時轉念一動,馬上道:
“不打了,不打了,和你這種天生妖孽,真沒什么好打的,這真不公平,枉我還曾一度被稱為官將首天才!”
四周,桃花落下。
童子心中一喜,覺得自己把準了脈門。
然而,下一刻,桃花變得凌厲,這繽紛落英如刀子般落下。
白鶴真君不敢以拳頭擊散那些桃花,怕被視為更深一步的挑釁,只能抱著腦袋撒開腿向林子外狂奔,場面極其狼狽。
等跑出去后,林書友看了看身上大大小小的口子,雖然都不重,但架不住多和疼。
林書友:“我說你這是在干啥。”
童子:“我只是按照它的脾氣順著摸它,誰知道它居然直接翻臉了。”
林書友:“它的脾氣?”
童子:“那位不就是這么摸它的么?”
林書友:“一樣的事,小遠哥能讓它開心,不是因為那件事,而是因為他是小遠哥。”
童子被噎住了,祂覺得乩童說得對,事實證明的確如此。
潤生走出了桃林,手里拿著一根木頭。
這木頭看起來很是光滑圓潤。
林書友:“這是?”
潤生:“桃林里撿的,正好給我鏟子換個鏟柄。”
“小心!”
陰萌的聲音傳來。
一群蟲子“嗡嗡嗡”地飛來,速度極快,且帶著各種光點,明顯淬了毒。
為防止意外發生,陰萌都是像第一次那樣,在陣法里頭練習,但這次她剛嘗試給毒蟲身上加毒性,就發生了意外。
因為帶有毒性的蟲子撞擊到陣法界面時,給陣法融出了一個口子,后續的就一股腦從這口子里飛了出來。
潤生雙臂張開,打算以氣門擠壓周圍空氣,將那群蟲子束縛住。
林書友則豎瞳再啟,單手指向空中,上方當即出現一把把由虛影凝聚而出的三叉戟。
手指向下一甩,三叉戟如先前桃花般落下,且在進入蟲群范圍后互相交叉碰撞,引發神力的連續炸裂。
“轟!”“轟!”“轟!”
蟲子全部死了個干凈,只有五顏六色的毒霧散開。
林書友把手收回面前,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哈哈!”
這不是童子的術法,而是林書友自己剛剛從桃花紛落下領悟的。
他無愧于官將首天才,只不過以前走的道路是不斷依附和追求來自陰神的力量,所以天才不顯。
“童子,怎么樣?”
童子沉默。
“童子,你說話啊,到底怎么樣?”
童子還是沉默。
“給點評價和改進意見唄,這畢竟是我第一次自創術法。”
童子終于開口道:
“這馬屁,拍得不錯。”
許是曉得又要離家了,所以李追遠醒來時,對睜眼后的清晨,產生了更多期待。
少年睜開眼,緩緩轉頭。
今天的阿璃,一身白衣,素雅淡靜。
少年在長大,女孩也一樣在長大,而且,女孩的發育普遍比男孩早一些。
當初那個一雙繡鞋踩在門檻上,一坐一整天的小姑娘,如今已流露出一股英氣。
以前對這種變化感觸不深,可當李追遠開始調取自己記憶中第一次見面的那個畫面時,才有種哪怕無比珍惜歲月依舊不斷流逝的悵然。
只是這種情緒,也是來得快去得也快,理性思維下,曉得過多的傷感毫無意義,該做的,還是繼續珍惜當下。
李追遠下了床,走到阿璃身邊。
阿璃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然后又抬頭看向少年,像是在詢問少年的意見。
當初李追遠表露出了對馬面裙的喜歡,柳玉梅就只得一下子設計了十多套馬面裙,讓孫女換著穿。
今日的穿著,也是和過去變化比較大。
放過去,這是柳家子弟練功時的裝束。
“很好看。”
女孩笑了。
少年端著臉盆去洗漱,然后與女孩一起坐在藤椅上,開始下棋。
一般最多下個兩輪,劉姨就會喊吃早飯,沒有下第三輪的機會,李追遠也就沒辦法再次贏棋。
而且,李追遠也發現了,雖說自己和阿璃下棋不用棋盤,但劉姨應該是能瞧出棋局進展,每次都是剛下好一輪時,她就喊吃飯。
這次也是一樣,第二輪剛下好,下方就傳來聲音:
“吃早飯啦!”
一切,都在劉姨的掌控之中,她是個喜歡較真的人,嗑瓜子也會很認真。
李三江下來吃早飯了,李追遠對他說了自己要再次出門的事。
“啥,又要走咧?”
“太爺,我已經在家待挺久了。”
李三江嘆了口氣:“潤生侯才剛回來,壯壯還沒回來,就總覺得,你們才剛回來。”
“壯壯哥到時候會直接去新項目工地與我們匯合,然后我們一起回來。”
“行吧,能不停安排活兒,證明你們老師對你們的信任,年輕的伢兒,就得多出去闖一闖,好好見見世面。”
主要是上次羅工是領導陪同著一起來的,這讓李三江對曾孫頻繁往外出差,多了很多包容與理解。
在老人樸素的認知中,不管哪個行業哪條道,最后能混到和官家扯上關系,那就是陽光大道。
“小遠侯,太爺我聽人說,你們這一行干得好了,以后還能當官哩,是不是?”
“嗯。”
“那你加油啊,和壯壯還有友侯,一起加油,咱老李家,也能出個……”
說到這里,李三江卡殼了,把筷子從粥碗里拿出,放在嘴里嗦了嗦。
李三江想到了在京里見到的小遠侯的北爺爺,好像對比之下,當不當官的,對小遠侯來說,也不算什么新鮮事。
吃過早飯,潤生騎上三輪車,載著陰萌去西亭。
看著那倆離去的背影,李三江點了根煙,說道:“潤生是個踏實過日子的人。”
李追遠:“嗯。”
李三江:“但踏實過日子的,往往不被喜歡,太老實,跟他日子過久了,就沒意思了。”
李追遠:“不會的。”
有時候潤生哥的嘴,挺容易引起人情緒波動的。
李三江:“萌萌這丫頭也是好的。”
陰萌到自己家后,干活兒從不馬虎,棺材一個人都能造,尤其是跟著去了一趟金陵回來后,整個人也變白變嫩了。
李三江見慣了“女大十八變”,像陰萌這般變化如此之大的,還是第一次見。
這丫頭僅有的缺點,大概就是喜歡一個人悶在屋子里搞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外加時不時莫名其妙地生些怪病。
除此之外,當真是個好丫頭。
李三江抓了抓自己下巴,感慨道:“潤生侯啊,你大爺我可是幫你把所有上門說親的媒人都拒了,最后能不能成,就看你的造化了。”
坐在壩子上正準備沏茶的柳玉梅聽到這話,開口揶揄道:“喲,你都開始操心起這事兒了。”
“咋咧,不行啊?山炮家里條件是差了點,但潤生侯干活可是把好手,以后當上包工頭后,日子也能過得紅火。”
李三江誤以為這市儈的老太太是瞧不起潤生的家庭條件。
柳玉梅懶得解釋,轉而道:“這以后的事,誰又能說得準呢?”
李三江眼睛一瞪,看了看小遠侯,又看了看坐在那里的阿璃,道:“你又不同意啦?”
柳玉梅:“我什么時候說不同意了!”
這聲量,不自覺地提了起來。
以前她看倆孩子形影不離時,心里會有些酸溜溜的膩歪,現在她連以后曾孫曾孫女們的名字都私下里取了好幾個了。
李三江聞言,松了口氣,道:“還不是瞧著咱小遠侯條件越來越好了,我跟你講,不光咱小遠侯有出息,小遠侯北爺爺那邊更是了不得哦。”
柳玉梅:“我知道。”
李三江抖了抖煙圈,小聲蛐蛐道:“呵,果然是市儈的老太太。”
柳玉梅聽力敏銳,她聽到了李三江在編排自己,但她還真沒底氣去較這個真,因為捫心自問,在這方面,她確實挺市儈的。
“阿璃,一起去散步吧?”李追遠對女孩發出了邀請。
阿璃走了過來,和少年牽起手。
李三江趕忙把才抽到一半的香煙丟地上,踩了踩。
“走,跟著太爺我一起去遛遛食。”
說著,李三江還特意對柳老太太斜了一眼。
柳玉梅被這老東西稀里糊涂的自娛自樂給弄得哭笑不得。
就這樣,李三江在前面走著,少年和女孩牽著手在后面跟著。
李三江又撿起先前的話題:“小遠侯,你猜猜太爺我是怎么推掉那些媒人的?”
不等李追遠說話,李三江就自己主動給出了答案:“我對他們說,萌萌不會做飯,在家里是灶臺都不靠近的,她以后嫁去夫家,也是絕對不可能去做飯的。”
李追遠摸了摸鼻子,其實,是他們不敢讓陰萌靠近灶臺。
不過,不做飯,在農村相親市場里,確實挺特殊的,不求你做出美味佳肴,好歹多少得糊弄一點。
這時,李追遠感覺到阿璃的手,微微緊了一下。
李追遠看了一眼女孩,馬上說道:“阿璃,你不用學做飯。”
李三江詫異地問道:“小遠侯,蘭侯在家不做飯的么?”
“不做,以前爸爸在家時,都是爸爸做飯。”
后來爸爸自我放逐去了,自己就只能去家屬院各家蹭飯。
“哎,這蘭侯可真懶。”
李蘭不是懶,她是漸漸失去對食物的情緒了,在她眼里,食物只有營養成分,口感喜好這些,不用去在意。
散步了一圈,往回走時,李追遠的傳呼機響了,是亮亮哥在呼自己。
給白家娘娘的禮物已經送過了,鄧陳拍的寫真集也讓劉昌平送達,所以這次的聯絡,李追遠覺得應該是公事。
會是又一條浪花線索么?
“太爺,我去回個電話。”
“行,那你去吧,太爺我先回去催促善侯他們裝貨。”
李追遠帶著阿璃去了張嬸小賣部。
“喲,真好看啊。”張嬸主動打開一袋零食,遞給阿璃。
阿璃沒接。
李追遠幫忙接了過來,遞給阿璃,對張嬸解釋道:“她認生。”
張嬸:“這樣啊,可惜了。”
其實,張嬸早就聽說了,這個村里很少能在外面見到的漂亮女孩,是個啞巴。
在阿璃的視角里,小賣部是一張血盆大口,面帶笑意的張嬸,則是大口內游動的蛇妖。
當張嬸把話筒遞給少年時,就像是蛇妖將一根長長的紅色舌頭,交給了少年。
阿璃閉上眼,感知著少年手掌的溫度,再睜眼,血盆大口不見了,張嬸也恢復了原樣。
李追遠這邊電話接通,那頭傳來薛亮亮的聲音:
“喂,小遠?”
“是我,亮亮哥。”
“是這樣的,小遠,你最近有空么?”
“亮亮哥,你先說事。”
“是蓉城那邊的一個項目,發生了點意外,上頭的意思是想派人去做技術支援,我看了一下報告,感覺這事,有點奇怪,如果你有空的話,可以去跑一趟看看。”
“好的,我去。”
“你同意了?”
“嗯,位置可以再具體一點么?”
“在蓉城旁邊的都江堰,這個市是蓉城代管的。”
“嗯,我知道了,我會盡快動身。”
“行,那我就把你和彬彬以及阿友的身份,先通知那里,你們帶著自己證件,去了那里直接做交接就行。”
“好的。”
“那個……小遠,需要我一起去么?”
“你可以去么?”
“我去當然是可以去,但我怕去了幫不上什么忙,反而變成累贅。”
“上次在貴州,亮亮哥你是幫了大忙的。”
最后,是亮亮哥一次次潛水,將大家伙帶上了岸。
“所以,小遠你的意思是,這次我可以……”
“這次就不用來了。”
“哦……”
“最近忙么?”
“忙啊,事情很多,我自己還得帶手下這幫學弟學妹去跑實習,如果你能……”
“我這是要掛電話前的禮貌語。”
“呵,你小子,行,就是這么個事情,你注意安全,有什么需要,直接通知我。”
“好的,亮亮哥,你已經幫了我大忙了。”
電話掛斷。
這已經不是自己第一次從薛亮亮那里接到浪花訊息了。
自己過去,能從阿璃夢里抽取題目,是靠著秦柳兩家的底蘊。
那么,從薛亮亮那里不斷得到線索,是因為薛亮亮本身的特殊么?
看來,結交身具特殊氣運的人,確實能對走江起到正向推動作用。
當然,前提是那個人發自內心認可你且愿意幫你,要是敢使用強制手段,那就等著遭遇反噬吧。
不過,這種幫助并非單向的,自己其實也幫薛亮亮擋過災解決過難題。
李追遠覺得,待會兒回去后,《走江行為規范》可以增添上新的感悟了。
正好,自己這里還有一個反面例子,可以拿來當個“對照組”。
一方是秦柳兩家底蘊和薛亮亮、太爺這樣的存在,另一方就一個,那就是魏正道。
目前看來,還是魏正道給自己的負面效果更加強大。
他一個人,蓋過了一切。
要是沒有魏正道“珠玉在前”,可以長大再點燈的自己,簡直難以想象,這江得走得多么輕松快樂。
但,
那樣也沒什么意思了。
潤生先前遠遠地就瞧見自己爺爺正和院子里的老柏樹說話,等把車騎到家時,聲音也變得清晰了。
只見山大爺指著柏樹,昂著頭,挺著胸:“我可是長輩,呵,聽到沒有,我是長輩!”
隨后,山大爺繞了一步,再次對著老柏樹說道:
“收收你的暴脾氣,女人家家的,脾氣怎么這么大,不是說川渝的女人都很溫柔么?”
最后,山大爺又惡狠狠道:
“不溫柔點,小心咱潤生侯不要你!嗯……我也不幫你說話了!”
剛下三輪車的陰萌,對潤生問道:“你爺這是老年癡呆了?”
潤生撓了撓頭,也是有些不明所以,不曉得大清早的,自家爺爺怎么會跟一棵樹說起了話。
“爺……”
聽到這聲呼喊,山大爺嚇得一個屁蹲坐在了地上,整個人連續抖了好幾抖。
潤生和陰萌走進了院子。
“爺,你咋咧?”
“沒咋,練功呢。”
“那你剛咋和樹說上話了?”
“我在練相聲,嗯,自己說一段。”
“哦。”潤生又問道,“爺,你不是今早去坐齋的么?”
“對,是要去了,我這就去了,家里,你們幫忙收拾一下。”
山大爺馬上爬起來,對陰萌點頭笑了笑,小跑出了院子。
他昨晚說今天要去坐齋,是想著趕緊離開李三江家,好去找個晚場的賭屯兒,抓緊時間把贏的錢輸掉。
幸不辱命,他昨晚就把陰萌給自己的那筆錢,全都輸光了。
牌桌上,他一邊輸一邊樂得噴鼻涕泡,弄得同桌的人都不敢和他玩了,生怕他輸急眼輸出失心瘋自己還得擔上干系。
陰萌盯著這柏樹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她明白山大爺剛剛在對著柏樹做什么了。
“潤生,你爺這人還真挺有意思。”
潤生:“爺是個好人,但凡有一點不夠好,也早就把我給丟咧。”
團隊磨合工作進行得很順利,李追遠用紅線牽著伙伴們,演練了好幾次團戰。
然后夜里回去后,又利用無字書,對紅線進行新一輪的推演改進。
如此周密的準備工作,要是單純為了對付青城山上的那座道觀,未免有些殺雞焉用宰牛刀了。
但李追遠打算的,就是獅子搏兔亦用全力。
哪怕這一浪的難度可能會降低,哪怕那座道觀大概率只是這一浪的一個引出,可竭盡全力,先給它以迅雷之勢滅了,準沒錯。
臨出發前的那晚,李三江又組織了一場大餐,把該請的人都請了過來。
孩子們長大后,對老人們而言,年三十已不再局限于那個具體日子,而是專指孩子回來的那一天。
喝到興頭上后,李三江又念叨起了還未回來的壯壯。
等入夜大家都熟睡后,林書友推著譚文彬回到了李三江家,譚文彬去了二樓,進了李三江的房間,看了一眼喝多了正躺在床上打鼾的李大爺。
他整個高三時期,以及后來每次回南通時,基本都是住在李大爺家里,他能感受到李大爺對自己的喜愛,僅次于小遠哥。
離開李大爺房間后,林書友問道:“要不要去小遠哥房間里,看看小遠哥?”
譚文彬:“你是打算明天就把我埋了么?”
林書友:“下次回來,彬哥你就能去看父母和周云云了。”
譚文彬:“我讓周云云給你物色了一個,等我們回來后,我讓周云云帶那女同學到南通來玩一趟,你去負責接待。”
林書友:“彬哥,我不急的。”
譚文彬:“先試著處處,就算不行,也能增添一段美好回憶,再怎么著,也能積攢點經驗。”
林書友:“彬哥,你的經驗豐富么?”
譚文彬:“我是初戀。”
林書友:“我也想要這種。”
譚文彬:“你在想屁吃。”
林書友:“可以努力的嘛。”
“對了,阿友,你駕照是還沒考下來是吧?”
這次因譚文彬的特殊原因,不能坐飛機去,要不然經濟艙就會變成冷凍倉。
“沒來得及回金陵考去,但我會開車的。”
“不安全……路途比較遠,萌萌一個人開又太累。”
“彬哥,放心吧,實在不行,我讓童子來開車。”
日頭升起,收拾好行囊的眾人,坐進了自家的小皮卡,陰萌發動了車,駛出村道,上了公路。
從南通到蓉城,距離很長,但人歇車不歇的話,也不用太長時間。
這邊是上午走的,到下午時,有七位身著道袍的道士,走入了思源村。
他們排成一縱,各個身上都有一股縹緲出塵、仙風道骨之感。
而且,村道上與他們擦肩而過的村民,像是完全都看不見他們一樣,只有幾個年歲很小的孩子會向他們張望,以及村里的幾條黑狗,會對著他們所在的方向叫喚。
他們目不斜視,渾不在意,仿佛除自己等人以外,周圍全是螻蟻,不值一眼。
為首的道士年歲最長,胡須也最長,他指著前方道:
“諸位,吾輩修道之人,當斬妖除魔……”
其余六名道士齊聲接道:
“匡扶正道!”
熊善正在池塘里清淤,這是李三江今年剛承包的塘子,熊善人脫得只剩下個褲衩站在水里,手里拿著鏟子裝模作樣地忙活著,實則水面之下,有一群稻草人正在干活。
忽然,熊善目露疑惑,隨即又面露大喜,雖有些匪夷所思,但又如假包換。
“居然真有人,帶著清晰強烈的殺意上門了?”
這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熊善真沒料到,自己這輩子,竟能有機會目睹一股勢力如此堂而皇之、不加遮掩地殺上龍王門庭!
熊善趕忙游上岸,衣服都顧不得穿,直接抄起辰州符就準備去干架。
“兒子,你且等著,爹再給你掙一筆前……”
還沒等他把口號喊完,梨花就出現了,她阻攔住了自己丈夫,說道:
“那邊讓我來傳話了,讓你別動手。”
“啊?”熊善疑惑道,“是那邊手癢了,想要自己動手?”
“嗯。”
“那是秦大人還是柳大人?”
“額……”梨花面露糾結。
“嘿,你快說啊,到底是秦大人還是柳大人想要出手?”
梨花舔了舔嘴唇,先往前湊了湊,然后壓低了聲音對自己丈夫說道:
“是老太太手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