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餅。”
“碰!五萬。”
“胡了。”
一局結束,柳玉梅拿起一塊云糕送入嘴里咬了一口,身前零錢已經輸光,就將一張大錢丟出去讓她們自個兒破去。
拿起杯子,抿了口茶,午后的陽光搭配柔和的風,帶來一種恰到好處的宜人慵懶。
廚房門口,劉姨將一塊大石頭抱起,放在了大缸上,腌制家里人下一季要吃的咸菜。
秦叔在壩子前的那塊地里進行搭建,打算做個花房。
以前住大學家屬院時,本該種花的地方老太太要求種菜,現在住鄉下,種菜種糧的地方太多了,老太太又想搞點花種種。
上午李三江見到了這一幕,發了點脾氣,問道:“花能吃么!”
老太太直接回了一句:“阿璃想看看花。”
李三江馬上就道:“嗯,種點花挺好的,反正家里糧夠吃了。”
牌局還在繼續。
花婆婆開口問道:“怎么沒見到三江侯?”
劉金霞:“去坐齋去了。”
花婆婆:“上午在村里還見到他遛達來著。”
劉金霞:“這話說得,誰家死人還能提前斷點的?”
花婆婆:“我不是那個意思。”
劉金霞:“這坐的是頭尾差,人一走就得去家里主事招呼的。”
花婆婆:“曉得了,怪不得。”
有些人家,親戚不多,人丁也不多,缺主事人,就請李三江這種有經驗的,自一開始就操持,今兒個并不發喪,等真正葬禮那天,秦叔善侯這些就得帶紙扎和桌椅板凳去一起忙活了。
劉金霞伸手撿起一塊云糕,送入嘴里,邊咀嚼邊笑道:
“這個好吃,昨兒個帶回去兩塊,我家香侯和小翠侯一人一塊,都吃得很歡喜,今兒個想跟柳家姐姐再討點。”
柳玉梅:“孩子喜歡吃就行,等散場時讓阿婷清點一下,還余下多少就都給你包起來帶回去。”
劉金霞:“成,謝謝了。”
做這行當的,最擅長看人,劉金霞早就瞧出來了柳玉梅不是個愛計較的性子,想要啥就跟她直接提就是,別扭捏就行。
花婆婆更是直接,問道:“上次那個綠豆的,還有么?”
廚房門口的劉姨開口喊道:“那個沒了,明兒早我去接貨,您明兒下午就能吃到了,還有蓮嬸家孩子愛吃的金絲酥,我這次特意讓那邊多備了些。”
花婆婆笑道:“這敢情好,不過用不著太多,我家就一個人,蓮侯那兒多勻點,她家口子多。”
花婆婆是烈士孤屬,她自打認識柳玉梅后,就和這位柳家姐姐從不客氣,反而是打心眼兒里親近,真拿人家當姐姐看了。
柳玉梅對她也帶點不同,時常喊她“癲婆子”,向來以脾氣暴躁著稱的花婆婆也就在這里被這么稱呼不會生氣,反而會笑呵呵地應著。
王蓮面露羞色道:“這怎么好意思,怎么好意思喲。”
次次來次次拿,自己只能送點家里的菜來再幫忙掃掃壩子,她曉得自己是占便宜的,不想厚這個臉皮,可家里的情況就是那般,每次散場回去后,放學了的孫子孫女都會用期盼的目光看著她,希望她能從兜里掏出好吃的。
新一局抓牌,王蓮輪空。
柳玉梅抓牌的手,忽地一頓。
隨即手中的長牌一轉,牌面帶著反光耀到了牌桌上每個人的眼睛,再將這牌插入桌縫中,指尖一彈。
劉金霞、花婆婆和王蓮全都動作停住,目光渾濁。
直到老太太這邊做完這些后,秦叔才停下手中的工作,直起身子,看向村口方向。
劉姨停下了切菜動作,將刀在掌心轉了個花兒。
有七道清晰直白的殺意,正不斷向這里靠近。
上次家里出現這情況,還是林書友的師父和爺爺來時。
只不過那對爺倆那次身上是故意顯露出了官將首氣息,是上門討說法的,帶的是橫氣,而不是殺氣,這才有了壯壯在其中轉圜,讓老太太選擇輕輕放下的余地。
倘若那爺倆像今日這般,殺氣畢露的上門,那別說壯壯了,就是李追遠親自求情,那家廟也是斷不可能留的,無關他們待會兒滑跪得多圓潤。
甚至,誤會本身,也是不重要的,更是不需要去解釋的。
這真不是純粹為了家族面子了,而是龍王家立世久了,仇敵遍布江湖,你敢自己漏怯,馬上就有無數東西瘋了一般撕咬上來。
阿璃的情況,就是最好的例子,無非是秦柳兩家在靈的一面,不僅僅是露怯,而是徹底垮了架子。
李追遠想上門銷戶,還得引誘對方先主動說出“要滅你滿門”,這不是因為李追遠不懂江湖規矩,而是他沒辦法。
一是他在走江,走江人因果本就重,且他更著重受到天道關注;
二是如今他與天道間明顯帶著默契,他敢在海底對普渡真君出手與地藏王菩薩對視,也是曉得天道需要自己表明立場。
因此,少年在行事上,就必須得追求一個程序正義,沒辦法,誰叫天道就在他背后站著看著呢?
老太太這里,就沒那么多顧忌了,遵照江湖老理來就是。
你都敢帶著殺意上門了,你今日若還能活著離去,那這龍王門庭的牌匾,我就自己親手摘下來。
距離近了,感知就更清晰了,和那邊魚塘里熊善的情感遞變一樣。
秦叔和劉姨一開始是驚訝,隨即是慎重,緊接著是疑惑,再接下來又是驚訝;然后再是慎重、疑惑、驚訝……最后是憤怒!
殺意先行,先感知到殺意再去探查到對方的具體氣息,發現如此孱弱飄忽無力后,感到很驚訝。
甚至自己懷疑自己,認為是不是對方在故意隱藏實力?為此不惜再認真探查一遍,確定無誤后,憤怒的情緒自然就起來了。
以為至少是七條黑蛟打上龍王門庭,誰知居然是道觀魚塘里被信眾投喂肥肥的七條錦鯉!
秦叔看向劉姨,這種小雜魚,他都沒有出手的欲望,主要是他現在雖常年在家,但有些時候還是要出門做些事的,不缺架打。
要是劉姨也懶得去做紅燒雜魚的話,那就默認讓熊善去給他們拾掇了。
菜刀在掌心轉完圈后,劉姨就繼續切菜,意思是她懶得出去,這七條雜魚,還不如她菜板上雪里蕻的鹽分重要。
然而,讓二人紛紛感到詫異的,是老太太忽然提起的氣息。
秦叔丟下錘子,劉姨放下菜刀,若是老太太手癢了想玩玩,那他們倆定然得在旁邊陪著的,不是擔心主母老了會出意外,這是禮儀。就跟吃飯時,得有人幫忙擺盤,飯后也得有人收盤子一樣。
誰知,柳玉梅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二人神情為之一滯。
“天火點燈,記住,等小遠他們這趟回來時再滅。”
柳玉梅食指抵在自己眉心,等再挪開時,指尖就出現一團嫩白色的火焰,隨即指尖一彈,火焰飛向廚房,將一根蠟燭點燃。
劉姨趕忙將燭臺拿起,另一只手護住燭火。
這是老太太的魂燈,雖不是全部,卻蘊藏一魄,正常情況下的熄滅得是將這燭火牽引回老太太體內,倘若無端發生意外滅了,那后果可就嚴重了,相當于老太太自此魂魄不全。
柳玉梅抬起右臂,天氣漸熱,她穿的本就一層,袖口衣服滑落,將手臂露出。
左手大拇指與食指張開,在右臂取丈,這取的,是年歲。
“主母……”
秦叔顧不得其它,當下直接閃身出現在壩子上,他無法理解老太太這是要做什么?
是為了對付那七條雜魚了,他們也配?
“噤聲!”
柳玉梅發出厲喝。
她不僅不允許二人勸阻,更是不允許二人說話。
老太太因為自取一魄脫離點了天燈,此刻眼眸里已浮現出些許迷茫。
尋常人失去一魄就會變成呆傻,柳玉梅不至如此,卻也能因此變得遲鈍。
她是故意的,因為接下來她想要做的事,最忌諱的,就是深想。
大門大戶走江,都是走江人出去,與家里鮮有交集。
就比如趙毅,走江前從家里該拿該帶的,都預備好了,點燈后,就自覺與家里切割。
李追遠雖說和柳玉梅住在一起,但也只是蹭點茶水和衣服,了不得在天道破綻處,可以供給點牌位材料。
秦柳兩家的祖宅秘地,李追遠到現在都沒去過,那里頭到底藏匿著多少巨兇和寶貝,少年也不清楚。
因為沒什么意義,就算知道了,這會兒也不能去取用,除非秦柳兩家沒活人了,這里的活人包括血緣和法理的。
理論上來說,李追遠現在去取用了多少助力,那相對應的,柳玉梅、秦叔和劉姨就得承受多少因果反噬。
天道這一規矩,也是為了杜絕先行者大家族以勢壓人,形成江面上的壟斷。
但若是別人作死……自己主動找上門來了呢?
小遠他們上午走,結果這幫帶著殺意的人,下午就來了?
不可能是秦柳兩家的仇人,龍王家……也沒有這般檔次的仇人。
再加上,小遠以龍王傳人身份走江都走得靜悄悄的,與人為善,不喜結仇。
因此,這上門尋仇的,只能是奔著小遠來的,而且是剛出蒸屜冒著白氣新鮮的仇人。
最重要的一點是,小遠在這件事上,未曾與自己通氣。
以那孩子的縝密風格,若是近期招惹了什么麻煩,應該會和自己喝茶時,巧妙知會一聲。
沒知會卻又來了,那就是與新的江水有關。
柳玉梅甚至隱隱有些懷疑,這會不會是那孩子故意給自己留下的施為余地。
倘若真是這樣,那這孩子的心謀與對江水的算計,就真高到超出想象了。
可就算是被算計到了,柳玉梅也甘之如飴。
甭管到底有沒有這一環,她老太太,今兒個就跳了!
左手丈量右臂,當下這個處境,就取自己最張狂最放肆的青春年華。
兩顆紅點出現在右臂上,左手食指與大拇指向中間一收。
一同收緊的,還有老太太松弛有皺紋的皮膚。
這一刻,她正在重返青春,連花白的頭發也逐漸變黑柔順。
劉姨好不容易布置了個結界將燭臺置于其中,抬頭一看老太太在重返青春,眼睛當即瞪起。
作為柳家家生子,她當然清楚柳家絕學中有這一手“回觀氣象”的秘術。
這秘術施展代價不輕,需要將養挺長一段時間才能恢復,一般是在面對真正強大對手時才會使用。
而且,該秘術使用后,回溯的不僅僅是年歲,連同后續的記憶也會被連帶著覆蓋。
秘術施展成功,柳玉梅變得年輕了。
雖然依舊穿著老太太式樣的衣服,身前還坐著三位老姐妹牌友,但此時的她,是真正意義上回歸到了當年,從柳家老太太,變回了柳家小姐。
選取這段年歲,就是柳玉梅認為,這個時候的自己,行事最張揚,也最果決,最重要的是……想得最少。
她要讓自己忘記當下的處境,忘記自家的少年在走江,忘記種種限制,才能不知者無罪,去最大程度加入這場因果。
秦叔依舊無法理解。
劉姨明白了一些,老太太想得深遠,而且無比果決,并且是在真正深入思忖好這件事之前,只憑那七道殺意的出現,就立刻采取了行動。
這事兒,就不能想深入,想多了,就會被束縛住手腳。
柳玉梅目光落在身前三位老姐妹身上,目露疑惑,她不理解,為什么自己跟前,會有這場牌局,而且牌友還是三個老人。
廚房內的燭火搖曳,打斷了此時柳玉梅的思路。
柳玉梅又看向站在身前的秦力,目光銳利。
這個年歲的柳玉梅還不認識他,但卻有種莫名的熟悉。
秦力下意識地開始行禮。
柳玉梅:“秦家的人?”
秦力嘴唇囁嚅,不知該如何回答,因為法理上來說,老太太您也是秦家的人。
柳玉梅:“回去告訴那登徒子,不要再來糾纏我。”
秦力硬著頭皮,應了一聲:“是。”
劉姨這時正向這里走來,聽到這話,不知怎么的,如此嚴肅的場景里,她竟有些想笑,而且越是憋,就越是憋不住。
那時的柳家小姐沒想到,她真會愛上那個登徒子,不僅為他生了兒子,還親手帶大了孫女。
柳玉梅的目光,落在了劉姨身上。
剎那間,劉姨曉得了阿力為何如此局促不安了,這時候的柳玉梅不是最強的,卻是最為凌厲的。
江上龍王家的大小姐,可不是那種深閨大家閨秀,她的劍順心意,刺向任何人,以柳家當時的地位,也沒人敢上門討要個說法。
再加上,秦家那位少爺,更是出了名地對她死心塌地,前不久更是擅自做主,將秦家祖宅封印之地的鑰匙,拿出來送她當禮物,只覺鑰匙扣上的珠子光彩美麗。
劉姨對柳玉梅行禮。
柳玉梅不認識這兩個人,但這兩個人卻給她極大的親近感。
這時,二樓露臺上走出一道身影,是阿璃。
今天的她,依舊身著練功服,只不過顏色帶點淡綠,如秀竹亭立。
柳玉梅看著阿璃,一抹發自內心的笑容浮現在臉上,問道:
“這是我柳家哪一房的丫頭,和本小姐小時候長得一樣漂亮水靈。”
可下一刻,似乎是察覺出阿璃身上的異常,柳玉梅雙目流露出怒氣:
“放肆,誰干的!”
廚房內的燭火開始拼命搖曳,嚴重到幾乎要熄滅。
柳玉梅眼眸內的怒火快速被攪散,迷茫感隨之加劇。
她在阻止自己思考,防止自己破開自己給自己所設的局。
柳玉梅低下頭,意識模糊感很是難受,但她還是開口道:
“這丫頭,日后送我房里,我要親手調教。”
秦叔:“是,主……”
劉姨趕忙先一步回應:“是,小姐!”
“啪!”
秦叔的臉上,出現了一道火紅的巴掌印。
顯然“主母”雖未發聲完,但柳玉梅聽出來她要喊出什么了。
她也沒去細想,為什么單憑一個字,就能猜出這個詞。
秦叔愣在原地,臉上火辣辣的疼,卻不敢伸手去碰,更不敢調動氣門去療傷。
柳玉梅:“登徒子帶出來的人,也是一丘之貉!”
秦叔:“……”
此時,那七位道人,正距此越來越近,殺意,也越來越明顯。
柳玉梅:“哪里來的不長眼的東西。”
掌心一攤,只聽得東屋內傳出“嗡”的一聲,床底下的劍匣開啟,一把劍飛出,落在了柳玉梅手中。
轉身欲離時,柳玉梅再度停頓下來,對二樓露臺上的阿璃問道:
“小姑娘,與本小姐同去?”
阿璃沒說話。
“想去,就下來。”
阿璃邁開步子,向前走,走出露臺,落了下來。
劍身在下面接著,接住后再順勢一揮,女孩就穩穩落在了地上。
柳玉梅伸手牽起阿璃的手:“你是我柳家哪一房的,父親是哪個?”
這一身淡綠的練功服,只有柳家嫡系才有資格穿。
秦叔學乖了,他知道答案,但不敢回答,他覺得,自己要是回答女孩的父親是您的兒子,怕是接下來胸口就得被劍開個窟窿。
秦叔和劉姨不敢說,阿璃是不說話的。
柳玉梅:“啞巴?”
一股濃濃的疼惜再度升騰,廚房里剛剛安靜沒一會兒的燭焰,又一次瘋狂搖擺。
將這股莫名情緒壓制下去后,柳玉梅開口道:“罷了,甭管你是哪一房的,以后就跟著我。”
在柳家,她有這個底氣說這種話。
阿璃點了點頭。
柳玉梅笑了,牽著女孩的手往外走。
“以后,你就跟我本小姐……罷了,你就叫我姐姐吧。”
劉姨和秦叔偷偷對視一眼。
柳玉梅這個年紀時,他倆還沒出生呢,實在是不懂該如何伺候。
但沒辦法,二人還是得繼續跟著,不敢跟太近,故意離開了一段距離。
七位道長,這會兒已經走到一座水泥橋前,過了這橋,再從村道向里拐入小路直走一段,就能到李三江家。
就在這時,七位道長停下腳步,橋的對面,出現了一個女人,女人右手持劍,左手牽著一個女孩。
很顯然,女人不僅能看得見他們,而且還故意擋住了他們的路。
為首的年長道長,道號廣虛,其手中拂塵一甩,坦然說道:
“看來,你是與邪祟一伙的了。”
雖說沒能從女人身上感知到邪祟氣息,但他們是除魔衛道而來,女人敢擋在這里,那就會被認定為一伙的。
他用的也不是疑問句,而是陳述句,這是壓根沒打算問緣由,想要直接抹去了事。
柳玉梅抬起頭,看向廣虛道長。
廣虛道長只覺得女人目光鋒銳無比,竟讓他的心率在此時加快。
因為無法感知到女人身上的氣息,廣虛道長只能認為是因為女人長得太美了。
是的,雖然一身裝束有些老氣,身上也殘留著暮感,可那容貌與肌膚做不得假,更加之那股由內而發的英氣。
廣虛道長不清楚眼前女人的真實年紀,當然,他更不清楚的是,女人的身份。
女人的目光離開他,向后看去。
廣虛道長心下失落,她是看向自己身后更年輕的師弟么?
其實,柳玉梅看的還是他,但已經不再是看他,而是通過望氣之法,開始進行溯源。
敢帶著殺意登門,只殺了你們,又怎么能夠?
“柳玉梅”之所以選擇這個年齡段的自己,就是因為她知道,這個時候的自己,行事最狠,最無所顧忌。
廣虛道長開口道:“切勿與邪祟為伍自誤,這樣吧,待得貧道除去那邪修之后,將你帶回青城道觀,你當貧道爐鼎,貧道助你度洗因果,還度功德。
嗯,那個小姑娘,也一并帶去,貧道一視同仁,一并度了。”
柳玉梅笑了。
廣虛道長也是滿意地點點頭:“看來,你是同意了,很好,識時務者……”
下一面的話,他發現自己說不出來了,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覺得嘴里有異物感,涼涼的,滑滑的,用牙齒咬還咬不斷。
張開嘴,讓其滑落,廣虛道長嚇得睜大了眼,竟是一截切面無比光滑的舌頭。
他這才后知后覺,自己的舌頭,竟然斷了。
后頭的六位道士還不知發生了什么事,還在艷羨、嫉妒、憤憤,這次出山除魔,沒想到輩分最高的師叔竟能遇到這種好事,還一收就收倆。
但當他們看見師叔忽然張開雙臂不停揮舞,還在“哇哩哇啦”叫喚時,才終于意識到事情不對勁,紛紛跑到前面來查看,舌頭在地上,師兄嘴里不停地涌出鮮血。
“不好,邪祟偷襲!”
“布陣!”
“迎敵!”
六個道士,紛紛抽劍,布下陣法,這是七星觀的獨門劍陣。
可劍陣剛擺出來,只聽得地上一陣“叮叮當當”,七把劍,包括廣虛道長手里的那把,全部落在了地上。
所有落地的劍,劍柄端,還有一截持劍的手。
這下子,七個道長全部傻眼了,一股深深的恐懼襲上心頭。
遇到一個讓你無法反抗,直接莫名斷手斷腳的對手,這該怎么打?
觀主命他們出山誅殺迫害問塵子的邪祟,可并未告訴他們,邪祟那邊,竟然有這等駭人的人物啊!
此時內心最慌亂最驚恐的是廣虛道長,因為他剛剛說了那樣的話,而且現在,他連求饒解釋的話,也沒辦法再說出來。
自始至終,柳玉梅雖然拿著劍,卻并未揮過,因為對付他們,根本用不著這般,只是一點點外泄的劍氣,就足夠了。
甚至還得小心著點,生怕外泄的劍氣力道大了,直接給他們攪碎。
遠處魚塘邊,熊善額頭上貼著一張辰州符,正好奇地向這邊張望。
“咦,這是誰,像老太太衣服,卻又不是老太太,這么年輕?”
梨花緊張地拉扯熊善的手:“那邊兩位大人都發話了,老太太出手,不該看的別看。”
熊善:“我是等著去清理事后,正好那些尸體可以拿來肥魚塘。”
話音剛落,熊善發出一聲悶哼,低下頭。
“你怎么?”梨花緊張地看向自己丈夫,發現自己丈夫雙眼里有鮮血流出。
熊善馬上跪伏下來:“我錯了,我不該看。”
梨花見自己丈夫并沒有性命之虞,竟舒了口氣。
她不敢去看橋那邊,只得看向兩側,發現遠遠的位置上的田埂邊,秦、柳兩位大人正恭敬地低頭站在那里。
“兩位大人都只能站那邊候著,你居然還敢看?”
“我知道錯了,梨花,快給我拿點膏藥。”
“我覺得,還是繼續流一會兒吧,事后再治,得把血流夠。”
“媳婦兒你說得對,我再多流點血,認個錯。”
桃林下,也有一道身影站在那里,同樣是向這邊打量著。
“嘩啦啦……嘩啦啦……”
一陣風吹來。
正在大胡子家壩子上抱著笨笨做紙扎的小黃鶯抬起頭,剛剛那風從外面來只吹進了桃林,卻讓她感到由衷心悸。
懷里的笨笨原本還在嬉鬧著自顧自玩耍,這會兒規規矩矩地手腳放好,閉上眼,開始裝睡。
桃林下那位的身邊,不斷有被劍氣切斷的桃花落下。
它卻仍舊站在那里,沒回避,繼續看著。
劍氣只能斬到桃花,卻斬不到它。
抬起手,壩子上供桌下,酒壇里的酒氣被抽出,匯聚到了桃林下它的手中。
鎮壓自己不知多少載了,除了那像魏正道的少年能挑撥起它的興趣外,也就今日,讓它又多了件有意思的事。
灌入一口酒后,它繼續看著。
又來了一輪風,這次不再是切下桃花,更是將不知多少桃枝一并斬下,很快,它身邊就積攢了一堆。
但它仍舊看著,姿勢都沒變過。
它甚至覺得,等那位大小姐解決完橋上那七只后,怕是得折身進這桃林,與自己這眼珠子不知道該往哪里放的家伙,打上一架。
“這大小姐脾氣,有點意思。”
橋上。
柳玉梅輕輕撫著阿璃的臉,她很喜歡這種細膩光滑的觸感。
與此同時,一道道肉眼可見的劍光出現,以不是太快的速度,斬向橋上的七位道長。
即使全都失去了一只手,但靈活性還在,七個道長在劍氣的死亡威脅下,開始不斷閃躲。
雖很狼狽,但好在基本都避開了,只有兩個身法最差的,身上多了幾道不算太嚴重的口子。
白色的劍氣消失。
正當眾人覺得可以暫時松一口氣時,轉瞬間,他們就同時發現,身邊的樹、田里的莊稼包括這橋墩,全都變高了。
緊接著,他們意識到,不是它們變高了,而是自己變矮了。
因為他們的兩條腿,不知什么時候,竟被切割了下來,落在了地上。
一切來得太快,他們一開始并未有絲毫察覺,等到眼睛先看到了許久后,痛感才真正襲來。
原來,真正不能避開的劍氣,是看不見的。
柳玉梅看著阿璃,問道:“許人家了沒?”
柳玉梅年輕的那個年代,男女成婚早,至于訂婚許人家,更是早早的事,尤其是在大戶人家。
柳玉梅:“這是許過了?”
阿璃沒做反應。
柳玉梅:“無妨,許到不喜歡的,到時候與姐姐說,姐姐幫你否了。”
阿璃搖了搖頭。
柳玉梅微微皺眉:“你還小,懂得什么,這年紀的小子,也就只有一張嘴會花言巧語,可千萬別被騙了,這成親可是一輩子的事,斷容不得馬虎。
這樣吧,我去與你父親說去,你的親事,我先給你否了,再玩玩,再耍耍,長大了見過風景,到時候遇到想嫁的人再嫁。”
阿璃笑了。
柳玉梅滿意地點點頭,她真是喜歡這小姑娘喜歡得緊。
而對面,那七個先是被自己用白色劍氣逼著選好方位的道士,已經被自己斬去雙腿,定位落座了。
接下來,就是算賬的時刻。
柳玉梅牽著阿璃的手,向前走,她的雙眼里,有各種色彩和光影在閃爍,一同被牽動的,還有四周的風水氣象,如鯨吞一般,將其抓取,再在這里落位。
“咦……”
柳玉梅忽然覺得,這望氣訣,好像有些不一樣了,調用風水之力時,變得更加圓潤和輕松。
難道,是我近期對《柳氏望氣訣》又有了新的感悟?
罷了,先解決眼前的事,再去細細探究歸納。
柳玉梅:“想活命的,就請祖師爺上身!”
甭管是哪一派的道門,基本都有這一類的法門,不過他們請祖師爺上身并非指的是被附身,而是進行某種精氣神上的加持,從而增大他們使用某些高難度術法的成功率。
又是斷手又是斷腳的,七位道長早已被嚇破了膽,這會兒馬上開始聽從命令施法,生怕晚了別人一步。
這次七星觀派出來的七個道士,分別由七脈所出,他們認為這是下山斬妖除魔掙功德的事,故而講究個雨露均沾。
這下好了,請祖師爺時,也是七脈一齊請動。
風水氣象之力,在瘋狂對他們進行加持,柳玉梅抬起頭,看向空中,同時,第一次,將手中的劍舉起。
狠狠斬了下去!
青城山是法地妙地,這里坐落著很多傳承已久的道觀,不少道觀至今也不向公眾展開,甚至,還有一些,即使位于青城山,卻根本無從找尋山門。
七星觀門口,一位掃地老道正看著身前打鬧的年輕道士,目露慈祥。
他的身份,在道觀內只有極少人知道,他也很享受這種白龍魚服的感覺。
和那些大道觀比起來,七星觀歷史并不算悠久,建觀時,只有三脈,之后的四脈則是靠后人加上去的。
他就是第五脈的創始人,在七星觀傳承里,是能稱祖的人物,第六、第七脈的老祖也都還活著,但都閉門不出,享受下面供奉。
“噗……”
掃地老道忽然噴出一口鮮血,抬頭一看,發現有一把劍氣虛影,正懸于自己上方。
老道當即面露驚駭,誠惶誠恐道:“何方道友駕臨,有何誤會?”
柳玉梅的聲音自劍里傳出:“殺十個親傳,否則斬你修行根基!”
沒有商量余地,只是命令。
老道聽出了對方聲音里的果決,馬上看向下方正在一邊練功一邊玩鬧的年輕道士,雙眸里,當即泛起了紅色。
以往,他與這些年輕道士關系極好,他們很喜歡自己,可現在,老道持起掃帚,縱身一躍,對著一個道士就直接掃去。
“啪!”的一聲,這道士身形炸裂,緊接著是下一個。
要殺十個,必須要殺十個,那個人有能力毀去自己修行根基,不可以,絕對不可以,自己還想證道長生,怎能毀在這里!
同樣的事,在七星觀另外兩處地方也同樣在發生,兩位早已閉關多年的老祖忽然破關而出,開始殺戮自己的親傳弟子。
七星觀主廟內,凌風子剛剛商議好了事,讓諸位師弟們先行退下。
他本該親自帶隊前往南通的,但因為一些瑣事,就換了一位資歷比較高的師弟帶隊。
這會兒,凌風子剛拿起茶,就忽然察覺到主廟內部傳來令人心驚的震動。
凌風子馬上掐印,打入身前供桌,上方神像緩緩向后倒去,露出了里面的洞天。
這里面,是七星觀歷代觀主和歷代脈主的長眠地,將他們安葬于此,不僅能靠他們鎮壓七星觀的氣運,更能讓他們反向借助道觀滋養,以求死后羽化飛升的機會。
可現在,所有的棺槨不管年代新舊,全都開始顫抖。
“咔嚓……”
“咔嚓……”
有些棺槨的蓋子已經裂開,諸位師祖前輩,在瘋狂掙扎反抗,像是集體詐尸!
凌風子:“這是……這是怎么回事?”
“轟!轟!轟!”
每個棺槨內,都傳出了轟鳴聲,像是有一道道無形的雷,正在狠狠落下。
師祖前輩們原本那保存得極好稱得上容顏如生前的尸身,正一個個地化作焦炭,一同被炸散的,還有七星觀自立觀以來就積攢凝聚而起的氣運。
凌風子驚恐地大叫道:“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了!”
外頭的殺戮,還在繼續。
起初,是三位在世的脈主在殺戮,緊接著是繼承這一脈的人也受到威脅,開始殺戮。
整個七星觀,處處都是慘叫聲,不知多少道士帶著濃濃的不解與絕望,死在了平日里無比尊敬的長輩手里。
這些長輩甚至怕十個不夠,怕那位不滿意,殺到十個后還不敢停止,想要再多殺一些求個保險。
就在這時,從掃地老道開始。
他的掃帚上早就沾滿了鮮血,可一道劍氣卻依舊劈砍在了他的身上,將其眉心劈得開裂,生機不可逆地快速流失。
“你……你說過……會留我根基……”
“我不毀你根基,我只要你的命!”
南通,思源村,水泥橋。
柳玉梅借風水之力,一劍劍斬下。
這才是風水之道的真正使用方法,這才是龍王柳的底蘊展現。
“爾等既敢登門放肆,辱我龍王門庭。
那今日,
我就斷爾道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