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府。
李孜省帶著龐頃登門,隨即李孜省便被張巒迎進張家正堂商議大事,而龐頃卻被留在了院子里。
龐頃見張家兄弟過來招呼客人,笑著拱手:“大公子、二公子,久違了。”
“龐大管家是吧?經常聽我爹提起你,久仰,久仰。”
張鶴齡還是那種自來熟的性格,一點兒都不見外。
龐頃笑問:“怎的,令尊經常提及我?”
“那可不是……據說龐大管家乃李府實際上的當家人,在京師做大生意,以后有時間的話,可一定要記得帶我們兄弟發大財。”
張鶴齡好似口無遮攔般,讓龐頃聽了略顯別扭。
主要是平時跟那些道貌岸然的成年人接觸多了,乍一接觸這么個看似沒什么心機的渾小子,讓他有些難以適應。
張延齡笑著道:“龐先生,你別聽我大哥胡言亂語,做生意什么的,我們都是門外漢,可不敢跟你這樣的大人物合作,拖你的后腿。”
龐頃問道:“兩位小小年紀就開始做生意了嗎?哦,我記起來了,令尊之前好像提過……”
說到這兒,他笑瞇瞇地看向張家兄弟,重點是看起來更魯莽些的張鶴齡。
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龐頃這是在使詐,欺負兩兄弟沒接人待物的經驗,經不起他套話。
張鶴齡果然上鉤了,笑著說道:“沒啥,就是做點小生意,幾千兩銀子本錢而已。”
龐頃一聽,臉上的笑容沒那么燦爛了,感慨道:“哪怕是在京師,幾千兩銀子也不算是小生意了,不知你們經營的是何行當?”
“我們……”
張鶴齡還沒說出來,就被弟弟在背后用力拉了一把,隨即他便好似明白了什么,語氣都不帶停頓的,絲滑銜接,“就是做點小打小鬧的買賣,比如說收一點藥材擇機賣出去,賺點差價,再或是進購一點土特產等價高時拋售,僅此而已。”
龐頃點頭:“張鴻臚乃靠懸壺濟世起家,做藥材生意合情合理……至于土特產,京師很多人家都在做,但規模能做到幾千兩銀子這么大嗎?”
“瞧你那認真樣,吹牛逼不行嗎?”張鶴齡扁扁嘴,問道,“龐大管家,你做的生意應該都很大吧?幾萬兩銀子的那種?”
龐頃感覺自己有點招架不住。
對面這小子不止蠢,而且還無腦,說話直接就莽出去,完全不顧后果。
偏偏這么號人,卻又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精明,至于精明在何處,又形容不出來,明明是自己主動去套對方的口風,不知不覺竟被對方牽著鼻子走,總感覺自己是在跟個傻子對話,卻又隱約覺得對面這是把他給拿捏住了。
這種感覺說不出的詭異。
“大公子你言笑了,敝人從不做什么生意,要做也是做那沒本的買賣。”龐頃笑瞇瞇地道。
作為李府的大管家,龐頃每天接待的前來送禮的人不知凡幾,沒什么比賣官鬻爵收受賄賂更賺錢的了,說無本買賣再合適不過。
“沒本的買賣?山賊嗎?可最近沒聽說京城有打家劫舍的啊……”
張鶴齡思想很直,一張嘴更好似沒個把門的一樣,突突就往外冒。
話剛出口,張延齡趕緊拉了兄長一把,面帶歉意道:“龐先生,您別介意,我大哥沒讀多少書,冒犯了冒犯了。”
隨即他這個弟弟就強拽著哥哥往內院走。
龐頃立在那兒,望著這對活寶兄弟的背影,一張臉好似吃了苦瓜般幾乎快皺成一團了。
山賊?
龐頃細細琢磨,這形容倒是很新鮮。
但要是細究的話,自己做的生意好像真跟山賊別無二致。
這張家老大是真蠢,還是裝瘋賣傻,故意諷刺我呢?
壞了!
老張家凈出奇葩,當爹的是這樣,當兒子的竟也是如此……這一家子真是高深莫測啊!
張府正堂內,李孜省也在體會這位張家奇葩家主的言行舉止。
但李孜省跟龐頃不同,他不會去反思和琢磨,現在的他已認定眼前的張巒那是真正的高人,自己非要倚重不可。
“……來瞻,這次的事說來頗為遺憾,我本只是奉皇命將望遠鏡交給梁芳,并無意幫他,孰料最后竟是陛下有意偏幫梁芳……
“想那廝犯下那么大的過錯,甚至當面欺君,陛下其實心里也很清楚,居然高舉輕放就將其寬赦了,你不知這結果出來當時我都呆住了。
“梁芳其人心思頗為歹毒,他在宮廷一日,東宮那邊就不得安寧,連我都為太子著急,卻苦無對策……”
李孜省覺得,作為太子岳丈的張巒,定一心輔弼太子,所以他才會這般清楚無誤地表達出自己所持立場。
我一心向著太子這輪明月,奈何皇帝非要保梁芳,我也沒辦法。
張巒支支吾吾道:“所以說……梁公公這就沒事了?”
對此張巒其實沒覺得怎樣,他這算是總結李孜省所說的話,但入李孜省耳,張巒這話里的弦外音可太濃烈了,光看那疑惑的小表情,就似乎很不甘心的樣子。
李孜省琢磨,來瞻這是對我沒下狠手對付梁芳,表達不滿啊。
“也不能說沒事。”
李孜省鄭重地道,“陛下將他進獻上去的丹藥,灑了一地,足以說明陛下對其已失去信任。還說以后讓他不得隨意前去見駕,他這算得上是失勢的前兆了。”
“哦。”
張巒會意地點了點頭。
心想,原來我兒子做的這一切,針對的全都是梁芳啊。
雖然沒一次性就把梁芳給扳倒,但能讓皇帝身邊的寵臣失去信任,吾兒還是很有本事的。
可在李孜省聽到這一聲“哦”后,卻感覺張巒還是不太滿意。
“來瞻,你有何想法,直說吧。這是你府上,也不怕隔墻有耳。”
李孜省也很著急。
我跟你說這么多,你倒是給個痛快話啊……你到底想咋樣?
我都成了局中人,被你用一個望遠鏡給折騰成這樣了,你還不肯說實話嗎?
難道你要讓我把真心掏出來給你看?
張巒問道:“那……貢品案算是就此了結了嗎?”
“這……”
李孜省現在對自己有點不太自信,張巒每說一句話,他都要仔細琢磨一番,然后還品不出味道,只能繼續以探尋的口吻道:“來瞻,你覺得是結束了?還是沒結束呢?”
“大致應該結束了吧?”
張巒反問。
“你說結束就結束了!”
李孜省笑道。
張巒臉色頗有些尷尬。
怎么我問你,你反倒頻頻問我?
今天不是你上門來通知我最新情況嗎?
你這么個搞法,讓我很糾結很被動啊!
李孜省等了半晌,沒聽到張巒有下文,只好問道:“結束了,接下去會怎樣?”
張巒大致感覺到,李孜省應該又是上門來問策。
想到這兒,回憶起兒子教他那套故弄玄虛的手段,張巒當即清了清嗓子,道:“既已結束,梁公公接下來,會不會還有什么動作?”
李孜省心叫一聲“我靠”。
果然來瞻身上有料啊!
我一直想不明白的事,經他一點立即就透徹了!
“來瞻,你且說,姓梁的接下來會有何動作?你只管說,我自會替太子消災解難,絕對不會讓太子再蒙受不白之冤。”
李孜省就差拍胸脯保證,我是一心一意站在太子這邊,咱倆共謀大計,助太子成就大業!
“我……尚需斟酌。”
張巒說這話時還有些不好意思。
所謂的“需斟酌”,大概意思就是“我還得問問我兒子意見,他說怎樣就怎樣,你現在問我也是白搭。”
李孜省頷首微笑:“幾時有結果?”
“明日吧。”
張巒一想到回頭問兒子就能有答案,在給李孜省的期限上也很是爽快。
“好!”
李孜省興沖沖道,“國士就是國士,從不拖泥帶水,明日我在府上恭候。要是你單獨前來不方便,可以跟汝學一道登門。”
張巒謹慎地問道:“要是實在不方便的話,可否讓汝學單獨去告知您?”
李孜省一想,笑道:“來瞻這是在防備梁芳?你且放寬心,就算他知你在密謀什么,想加害于你,有我在,絕對不會讓他得逞!但你想要保持低調,也是應該的,那明日我就在府上靜候佳音。”
張巒將李孜省送走,心中興奮異常,趕緊把小兒子叫到正堂,鄭重其事把房門關好。
“兒啊,你能掐會算,你現在就推測一下,李孜省到底來咱府上干嘛的?”
張巒說話間,特意從懷里摸出個大錠銀元寶放到了桌上,還沖著兒子挑了挑眉頭,意思是,這是懸賞,答對了錢就歸你。
張延齡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白了張巒一眼:“爹,你這是要跟你兒子我兜圈子么?那我可先去吃飯了。”
“別別。我說,我說還不行嗎?嘿,你小子,真是半點兒顏面都不留給為父啊。”張巒感慨完,這才大致把李孜省前來拜訪的目的和盤托出。
張延齡道:“恭喜爹。”
張巒一臉莫名其妙,問道:“貢品案剛過去,我又沒撈到什么實質性的好處,不知喜從何來啊?”
“爹贏得了太子的倚重,還讓李孜省越發篤定你是神秘莫測的高人,對你言聽計從了啊。”張延齡笑著抱拳道。
“太子……李孜省……”
舌頭在嘴里轉悠了一下,張巒長長地吐了口濁氣,搖頭道,“現在太子是否知道有我這么號人還兩說,管他的呢。
“現在李孜省迫切想知道,梁芳是否有下一步計劃!兒啊,為父可應允了,明日就讓你姑父去他府上說明情況,你可斟酌好了再講。”
張延齡道:“如果姐姐按照我所說的計劃推進,這兩天太子就應該將謄錄好的話本,呈遞給陛下御覽。”
“哦,就是那天送去宮中的兩本雜書,叫做什么《西游記》,還有《儒林外史》?”張巒問道。
“是。”
張延齡重重地點了點頭。
張巒奇怪地問道:“給太子看也就罷了,為何要交給陛下御覽呢?這不是讓陛下懷疑太子不認真讀書,你姐姐失儀嗎?”
張延齡搖頭道:“爹,事情沒你想象的那么簡單。不知先前李孜省可有跟你提過陛下的病情?”
“沒有。”
張巒一臉認真地回道,“他只說,陛下將梁芳進獻的丹藥都給扔了,還說不信任梁芳,倒沒提陛下現如今病情如何。”
張延齡點點頭:“若我所料不差的話,陛下肝病已經很嚴重了,接下來會有肝硬化和肝腹水的癥狀,全面發病應該是四五月之間。”
“現在呢?”
張巒問道。
“現在……雖然還沒說病情到底有多嚴重,但肝病會讓陛下厭油,胃口一定不會好,很容易發脾氣。此時應該給陛下找一些精神上的慰藉,暫時忘掉病痛……”
“女人嗎?”
“不行,不行,陛下體力已嚴重不支,恐怕承受不了房幃之事,且行房后會大大加速陛下的病情演變,這時候誰獻女人誰找死。”
張巒聞言翻了個白眼,調侃道:“你小小年紀,倒是挺懂行的,也不知這些知識你是從哪兒學來的……”
張延齡絲毫也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么不妥,正色道:“思來想去,最好的辦法,就是看看書,聽聽曲兒。一定是以前未曾看過的,卻極有趣味性,能讓陛下安下心,轉移注意力,讓心態慢慢變得平和,自然而然也就父慈子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