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延福宮,福寧殿。
趙孝騫仰面躺在床榻上,雙眼無神地盯著房梁,表情麻木,像條死魚。
狄瑩心滿意足地穿戴著衣裳,不時騰出手溫柔地撫了撫趙孝騫的臉龐,以表達對他剛才賣力表現的贊賞。
“官人真厲害。”狄瑩笑吟吟地道:“今晚妾身回坤寧殿,不打擾官人養精神,下次還要繼續努力喲。”
趙孝騫扭頭,雙目無神地看著她,見這婆娘此刻一臉滿足,像一只偷了雞的狐貍,頓覺心累,想報官……
“夫人啊,為夫我深知夫人想要子嗣的迫切心情,但你不能把我當牲口使啊,這幾日你把朕榨得一滴都不剩,再這樣下去,你會當寡婦的……”
狄瑩嬌嗔著捏了捏他的下巴,道:“官人莫說得這么難聽,什么寡婦,明明是皇太后……”
“我尼瑪……”趙孝騫咬牙,這婆娘跟誰學得這么沒溜兒。
穿戴整齊的狄瑩趴在他的胸膛上,一雙妙目癡癡地看著他,低聲道:“妾身接管后宮后才知,官人從登基到我們回京,這段日子你居然沒寵幸過后宮的女子,一個都沒有。”
“老實說,妾身很震驚,原以為咱家又要多幾個姐妹呢,沒想到官人定力這么強,但妾身很疑惑,到底為何?”
“你可別告訴我,你當了皇帝后變得清心寡欲了,從你剛才的表現來看,你仍然是當年的那頭牲口。”
趙孝騫:“…………”
明明是罵自己,莫名覺得好自豪是怎么回事……
這么會罵人,你可以多罵幾句。
“后宮啊,有點復雜,它其實是個縮小版的朝堂官場,甚至于,后宮的爭斗比官場更殘酷,動輒就出人命,正因如此,朕不敢隨便寵幸后宮女子,不知根不知底的女人,朕多少有點戒心的。”
狄瑩高興地笑了:“官人真乖,難得沒用你的下半身思考。”
“妾身知道官人如今的身份不同了,若只僅有咱們姐妹幾個,怕是不夠的,朝臣們也會挑毛病,那些討厭的御史說不定還會上疏,參劾妾身這個皇后善妒呢。”
“所以呀,妾身會在后宮仔細觀察那些陌生的女子,首先還是要看她們的品行,再看她們的性格……”
趙孝騫嘆了口氣,道:“女人啊,就是這么膚淺,你就不能心平氣和地只看臉嗎?”
“呸!美不死你,世上的女子多的是面若桃李,心如蛇蝎之輩,若是后宮攤上幾個這樣的,整個后宮都會烏煙瘴氣,官人不知要分出多少精力操心后宮的事,妾身這個皇后未免太失職了。”
趙孝騫無所謂地道:“反正后宮交給你了,如何治理管束,那是你的事,當了皇帝后才知道,朝政是真的很繁忙,朕不想分出精力操心后宮,所以一切就拜托夫人了。”
“官人放心,你只管治下盛世江山,妾身也有了目標,此生愿做一個像長孫皇后那樣的賢后,說不定也能名垂青史呢。”
趙孝騫蕭然嘆道:“你先別想美事兒了,還是多愛護一下朕吧,將來朕若被你榨成了人渣,你莫說名垂青史了,后人罵都要罵你一千年,贈爾美名曰‘古希臘掌管房事的神’,世世代代受干柴烈火們的香火……”
話沒說完,胳膊傳來一陣劇痛,趙孝騫咬牙:“狂妄——!”
“都當皇帝了,說話卻比以前更難聽了,朝堂上的御史們難道沒參劾過官人嘴毒嗎?”狄瑩嗔道。
“朕特么是五步蛇嗎?他們被朕咬過?”
狄瑩剛咬了他一口,現在又揉著他的胳膊,夫妻倆此刻的溫存,比一支事后煙更甜蜜,更過癮。
雖然是天下最尊貴的一對夫妻,可趙孝騫和狄瑩的相處仍然是原來的狀態,彼此也不稱呼“官家”或是“皇后”,仍是當年的“官人”和“夫人”。
這一點是趙孝騫的堅持。
夫妻間連彼此長了幾根毛都清清楚楚,就沒必要在對方面前擺譜兒了。
若是夫妻倆每日相處還要非常官方地稱呼“官家”“皇后”,這對夫妻離貌合神離就不遠了,后宮也快要出人命了。
狄瑩突然拍了拍他,道:“官人知不知道后宮有個名叫‘薛梅云’的女子?”
趙孝騫一怔。
薛梅云,他當然記得,或者說,偌大的后宮,千百名女子,趙孝騫唯一記得這一個。
“薛梅云,朕知道她。”趙孝騫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皺,道:“為何突然問起她?”
狄瑩若有所思道:“這個女子不一般,妾身被冊封皇后的當天,薛梅云便主動求見,還送了妾身幾幅蘇繡,言語間滿是奉承之意,妾身說任何話,她都迎合我。”
“嗯……懂事,確實是懂事,可妾身總感覺有點不自在,后來妾身還聽說,這個薛梅云不僅奉承我,還分別拜訪了裊裊,妙仙她們,聽說這幾日已跟裊裊她們的關系處得非常融洽,互相姐妹相稱了呢。”
趙孝騫嘴角微微上揚,這個女人,懂事,會做人,也懂得抓住機會,不管圈子融不融得進,反正硬融。
“夫人,后宮可比王侯深宅更復雜,人心更叵測,有些人,有些事,不急著下定義,多看看再說。”
“官人是說薛梅云……”狄瑩疑惑地道。
“不,朕是說后宮所有的人,不包括你們姐妹。”
狄瑩哼了一聲,道:“說到底,妾身還沒給官人生下嫡子,管束后宮都顯得底氣不足……官人,今晚妾身不回坤寧殿了,就在這里陪你,好不好?”
趙孝騫一怔,接著垂死病中驚坐起:“妖后禍國!來人,把這婆娘亂棍趕出去!”
第二天,韓忠彥等四人回到了汴京。
回城后不到半個時辰,汴京朝堂震動。
陳州自知州以下,通判,推官,轉運使,提刑使,甚至包括官署的差役,都被皇城司拿問,韓忠彥等監察府官員親自押解犯官回京。
也就是說,整個陳州的官場被監察府和皇城司一鍋端了。
這是監察府第一次行使職權,對官員動手。
第一次動手,出手便如此狠厲,一州之地,所有的官員全部落馬,幾乎無一幸免,大宋立國以來,從未發生過如此震驚的事。
首先炸鍋的是御史臺。
本來御史臺也有監察百官的職權,然而隨著監察府的設立,御史臺的這個職權漸漸被監察府分走了。
當初官家乾綱獨斷,堅持必須設立監察府,群臣激烈反對也沒用,最終政事堂的宰相們服軟了,監察府也就成立了,御史臺吃了這記悶虧,可是官家明顯袒護監察府,御史臺只好默認了。
默認歸默認,御史臺的所有官員心里其實還是很不爽的,對監察府官員猶為敵視,畢竟監察府的設立,直接分走了御史臺的權力,換了誰能高興?
今日見監察府把陳州一鍋端了,御史臺頓時激動了。
本來拿你們監察府沒辦法的,可沒想到你們竟自己作死。
整整一個州,下轄好幾個縣,難道一個好人都沒有嗎?監察府此舉顯然過分了,也等于雙手給御史臺奉上了參劾他們的完美理由。
御史們興奮了,當即便回到家,洋洋灑灑寫下義憤填膺的參劾奏疏,直送政事堂。
監察府這事兒辦得太驚世駭俗,參劾他們的不僅是御史臺的御史們,還有其他的朝臣,甚至連政事堂的宰相們也坐不住了,許多人坐在政事堂里拍案而起,破口大罵監察府。
汴京的驚濤駭浪之中,唯有章惇紋絲不動,他的眼神里透著幾分明悟。
宰相看事情自然比普通人深遠多了,對監察府這次的舉動,章惇很清楚他們是得了官家的授意,把陳州官場一鍋端,也是為了震懾天下的官員。
大宋朝堂官制,從原來的“兩府三司”,變成了如今的“三府三司”,名義上的官制改變了,但要天下官員接受這種改變,那將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
朝廷無緣無故多了一府,而且還是專門監管官員的機構,天下哪個官員能真心接受?
于是,監察府對地方官員動手了。
官家也好,監察府也好,都需要對朝堂和地方官員立威。
陳州官場被端,明顯就是政治意義大于法律意義,在這種情形下,陳州的官員們所犯之事的是非對錯,其實已不重要了,嚴格的說來,它其實是一場政治宣言,向天下官員展示監察府的鋒芒。
章惇什么都明白,他知道官家的用意,也知道監察府的意圖。
聰明人會選擇沉默,因為此時監察府鋒芒正盛。
可章惇沒辦法,他是聰明人,但他也是宰相。
監察府干的事如此出格,他這個宰相若還是裝聾作啞,宰相的威信將會受到沉重的打擊,以后天下官員都看監察府的臉色了,政事堂怎么辦?
于是章惇不得不派人將甄慶請來政事堂。
至于韓忠彥等監察府官員,章惇沒有請。
不是請不動,而是如今三府三司的格局下,政事堂與監察府已隱隱有對立的趨勢了。
這便是官家對朝堂的另一種形式的制衡,站在帝王的立場,天下之權,不能盡歸于政事堂,相權過甚,對君權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