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州知州曾叔禮回到城里的官署后,心情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愉悅感,這種滋味很美妙。
當然,他能當上知州,說明人還是非常懂事的。
回到官署后,曾叔禮立馬準備了四份厚禮,監察府三位大佬以及皇城司的甄慶,四人都有份。
四份厚禮分量不輕,饒是曾叔禮當了多年的知州,這一撥送出去的禮,也讓他家的經濟倒退十來年。
厚禮準備妥當后,曾叔禮派出了兩撥人馬,一撥押送禮物直奔汴京,送到韓忠彥等四人的府邸上,另一撥則是快馬追上韓忠彥等人,把禮物清單當面交給他們。
不得不說,做人做到這個地步,確實太懂事了。
雖然狠狠放了一回血,但曾叔禮的心情仍然十分愉悅,痛并快樂著。
厚禮不是白送的,監察府三位大佬,皇城司的一把手,這四人若是被錢砸服了,曾叔禮以后的仕途會走得異常通暢,只要自己不作死,官場上就不大可能招災惹禍。
經濟倒退十年,買未來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仕途平安,這筆賬很劃算。
回到官署后,曾叔禮把自己關在屋子里,嘴角溢出幾分輕蔑的微笑。
“監察府?呵!跟御史臺有何不同?換了個名字而已,只要是官兒,就免不了跳進這個大染缸……官家還是太年輕了啊!”曾叔禮搖頭喃喃自語。
這一夜,曾叔禮睡得很香甜,最近積在心頭的憂慮全然卸下,他難得地睡了個整覺。
在夢里,曾叔禮夢到自己靠著盤剝百姓得來的財富,一路兇猛砸錢,打通了層層關卡,甚至連官家都不勝欣喜地接受了自己的禮物。
最后曾叔禮靠著砸錢,成功地進入了政事堂,成為一人之下的當朝宰相,執宰天下數十年,最后榮耀致仕,官家還給他加封了爵位。
這個夢太真實了,曾叔禮居然笑醒了,醒來后悵然若失。
大清早,曾叔禮伸著懶腰走出了廂房,來到官署中堂北廂房辦公。
正午時分,曾叔禮擱下筆,突然覺得有點異樣。
整整一上午,官署太安靜了,就連鳥叫蟲鳴的聲音仿佛都消失了,以前的官署可一直是吵吵嚷嚷的,來往的官吏和差役絡繹不絕,各種事務稟報,各種突發的情況,令他這個知州根本得不到半點清閑。
可今日一整個上午都沒人來打擾他,就連官署里的噪聲都聽不到半點。
曾叔禮好奇地走出廂房,站在廊下環視中庭。
中庭空無一人,唯有庭院里零落的金黃落葉散了一地。
“有人嗎?出來幾個!”曾叔禮不滿地放聲喝道。
沒人應他,庭院里空蕩得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回音。
曾叔禮皺眉,他有點不悅了,自己這么大的官兒,面前連個侍候的差役都沒有,這是不拿知州當干部呀。
忍住脾氣,曾叔禮沉著臉走到官署正堂。
剛在正堂的主位上坐下,便見兩名差役匆忙從外面走進來,見了曾叔禮后,兩名差役慌忙行禮。
曾叔禮冷冷道:“官署里的人上午都去哪兒了?為何里外空無一人?本官不坐堂,爾等便如此怠惰么?”
兩名差役急忙稱罪,言稱剛從外面辦差回來。
曾叔禮道:“去把州衙的通判和推官叫來。”
兩名差役應是,轉身便離開了官署。
半個時辰后,兩名差役一前一后回來,一臉古怪地告訴曾叔禮,通判和推官不在府邸,不知去哪兒了。
曾叔禮眼皮突然跳了一下,沒來由地覺得一陣心慌。
“再去,把州衙除了通判和推官之外所有的官吏都叫來。”曾叔禮的語氣莫名多了幾分焦慮。
又過了半個時辰,兩名差役回來,告訴曾叔禮,隸屬州衙的所有官吏皆不在家中。
這下曾叔禮就算是個傻子,也已察覺出有點不對勁了。
額頭的冷汗一滴滴滑落臉頰,曾叔禮的心跳陡然加快。
偌大的州衙官署,所有的官吏居然無聲無息不見了,這對嗎?
曾叔禮心中頓時有一種大難臨頭的危險預感,紅潤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整個州衙現在只剩面前的兩名差役,其他人都失蹤了,肯定要出大事!
曾叔禮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努力維持知州的威嚴,沉聲道:“你們馬上出城,去商水縣,西華縣看看,將兩位知縣請到州城來,就說本官有重要事情商量,快去!”
兩名差役一臉懵然,但還是抱拳領命,轉身離開了官署。
待二人剛走,曾叔禮便慌忙起身,朝中堂飛奔而去。
進了廂房,打開屋內書架下方的一個暗格,曾叔禮抱出一個暗紅色的檀木箱子,里面裝著滿滿的黃金珠玉,曾叔禮抱著箱子便出了廂房,匆匆朝后院跑去。
官署的后院有廚房,也有馬廄,馬廄里養了幾匹駿馬,曾叔禮跑到馬廄外,正要牽出一匹駿馬,結果抬頭一看,赫然倒吸一口涼氣。
馬廄里空空蕩蕩,一匹馬都沒有。
曾叔禮眼皮跳得更厲害,震驚地看著空蕩蕩的馬廄,半晌出不得聲。
然后,曾叔禮聽到了腳步聲,非常雜亂,由遠及近,正朝官署的后門圍攏而來。
曾叔禮一聲不吭,轉身奔向正堂,此刻他已完全沒有別的念頭,他只知道逃出官署才能活命,才能留得青山在。
從后院跑到中堂,再到前堂,曾叔禮喘著粗氣,眼見正堂上空無一人,唯有庭外的兩扇大門緊閉,曾叔禮稍稍松了口氣,撩起官袍下擺便朝大門跑去。
“來得及,來得及!”曾叔禮狀若瘋狂,喃喃自語,極度的緊張和惶恐,令他臉頰上的肌肉抽搐不已,顯得猙獰可怖。
跑到大門前,曾叔禮拔掉門閂,邁過門檻,抬腳剛要朝大街上跑,然而僅僅只邁出了一步,他便停下了,臉上滿是絕望。
官署大門外,密密麻麻站滿了人,他們身著皇城司特有的暗紫色制衣,將大門外圍得如同鐵桶一般,每個人的右手都按在腰側的刀柄上,神情冷峻,目光漠然地盯著曾叔禮。
人群的中央,韓忠彥,呂惠卿,李清臣,甄慶四人悠然而立,眼神帶著幾許調侃地看著曾叔禮。
“曾知州,本官昨日說過,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這不,咱們又見了。”韓忠彥笑吟吟地道。
呂惠卿也笑道:“曾知州行色如此匆忙,不知將欲何往,要不要我等送您一程?”
曾叔禮渾身顫抖,面容蒙上一層如同死人般的灰敗之色,他渾身已提不起一絲力氣,手里捧著的檀木箱子也從手中松脫,砸落在地。
一聲巨響,箱蓋被摔裂,里面的黃金和珠玉攤滿一地,而曾叔禮此時再也控制不住,雙腿一軟倒在地上。
韓忠彥朝地上的黃金珠玉掃了一眼,笑道:“喲,這一堆黃金珠玉可不少,曾知州這是發了橫財呀。”
李清臣捋須笑道:“說來本官倒是欠你一聲謝謝,多謝曾知州慷慨,派人送來禮單,咱們幾個托你的福,也發了橫財,呵呵。”
曾叔禮絕望地閉上眼,他知道今日自己栽了,這個跟頭栽得不輕。
想想昨日與韓忠彥等人短暫的交集,曾叔禮現在才驚覺,自己被他們騙了。
針對自己的抓捕,應該是從這四人離開汴京便開始了。
抓捕的不僅是自己,包括陳州官署所有的官吏,甚至包括差役,并且隸屬陳州的轄下那幾個知縣,恐怕也被拿下了。
這是真正的一窩端,沒放跑一個。
昨日趕到貢井村見韓忠彥,曾叔禮當時居然還傻乎乎相信了他們的話,以為他們真的只是路過陳州。
沒想到這只不過是他們的疑兵之計,皇城司經過一夜的從容布控,到了今日,該抓捕的人應該都已拿下,就剩他曾叔禮一人了,看看皇城司這包圍官署的架勢,他還跑得了嗎?
曾叔禮滿臉絕望,喃喃道:“韓忠彥,你們不能壞了規矩……”
韓忠彥笑容漸冷:“官家力排眾議設立監察府,本官上任的那一刻起,大宋官場的規矩便已不存在了,曾叔禮,你很幸運,你是第一個嘗到新規矩的人。”
曾叔禮臉頰的肌肉不住地抽搐,仿若一條垂死掙扎的魚,顫聲道:“不,不對!韓忠彥,新規矩不是那么好立的,我的上面……還有人,你們惹不起!”
韓忠彥哈哈大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官倒是想見識一下你上面的人物多了不起,他比官家還大嗎?”
甄慶向前跨了一步,冷漠的目光盯著曾叔禮,喝道:“查,陳州知州,通判,推官,及轄下諸縣知縣人等,以及轉運使,提刑使等官員,任內殘害百姓,強占田地,貪墨公款,攤派苛稅等諸多不法事。”
“皇城司奉官家旨意,所有涉案人等一律拿問查辦!”
“來人,拿下曾叔禮,押解汴京!”
曾叔禮渾身癱軟,如同瘋了似的不停喃喃自語。
韓忠彥盯著他,冷冷道:“曾知州,此案是官家親自過問,并交代查辦的,本官很想知道,你上面的人究竟能不能保住你。”
“另外,勸你莫存僥幸心理,陳州涉案的不僅是官員,還有不少商賈,地主,寄祿官等,皆已被皇城司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