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權其實也是一樁買賣,需要與各方面的人談條件。
條件談攏了,作為臣子我支持你當皇帝,而且不遺余力地幫你治理好江山。
若是談不攏,那就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世界的本質沒有那么多的真善美,普通人根本想象不到,隱藏在陽光背面的東西有多么陰暗。
此刻趙孝騫也身處陰暗中,看著趙佶咬牙切齒卻不得不妥協的樣子,趙孝騫笑了。
對趙佶和太后來說,這是一場很認真的交易,他們當真了。
“燕云兵權交給我,我可為端王平滅遼夏,端王即位兩年內,說不定便成就文成武德一代圣君,在你的治下大宋一統江山,足夠你在列祖列宗牌位前得瑟了。”趙孝騫笑道。
趙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對大宋一統天下的興趣并不大,他只想當皇帝,從此在后宮驕奢淫逸地生活一輩子,手握皇權,醉臥美人膝。
人的志向決定了他的高度和成就。
趙佶不是趙煦,他沒有太高的志向,他當皇帝是為了權欲,以及安享太平盛世,讓自己心底里的各種欲望徹底放飛,無人阻攔。
現在趙佶還沒即位,便已經具備亡國之君的潛質了。
見雙方已經談攏,太后最為高興,欣慰笑道:“既如此,本宮便與兩位說定了,官家……之后,朝堂商議新君之時,還請兩位慷慨陳詞,堅定支持端王。”
頓了頓,太后似乎有些不放心,于是補充道:“子安想要的,端王已經給了,這樣的條件拿到簡王面前,可不一定能答應,再說素聞簡王性情暴戾,不比佶兒有儒雅君子之風,選擇端王是你最正確的決定。”
趙孝騫笑了笑,道:“太后所言甚為有理,臣也一直覺得端王比簡王強多了,為大宋萬世社稷計,臣會堅定不移地選擇端王。”
四人坐在殿內,各自相視一笑。
一項關于皇權過渡的交易,就算真正達成了。
宮宴自然是吃不下去的,趙顥父子于是識趣地起身告辭。
走出慶壽殿,趙顥的心情顯然很不錯,肥胖的身子走得緩慢,嘴里卻哼著不知名的黃色小調兒。
趙孝騫一手攙著他,忽然道:“父王,您覺得端王剛才信了我們嗎?”
趙顥冷笑道:“信了才怪,你可是他的仇人,換了是你,你會如此輕易相信仇人倒戈幫你嗎?”
趙孝騫點頭:“孩兒也是這么認為的,這個時候的結盟,誰都靠不住。”
趙顥瞥了他一眼,道:“你與章惇已經結盟了?”
趙孝騫笑了:“沒錯,現在事情變得越來越有趣了,章惇支持簡王,堅決反對端王,孩兒與他結盟。”
“今日太后支持端王,孩兒又與端王結盟,咱們父子這是兩頭吃,左右逢源,主打一個誰也不得罪。”
趙顥嗯了一聲,道:“不過這種左右逢源的事,只能瞞得一時,你我行事尤須謹慎,否則一旦露餡兒,咱們要面對的就是兩面圍剿。”
趙孝騫淡定地道:“無妨,聽說官家昨夜昏迷,這次比較嚴重,可能大限在即了,燕云的大軍也該調動了。”
“我有大軍在手,且看誰能將我圍剿。”
趙顥左右環視一圈,低聲道:“你所造的那種紅衣大炮,老夫已令死士造出了兩百門,正秘密運往京畿,有此神器,汴京禁軍我等亦不懼也。”
“父王,運輸途中小心點,莫被人察覺到了。”
“呵呵,晝伏夜出運輸,又刻意繞開沿路城鎮,不會被發現的,這可是咱們鼎定江山的殺手锏,老夫寶貝得不行,不會有任何意外的。”
趙孝騫點了點頭。
皇權更迭,各出權謀,但最終還是要靠實力說話。
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之變時,也不見他苦口婆心勸服李建成把皇位讓給他,最后還是靠著殺人流血才達到了目的。
趙孝騫要做的也是如此。
與端王達成交易,與章惇結盟等等這些,其目的不過是拖延和掩人耳目,燕云大軍才是趙孝騫最后的底氣和實力。
人在局中,別老以為自己是棋手,在棋盤上把對方殺個片甲不留。
冷靜下來想一想,首先你要跳出棋盤外,環顧四周,確定自己不是棋子,更不是棄子,然后再平心靜氣與對手下棋。
古今中外太多失敗的例子,他們有個統一的毛病,那就是全特么以為自己是棋手。
趙孝騫不止一次讓思維跳出了棋盤外,像森林里的一頭猛虎,警覺地觀察四周。
確定不是棋子,那是自保。
確定自己是棋手,才有資格謀算。
此刻提起燕云大軍,趙孝騫腦海里更添幾分凝重。
燕云大軍是他的底氣和實力,但他們同時也承擔著為大宋戍邊的重任,與幽州相隔不到百里的北方,便是遼國境內。
大宋汴京風云涌動之時,趙孝騫更看重的還是邊境安寧,若是因為他抽調了燕云駐軍,而致遼軍犯邊,他趙孝騫便成了大宋的罪人。
父子倆并肩走出宮門,趙孝騫叫來了一直守候在宮門外的陳守。
“派個心腹親信,去一趟遼國上京,與蕭兀納和蕭奉先見面,轉告幾句話……”趙孝騫低聲叮囑道。
遼國上京。
耶律延禧即位后,遼國的國策已經全然改變。
契丹人如今已認清了現實,軍事方面已經主動轉攻為守,邊境上的遼軍開始朝北方收縮。
盡管宋遼簽下的盟書不大靠得住,但如今的遼國君臣已無暇顧及這些。
與大宋停戰,不代表和平。
如今令遼國君臣焦頭爛額的,是東北方面的女真部。
完顏頗剌淑完成了女真統一后,這個古老又苦難的少數民族部落,陡然煥發出驚人的生機與戰斗力。
有了大宋經海路提供的糧食和軍械后,女真部更是如虎添翼,不到一萬女真戰士,短短數月便攻下了吉州,英州,最后破了黃龍府。
黃龍府是遼國軍事重鎮,隨著它被女真部占領,遼國君臣大驚之下,終于認真起來。
恰好這時宋遼簽下了和議,兩國休戰,于是耶律延禧將南方的兵力匆匆調往東北平叛。
可惜遼國勢頹,軍事上也已出現了頹勢,畢竟國中腐敗的風氣早已傳染了軍隊,遼軍上下不能一心,戰斗力自然是直線下降。
從南方抽調了近五萬遼軍,再加上東北統軍司的近十萬兵馬,十幾萬人氣急敗壞地撲向黃龍府,試圖收復。
然而這個時候的女真部已團結了各個飽受契丹欺凌的民族,如渤海族,奚族,生女真,達魯古部,甚至還有契丹族內部的一些族人,然后完顏頗剌淑招兵買馬,已經擴軍至十萬人。
十萬女真戰士守黃龍府,遼軍根本攻不下,數月之后后勤糧草供應出現了問題,遼軍只能灰頭土臉撤兵。
至于被女真部占領的黃龍府,以及東北廣袤的城池土地,遼國君臣一時間也拿他們無可奈何,只能憋屈地默認現狀。
無論遼國君臣愿不愿承認,現實就是,遼國確實已經日薄西山了,曾經被遼軍碾壓的大宋,他們已畏之如虎,就連向來被契丹人視作奴隸的女真部,如今都招惹不起了。
黃龍府丟了,東北廣袤的城池土地也丟了,遼軍試圖收復卻未果,只能捏著鼻子默認了現實,不僅如此,為了安撫女真部,耶律延禧還忍著惡心遣使,親自給完顏頗剌淑封了個名叫“惕隱”的官職。
官職當然是沒有實權的,它主要的職司是管理遼國皇族內部事務,大致相當于大宋的宗正寺。
一個女真叛賊,讓他管理遼國皇族的內部事,這不扯么。
連續數月,又是和議又是安撫,遼國似乎恢復了和平,上京的權貴和富人們繼續笙歌曼舞,四海升平。
沒人注意到,這個爛到根子的腐朽帝國,已經風雨飄搖。
今日一大早,蕭兀納和蕭奉先還在睡夢中,便被宮人匆匆叫醒。
耶律延禧召見。
二人穿戴官服,匆匆趕到遼宮,進殿行禮之后抬頭,卻見耶律延禧一臉喜色,多日陰霾的臉上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蕭奉先是耶律延禧的大舅哥,二人這些年已經很熟了,于是蕭奉先笑著問道:“陛下今日氣色紅潤,不知因何事欣喜?”
耶律延禧從桌案上拈起一份密奏遞給他,道:“你們先看看。”
蕭兀納和蕭奉先二人掃了一眼,頓時露出驚愕之色。
這份密奏是從大宋境內傳來的,遼國雖然轉為守勢,可遼國的眼線一直不曾間斷對大宋的監視和打探。
密奏上只說了一件事。
大宋官家病危,燕云主帥趙孝騫或被大宋官家猜忌,已卸下燕云兵權,匆匆趕回汴京了。
蕭兀納和蕭奉先飛快對視了一眼。
密奏上說的事,對二人來說算不得什么新聞。
早在趙孝騫回京之前,他便派人告之了二人。
作為遼奸,蕭兀納和蕭奉先這次對趙孝騫表現得很忠誠,盡管心里偶爾也冒出反水的念頭,但最終還是十分理智地放棄。
他們對天下形勢看得越來越透徹清醒了,無論燕云宋軍的主帥是不是趙孝騫,對宋遼局勢不會有任何改變。
遼國的滅亡,是遲早的事。
這不是悲觀,而是鐵一般的現實。
對唯利是圖的蕭兀納和蕭奉先來說,這個時候更要抱緊大宋的大腿,為將來的前程埋下伏筆。
這時候若是再次反水,跟特么49年參加guo軍有啥區別?
“陛下,臣已看完密奏,不知陛下的意思是……”蕭兀納試探著問道。
耶律延禧笑道:“天不亡我大遼,宋國官家病危,天下即將動蕩,我大遼的機會來了……”
蕭兀納苦笑道:“不,根本沒有機會。陛下當知趙孝騫曾經也被宋國官家急召回京,那時先帝也覺得機會來了,連遣三路大軍南下,結果被宋軍殲滅了十余萬。殷鑒在前,臣請陛下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