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兀納不是進讒言,他說的是事實。
那一次耶律洪基確實以為機會來了,結果被宋軍狠狠扇了一記耳光,遼軍折損十幾萬。
由于兵敗,也導致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遼國之所以乖巧老實地歸還燕云十六州,便是那一戰后必須付出的代價。
現在耶律延禧即位,他又覺得機會來了……
盡管自己的立場是遼奸,他們的使命是幫著趙孝騫坑遼國,可此時看著耶律延禧得意欣喜的樣子,二人都不忍心繼續坑他了。
耶律延禧卻神秘地一笑。
“你們以為朕高興的是宋國官家病危,趙孝騫被調任回京?”
蕭奉先好奇道:“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趙孝騫在與不在,宋軍的火器依舊恐怖,大遼不可敵也。”
“朕高興的是,或許朕已發現了克制宋軍火器的辦法……”
二人驚愕對視,蕭兀納趕緊道:“宋軍的火器可以克制?”
“這世上沒有無敵的軍隊,只要是軍隊,就一定有克制它的辦法。”耶律延禧喜滋滋地道:“朕與西夏國主李乾順互通書信,李乾順給朕說了一件事。”
“當初宋夏邊境不太平,兩國交兵,互有死傷,后來宋國西北邊帥章楶想到了一個辦法,那就是在宋夏邊境大修堡寨,以堡寨的形勢步步逼近,蠶食西夏國土。”
“那時西夏還是小梁太后當政,宋國大修堡寨的辦法,確實令西夏無可奈何,他們修一座堡寨容易,西夏軍要拔除一座堡寨,往往要付出不小的傷亡。”
耶律延禧看著二人,笑道:“李乾順給朕的信里說了這件事,朕便突然冒出了這個想法,我大遼為何不能效法章楶,也在邊境大肆修建堡寨,一座座堡寨如釘子般扎在邊境上,宋軍的火器再厲害也打不穿。”
“不如就用這辦法,如章楶一般步步逼近蠶食宋國的國土……”
蕭兀納頭皮一緊,急忙道:“陛下,如今兩國形勢不同往日,陛下切不可再啟邊釁,給宋國開戰的借口。我大遼真的已經輸不起了。”
耶律延禧嘆道:“縱是不蠶食宋國國土,堡寨之法用于我大遼邊境內,至少也能保我大遼國土不會再次淪喪宋人之手,二位以為如何?”
蕭兀納和蕭奉先對視一眼,彼此的表情都很平靜。
皺眉思索良久,蕭兀納試探著道:“臣以為,或許可行。”
蕭奉先也點頭道:“臣亦覺得可行,既然如今我大遼已是守勢,那么就大修堡寨,好好守住邊境,讓宋軍從此無法進犯。”
蕭兀納不知想到了什么,立馬接道:“堡寨不僅可以用來對付宋人,其實東北的女真部亦可如此,大遼可征調民夫,沿著黃龍府至遼陽府一線大肆修建堡寨,步步蠶食女真部的地盤。”
耶律延禧愈發欣喜:“不錯不錯,此法甚佳!”
若是統一采取守勢,不再追求主動進攻,那么不得不承認,修建堡寨的法子確實很實用,這已是被大宋邊帥章楶證實過了的。
耶律延禧見二人都支持他,心中的把握頓時更大了,笑容也越來越深。
“既如此,那么便照此辦吧,先把邊境穩住,然后我大遼國內準備效仿宋國變法,推行新政。”
遼國變法,不是耶律延禧的一時興起,而是真正準備實行的。
說來歷史上的耶律延禧和趙佶一樣,也是亡國之君,但在他登基的初年,耶律延禧還算是比較明智的,至少他確實有志向讓大遼再次偉大……
然而志向歸志向,現實是現實。
一國變法,不知要觸動多少權貴地主階級的利益,往往伴隨著激烈的刀光劍影,殺人流血。
耶律延禧只看到賊吃肉,沒看到賊挨打。
哪怕是歷史底蘊深厚,謀士能人輩出的中原大宋,王安石變法時也是鬧得雞飛狗跳,新法幾廢幾立,反反復復,無數人因此牽連貶謫,朝堂黨爭亂象數十年難以平復。
這些負面的影響,對如今熱血上頭的耶律延禧來說,是不重要的。
他要的是遼國變法之后,賦稅增加,軍事實力增強,以圖再次回到曾經的霸主地位。
君臣在宮里就堡寨和變法兩件事商議許久,最后天色已晚,二人才意猶未盡地告辭出宮。
走出宮門,蕭兀納和蕭奉先再次對視,這次二人很有默契地笑了。
“蕭使相覺得陛下今日的提議如何?”蕭奉先問道。
蕭兀納搖頭苦笑:“不過是書生空談罷了,堡寨也好,變法也好,哪有那么容易辦成的,一旦我大遼在邊境大肆修建堡寨,宋軍立馬就會受到刺激,他們實力強大,開戰是不需要理由的。”
蕭奉先眸光閃動:“聽說趙郡王被大宋官家封了親王,但卻卸了兵權,大宋官家明升暗降,分明是對殿下生了猜忌,你我如何處之?”
蕭兀納眼睛瞇了起來:“蕭副使似乎有別的意思?”
蕭奉先急忙打了個哈哈,道:“不敢不敢,只是隨口議論一下,畢竟我們只對殿下效忠,他的前程命運與我們休戚相關呀。”
蕭兀納淡淡地道:“趙孝騫此人,不可小覷,就算大宋官家對他生了猜忌,他也有能力安然度過這一劫,我聽說這次是趙孝騫主動卸下兵權回京的……”
蕭奉先不解地道:“那又如何?”
蕭兀納低聲道:“還有一件事莫非你沒注意?大宋官家病危……”
蕭奉先點頭:“我早注意到了,聽說大宋官家無子,皇位注定只能由兄弟繼承,官家病危,趙孝騫主動回京,這……”
說著說著,蕭奉先突然倒吸一口涼氣,表情露出極度的震驚,訥訥道:“莫非,莫非殿下他……”
蕭兀納點點頭,沉聲道:“這也是我的猜測,不一定準,但事情湊到一塊兒未免太巧了,朝堂事,生死事,根本不存在巧合,這個關鍵時刻,趙孝騫突然回京,目的恐怕不是那么單純……”
蕭奉先仍處于震驚之中,失神地道:“若此事可成,大宋未來的官家莫非就是……”
蕭兀納道:“這些年我與趙孝騫雖未見面,但也算間接打過交道,此人雖年輕,但卻老謀深算,輕易不會出手,一旦出手則必中,大宋官家病危,趙孝騫必然是有了某種把握,才會主動回京的。”
蕭奉先樂了:“事若成,宋遼兩國可就熱鬧了,據我所知,趙孝騫殿下對一統天下可是有著很深的執念的,他若登基即位,大遼滅亡只是遲早的事。”
蕭兀納淡淡地道:“更何況咱們大遼的這位陛下還自己作死,又是建堡寨,又是變法,照他的法子,大遼只會滅亡得更快。”
蕭奉先眼中閃過興奮的光芒,道:“若大宋一統天下已成大勢,咱們必須做點什么,將來也好憑功勞在大宋謀個前程,蕭使相以為呢?”
蕭兀納含笑點頭:“沒錯,既然滅亡已不可阻擋,不如果斷棄船逃生,換到另一艘船上去,想要在另一艘船上吃香喝辣的,咱們必須做點什么。”
壓低了聲音,蕭兀納道:“你我如今深受陛下器重,大遼又即將開始變法,不如趁此機會,打著變法易事的旗號,向陛下舉薦人才,把那些貪官和名聲官聲不好的人提拔上來。”
“大遼既然爛了,那就讓它爛得更徹底。不僅如此,咱們還要以變法的名義,向天下百姓加征賦稅,清除守舊官員,攔截克扣將士的錢糧等等……”
蕭奉先倒吸了一口涼氣,這老貨,夠歹毒啊!
你特么真把滅亡遼國當成畢生為之奮斗的事業了?
轉念一想,蕭奉先又有些著急,對大宋來說,這可都是功勞呀,這些功勞將來在大宋能換前程的。
前程讓蕭兀納一人獨享了,他蕭奉先怎么辦?將來趙孝騫論功行賞,蕭兀納在大宋當了大官兒,自己卻因為未立寸功而被晾在一邊,不僅自己,全家和子孫后代全完了。
“我與陛下更親近,這些事便不勞蕭使相親自動手,我來辦,我來辦!”蕭奉先殷勤地笑道。
蕭兀納皺眉,眼中露出不悅之色,八字還沒一撇呢,這就打算搶功了?吃相未免太難看了。
畢竟大家是同一個戰壕的遼奸,蕭兀納不好與他翻臉,只是淡淡地道:“誰來做事都是一樣,重要的是,咱們做這些事之前,必須向大宋汴京的趙孝騫送去密信,讓他知道遼國的滅亡是我們的功勞。”
“沒錯沒錯,先表功,再做事,還是蕭使相思慮周全。”
遼國風雨飄搖,大宋汴京卻波詭云譎,暗流涌動。
趙煦這次昏迷,情況很嚴重。
一天一夜過去,太醫還是沒能救醒他,隨著趙煦昏迷的時間越來越久,延福宮內也變得緊張起來。
太醫們的臉色愈發慘白,福寧殿數十名太醫進進出出。
大家都是同行,這一天一夜里,太醫們不記得多少次會診,多少次修改調整藥方。
可湯藥灌進趙煦的嘴里,他仍一動不動,只有微弱的呼吸證明他還活著。
延福宮的宮禁愈發森嚴,向太后與政事堂樞密院諸多重臣商議后,決定以朝廷的名義抽調汴京上三軍精銳入駐禁宮,與諸班直互相監督,嚴守宮城防御。
這一次,趙孝騫也漸漸察覺出情況不對,趙煦的大限恐怕就在這次了。
于是趙孝騫不敢回王府,索性住在樞密院旁的偏殿內,時刻等著延福宮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