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孝騫如今已封成王,除此之外,他的官職就只剩下“知樞密院事”,以及“皇城司勾當公事”這兩個了。
當然,他還掛了一堆虛銜,比如通議大夫,渭州防御使,崇信軍節度使等等。
這些虛銜沒有實權,人也不必去當地上任,可以忽略不計。
真正有含金量,有權力指手畫腳的,只有知樞密院事和皇城司勾當公事。
原本以為趙煦會將他的皇城司官職一并撤免了,誰知趙煦居然把這個官職留下了。
趙孝騫正有點疑惑的時候,來活兒了。
楚王府前庭。
鄭春和一臉和氣地宣過趙煦的口諭后,笑吟吟地走近他,低聲道:“殿下回京后,官家對您的信任器重依舊如初,奴婢見之心喜不已,若論滿朝文武之中,官家對誰最信任,唯有殿下一人了。”
趙孝騫含笑點頭。
確實是信任,這是直接讓他帶著皇城司查皇儲之爭了,自古以來這種事最為敏感,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查案的人,被查的人皆如是。
不過趙孝騫無所謂,大約趙煦都沒想到,趙孝騫其實也是爭奪皇儲的人選,隱藏版大BOSS,游戲打到最后一關,一個屁能崩掉玩家大半血條的那種。
見鄭春和笑得一臉明媚,趙孝騫下意識便伸手入懷掏金葉子。
鄭春和眼疾手快阻止了。
趙孝騫愕然抬頭,見鄭春和無比嚴肅地看著他:“殿下,奴婢不過是來宣個旨而已,能得殿下青睞相交,已是奴婢前世修來的福分,殿下不必每次都賞賜,您賞給奴婢的東西實在夠多了。”
趙孝騫有些訕然地收回手。
不知為何,每次見到鄭春和,趙孝騫的手下意識就往懷里掏,他這樣貪財惜財的人,居然次次都做出這樣的動作,這簡直不合常理,鬼上身似的,根本控制不住寄幾。
難道自己無形中被鄭春和CPU了?
不過一個宦官居然不貪財,主動拒絕賞賜,說明鄭春和是真把趙孝騫當朋友了,這一點趙孝騫很欣慰,一欣慰就忍不住想賞賜……
“那就辛苦鄭內侍出宮跑一趟了。”趙孝騫含笑道。
鄭春和笑著搖搖頭,隨即神情一肅,低聲道:“殿下,官家這道旨意您當重視,眼下汴京朝野已是風雨欲來,官家令殿下查朝臣議論皇儲一事,必有深意。”
趙孝騫表情不變,眼睛微微一瞇:“官家尚在,這些人議論皇儲,就怕犯了忌?”
鄭春和搖頭道:“奴婢揣之,官家似乎并不在意朝臣議論皇儲,畢竟官家的時日確實……”
頓了頓,鄭春和接著道:“但官家在意的,是朝堂里的陣營,他想知道幾位兄弟里,朝臣們究竟各自偏向了誰,誰是眾望所歸的人選,哪個兄弟心思不正,已經開始活動串聯……”
趙孝騫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多謝鄭內侍提點。”
鄭春和苦笑道:“奴婢在宮中當差,有些事情看得更清楚,其實官家病重的消息傳出去后,那幾位兄弟誰都不曾安分老實。”
“他們在宮外做了什么,奴婢不知道,奴婢只知道他們最近常出入宮闈,求見太后,同時出手非常大方,宮里那些大小宦官宮女們,都得到了他們賞賜的銀錢,以前他們可從未如此大方過。”
鄭春和臉上的冷笑一閃而逝,道:“尤其是奴婢,是官家身邊的貼身內侍,得到的賞賜更多,這幾位王爺最近瘋了似的給我送錢,送珍奇珠玉,送名貴藥材。”
趙孝騫挑了挑眉:“你收下了?”
鄭春和急忙搖頭:“皇儲之爭,要命的事兒,奴婢怎敢私相收受?奴婢敢對天發誓,一文錢都沒收,否則今日官家下旨查緝,奴婢就不會如此心安理得了。”
趙孝騫笑了:“你還算有理智的,沒錯,這錢拿得燙手,被官家知道了,你的下場可不妙。”
鄭春和嘆了口氣,道:“奴婢所知道的就這些了,殿下當須謹慎,這幾位都不好惹,而且大宋的新君很可能就出自他們之中,殿下查案的同時,還請慎行,盡量莫得罪他們。”
趙孝騫笑得愈發燦爛:“大宋的新君……嗯,我知道了,多謝鄭內侍提醒,我保證不得罪未來的新君。”
鄭春和自然不知此刻趙孝騫所思所想,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后告辭離去。
站在王府前庭,趙孝騫仰頭看著銀杏樹飄落的枯葉。
時已入冬久矣,人站在戶外,呼吸都透著一股冰涼的氣息,冷風吹拂臉頰,頭腦不覺也冷靜清醒下來。
不得不說,趙煦對他的信任是毋庸置疑的,如此重大的事情居然能交給他,顯然趙煦完全不知他在背后對皇位的謀劃。
當然,也有另一種可能,如今的趙孝騫在趙煦眼里,已是沒有威脅的人了,趙孝騫重新回到了帝王可控的狀態,趙煦才會如此放心地用他。
隨著趙煦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有些人,有些事,已經無法遏止地浮出水面了。
諸王奪嫡,如皇城逐鹿,勝負誰手?
趙煦的兄弟不多,大多是同父異母,唯一一個同父同母的兄弟,是神宗第十三子,簡王趙似。
這個人確實是趙佶最大的競爭者。
趙佶的優勢是長幼,他是趙煦所有兄弟中最年長的。
但簡王趙似的優勢是,他與趙煦是同父同母,正經的嫡親兄弟。
其他幾位如申王趙佖,可以忽略不計,他是盲人。
還有睦王趙偲,莘王趙俁兩位,他們的威脅是最小的,因為他們非長亦非嫡,競爭力實在太小了,基本不大可能,除非趙佶和趙似兩位突然暴斃。
所以現在要查的人,就是趙佶和趙似兩人。
當然,還有一個成王趙孝騫,這是隱藏版BOSS,目前沒到他露出猙獰面目的時候,他依舊是大宋的忠臣良將,趙煦讓他干啥他就干啥。
難得今日出門,趙孝騫步行走在御街上,后面跟著陳守等一眾禁軍護衛。
得了趙煦的旨意后,趙孝騫當即便直奔皇城司而去。
回京已數日了,他還沒去過皇城司,也沒跟魏節見過面。
有時候人與人的交情變化,不一定是當面交惡或是稚童般一句“我不跟你玩了”,才能知道明確的結果。
不言不語不見面,仿佛死在自己的朋友圈似的,其實也是一種答案。
人生旅途里,絕大部分是過客,極少數才能同行一輩子。
認識到這個現實,人才算真正長大成熟,看淡一切聚散離合。
步行來到皇城司官署門前,仰頭看著高掛的門楣牌匾,和熟悉的大門,趙孝騫的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門外值守的禁軍自然是認識他的,這位是可是皇城司說一不二的老大,他們的頂頭上司。
于是禁軍們慌忙行禮,趙孝騫含笑地與他們招呼后,抬步便進了官署內。
官署正堂空蕩蕩,里面沒人,趙孝騫繼續往里走,走到后堂東側的一間廂房外停下腳步,原地站立片刻,趙孝騫抬手輕輕敲了敲門,里面傳來一句沉穩且熟悉的聲音。
“進。”
趙孝騫推門而入,笑吟吟地看著坐在桌案邊辦公的魏節。
大半年沒見,魏節沒什么變化,他穿著七品綠色官服,四平八穩地端坐著,如果非要說變化的話,如今的魏節少了幾分跳脫,多了幾分穩重,甚至隱隱透著不怒自威的官威。
魏節抬頭望向門口,見來人竟是趙孝騫,魏節的表情出現短暫的驚愕,隨即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然后馬上露出驚喜的樣子,起身急步走到趙孝騫面前,二話不說納頭便拜。
“哎呀!下官拜見殿下,與殿下分別大半年了,殿下卻風采依舊,依然是下官仰望瞻視的存在……”
魏節啰嗦說了一大堆,那表情和語氣仍如當初般諂媚討好,似乎完全沒變化。
但趙孝騫卻從他的眼神里,刺穿了他的內心。
“老魏,大半年未見你了,我也很想你啊。”趙孝騫笑吟吟地道。
“不,下官想念殿下,比殿下想念下官更想念……”魏節繞口令似的說了一串。
趙孝騫哈哈大笑:“我回京已數日了,卻沒見你登門,看來你還是不夠想我呀。”
魏節的臉上頓時閃過一絲尷尬,苦笑道:“皇城司最近實在太忙了,不瞞殿下說,下官已焦頭爛額,這幾日連家都沒回,天天住在官署里……”
“什么事如此繁忙?”
魏節遲疑了一下,想到趙孝騫如今還是皇城司的一把手,皇城司內的任何事情不能瞞他。
于是魏節只好道:“官家下了密旨,皇城司必須盡快在汴京一些重臣的府邸和身邊布下眼線,隨時稟奏他們的一舉一動……”
趙孝騫挑了挑眉,趙煦的疑心病如此重了嗎?對汴京所有的朝臣都不放心了?
腦海里第一個念頭,就是想問問魏節,自己的楚王府里可有埋下皇城司的眼線。
隨即趙孝騫還是決定不張嘴了。
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當面問出口大家都尷尬。
一個月前趙孝騫還是擁兵甚重的燕云主帥,趙煦一切猜忌的源頭都來自于他,皇城司怎么可能不在楚王府埋下眼線?
無妨,王府里只有一個吃喝玩樂的活爹,以及一個咸魚般躺平的新晉成王,真正重大機密的事,父子倆是不可能在王府里辦的。
“老魏,官家今日下的旨,皇城司可收到了?”趙孝騫問道。
魏節點頭:“今早收到了,下官能與殿下再次并肩作戰,實在是無比榮幸且向往,皇城司上下一切以殿下馬首是瞻。”
趙孝騫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那么,就祝咱倆再次合作愉快了?老魏,咱們都是為官家辦事,但愿你我如當初般無猜無間,利落地把官家交代的事情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