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有句話,“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
換個說法,“遼國一變法,王安石就想笑”。
地球上最聰明的漢人族群都沒整明白的問題,契丹人居然想來個東施效顰,確實有點好笑了。
與蕭奉先聊了一陣后,趙孝騫有點不耐煩了,蕭奉先也是個有眼力的,立馬識趣地告辭。
臨走前趙孝騫突然叫住了他。
“大宋占領的燕云土地良田,我分你一萬畝,退路給你明明白白安排好,保你無后顧之憂。”
蕭奉先一怔,接著大喜過望,躬身道謝:“多謝郡王殿下,在下定為殿下肝腦涂地,誓死效力。”
趙孝騫微微一笑,正想糾正他的說法,不是為自己效力,而是為大宋官家效力。
然而話到嘴邊,趙孝騫不知想起什么,突然住了口,微笑著默認了蕭奉先的說法。
“忠誠”二字,如今對趙孝騫來說已成了一個哲學問題,是統一還是對立,需要時間來辯證。
蕭奉先遲疑了一下,看了看趙孝騫的臉色,小心地道:“殿下,遼國有個蕭兀納,不知殿下……”
趙孝騫眨了眨眼,立馬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笑了:“看來你們接上頭了?”
蕭奉先苦笑道:“是蕭兀納先發現了我……”
趙孝騫眼睛一瞇,道:“那是只老狐貍,你被他發現身份很正常,既然你們二人已坦露了身份,以后便精誠合作,互相配合。”
“還是那句話,你們的退路,我已安排好,遼國若亡,你們仍是我大宋的官兒,以及足夠子孫享用好幾代的錢財家產和土地。”
接下來的幾日,宋遼兩國陷入了繁瑣的扯皮之中。
談判的大方向沒變,燕云十六州遼國肯定保不住了,現在兩國使臣爭執的重點是趙孝騫提出索要的渤海灣三座城池。
許將作為大宋的使臣,在談判桌上終于展現了他狀元公的風采,面對遼臣的寸步不讓,許將據理力爭。
時而引經據典搬出“自古以來”,時而以大宋兵威作為威脅,時而言語又如涓涓細流,將爆發邊緣的遼臣安撫下來,時而又如土匪般拍案而起,指著遼臣的鼻子破口大罵,叫囂著“不服就干”。
總之,很分裂。
趙孝騫聽說后都忍不住肅然起敬,這老家伙,看不出竟有這么多副嘴臉,狀元公果然還是有點東西的。
談判的事扔給了許將,趙孝騫不再過問。
時至今日,談判已經成了過場,具體的內容早已內定,所謂的談判,是遼帝拼命給自己挽回的最后一絲顏面,純粹是做給遼國的子民們看的。
至少表面上要讓子民們知道,這次遼國并未吃虧,遼宋向來是兄弟之邦,如今弟弟有點叛逆,想要分更多的家產,遼國作為兄長,自然要讓著弟弟……
當然,這種掩耳盜鈴似的說法,能不能取信遼國的臣民,那是耶律延禧該操心的事了。
國家已到了如此地步,一間處處漏風的茅屋,再怎么掩飾也擋不住寒風褲褲往里灌。
河間府衙后院的馬廄里,趙孝騫正跟那匹汗血寶馬聯絡感情。
一人一畜隔著馬廄的木柵欄對視,已經很久了,大家都沒說話。
良久,汗血馬突然打了個響鼻,碩大的腦袋扭過一邊,似乎對趙孝騫有點不屑。
趙孝騫嘆了口氣,柔聲道:“乖,好寶貝,讓我騎一騎你,可好?”
汗血馬又打了個響鼻,這次趙孝騫看清楚了,這貨是真的對他不屑。
“如此傲嬌,果然是高級貨!”趙孝騫暗暗贊道。
來到這個世界,騎馬這種事對趙孝騫來說已不陌生,如何善待自己的坐騎,他自然也是有經驗的。
于是趙孝騫試著伸出手,撫摸那張長長的馬臉,這是騎手與坐騎之間培養感情的第一步。
誰知汗血馬仍然傲嬌地扭過頭去,見他的手不屈不撓地伸過來,汗血馬不耐煩了,張嘴便要咬,趙孝騫反應飛快縮回了手。
“特么的,傲嬌有點過分了啊!你再怎么寶貴,也只是一頭畜生,對自己還沒有清晰的定位嗎?”趙孝騫有點生氣了。
“噗——”汗血馬不屑地打響鼻。
趙孝騫甚至敏感地捕捉到這貨翻了個白眼。
一頭畜生居然會翻白眼,誰敢信?
“別逼我跪下來求你。”趙孝騫咬牙。
一直站在身后的陳守忍不住了,上前道:“良馬認主,是需要馴服的。”
趙孝騫冷著臉道:“你的意思是我跟這畜生干一架?”
陳守神色尷尬地道:“呃,通常草原上的牧民馴服烈馬,還真是人跟馬干一架,干贏了這匹馬從此便只認你為主。”
趙孝騫臉頰抽搐了一下,黯然道:“……我跟它干架,頂多三七開。”
陳守頗為意外地道:“世子認為自己有七成勝算?”
“它后腿踹我三腳,我過頭七。”
陳守:“…………”
再看趙孝騫,人已經蹲在馬廄前的柵欄邊,無力地耷拉著腦袋,依稀可見身邊秋風蕭瑟,落葉飛舞,黑白色的畫面非常悲涼。
“……我居然干不過一頭畜生。”趙孝騫無限蕭然地道。
陳守嘴唇囁嚅,若論馴馬,他倒是能幫忙,可這匹馬若是被他馴服,就只認他為主了。
世子好不容易得到這匹寶馬,為了它甚至調動了軍隊,不惜數百里奔襲,遼國涿州城因此而陷入一片兵荒馬亂,遼國的群牧所也被他下令殺了個干干凈凈。
寶馬難求,得來不易,若是被他陳守馴服了,世子怕是活剮了他的心都有了。
所以,這事兒陳守還真幫不上忙。
二人站在馬廄邊許久,汗血馬對趙孝騫低落的情緒不僅沒有共情,反而發出短暫的嘶鳴,仿佛對他釋放嘲諷技能。
“特么的,欺人太甚!十幾萬遼軍都被老子滅了,還搞不定你一頭畜生!”趙孝騫終于發狠了。
“陳守,去弄一只活兔子來,快!”
陳守愕然,卻還是飛快轉身離去,沒多久便跑了回來,手里拎著一只不停蹬腿的兔子。
趙孝騫吩咐把兔子吊起來,接著后退幾步,站在汗血馬前,從身后的腰帶里拔出親手打造的短管燧發槍,瞄準了那只兔子。
砰的一聲巨響,燧發槍爆出一道火光和一縷白煙,兔子被打得血肉模糊。
這一聲槍響委實來得猝不及防,不僅陳守被嚇了一跳,馬廄里的汗血馬也發出一聲驚恐的嘶鳴,四蹄不安地在馬廄里來回踏動,大腦袋緊張地上下搖擺。
趙孝騫冷著臉,把那只死得不能再死的兔子拎到汗血馬眼前,讓它看清楚這只兔子的下場。
然后趙孝騫扔掉兔子,手里的短管燧發槍便頂住了汗血馬的大腦門。
寶馬確實有靈性,槍管頂上它腦門的那一剎,趙孝騫終于從它的眼神里看到了畏懼和忌憚。
“畜生,要不要賭我的槍里有沒有子彈?”趙孝騫頂著它的腦門冷冷地問道。
汗血馬不敢動,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也不敢眨,一人一馬仿佛被按下了時間暫停鍵,陷入了僵持。
良久,頂住汗血馬的槍管緩緩退開。
汗血馬無辜的大眼睛看著他。
趙孝騫好整以暇地繼續填藥,裝彈,然后槍口朝天扣動扳機。
又是砰的一聲巨響,汗血馬再次被嚇了一跳,大眼睛里的畏懼之色更濃了。
趙孝騫再將槍口頂住它的腦門,冷著臉緩緩道:“給你最后一次機會,讓我騎,不然就跟那只死兔子一樣徹底廢了。畜生你記住,不讓我騎的馬,再珍貴都沒有活著的價值,只能弄死。”
汗血馬緊張地擺了擺大腦袋。
然后,神奇的一幕發生了,只見它終于低下了高貴的頭顱,在趙孝騫面前垂下了頭,甚至伸出舌頭,非常諂媚地舔了舔他的手掌。
旁邊的陳守震驚地睜大了眼睛,他自然清楚馬兒的這個動作代表著什么,驚喜道:“居然馴服了?這……不合理啊!”
趙孝騫的臉色轉怒為喜,伸手拍了拍它的大腦袋。
汗血馬毫不反抗,反而低下頭讓他拍得更順手。
趙孝騫哈哈一笑,道:“越是珍稀的畜生越有靈性,這話果然沒錯。”
陳守對趙孝騫欽佩得五體投地,由衷地道:“世子高明!這招殺兔儆馬不錯,末將受教了。”
趙孝騫道:“取馬鞍韁繩來,我給它裝備上,今日試試傳說中的汗血寶馬究竟是個什么成色。”
親自給汗血馬裝上馬鞍和韁繩,整個過程汗血馬都乖乖地站在馬廄內,一動也不動,非常配合地任由它的新主人給它套上馬鞍韁繩。
牽著韁繩,趙孝騫將汗血馬拉出馬廄,從后門出了府衙。
城里不便騎馬,趙孝騫牽著它一直走出城外,后面陳守和一眾禁軍跟隨。
出了城,環視城外空曠廣袤的平原,頓覺天地寬。
趙孝騫終于騎上馬,發出豪邁的大笑。
“駕!”趙孝騫雙腿猛地一夾馬腹,汗血馬拔腿便飛奔起來。
四周的景色飛速地后退,夏風帶著熱浪吹拂在臉龐上,回首再看陳守和禁軍們,他們也騎著馬飛奔,但卻離他越來越遠。
趙孝騫不由大贊:“好畜生,不愧是寶馬!以后你就跟我混了。”
汗血馬一邊飛奔,一邊發出歡快的嘶鳴,看來它對新主人也頗為滿意。
“既然跟我混了,給你取個響亮的名字吧。”
馬兒繼續歡快嘶鳴。
“決定了,以后叫你‘狗剩’,賤名好養活,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喜歡嗎?”
風馳電掣的速度突然定格,趙孝騫騎在馬上差點被甩出去,汗血馬居然毫無征兆地停住了,并且不停地搖擺它的大腦袋,身軀也跟著無規律地亂動,跟抽風似的。
“狗剩你怎么了?狗剩你有心事嗎?狗剩你有什么心里話要對我傾訴嗎?”趙孝騫馬背上俯身撫摩著它的脖子,一臉關切地柔聲問道。
汗血馬氣急敗壞,發出一聲不甘的長長的嘶鳴,然后前蹄騰空人立而起。
前蹄騰空半晌才落下,然后,一個黑洞洞的槍口再次頂上它的腦門。
“狗剩,你的臉那么長,不能給臉不要臉哦……”趙孝騫語氣冰冷。
汗血馬頓時安靜下來,垂頭喪氣地打了個響鼻。
趙孝騫樂了,扭頭朝趕上來的陳守等人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它喜歡我取的名字,看,它多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