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未啟,布局已定。
收復燕云之戰,趙孝騫難得地認真起來,他知道這場戰爭對大宋的重要性。
前幾次與遼軍的交戰,只能定義為小規模沖突。
沒錯,遼軍被殲十五萬人,它仍然被定義為“沖突”。
沖突不是正式的戰爭,那時的宋遼兩國還未徹底撕破臉,也沒有正式宣戰,那么無論雙方傷亡多少人,都只能是沖突。
現在不一樣了,大宋已對遼國正式宣戰了,兩國正式進入戰爭狀態。
既然已是正式的戰爭狀態,趙孝騫不得不拿出十二分的精力認真對待。
這次不像以往那般隨意,以前都是遼國主動襲擾啟釁,趙孝騫率部還擊,只不過遼國被打臉打得有點慘。
以往調動兵馬都是臨時的,大多數時候屬于兩軍的遭遇戰,其中根本沒有任何施展謀略手段的空間。
這次開戰之前,趙孝騫已對遼國上京和燕云各個城池布下了局,除了正面戰場的交鋒,更重要的還是讓隱秘戰線活躍起來。
下毒,縱火,暗殺,離間……
這才是戰爭真正的面目。
完顏阿骨打踉蹌離去后,趙孝騫伸了個懶腰,站起身。
“種建中。”
“末將在。”
趙孝騫揉了揉眼角,道:“傳令下去,三日后拔營,全軍北渡拒馬河,向河間府進發。”
“收復燕云第一戰,拿下河間府!”趙孝騫語氣變得激昂起來:“告訴將士們,我受封‘河間郡王’,這個河間府給我拿得痛快點兒,讓我的爵號實至名歸,拿下河間府后,我請全軍將士喝酒。”
種建中激動抱拳:“是!”
趙孝騫輕輕呼出一口氣。
當初趙煦封他為“河間郡王”,其中的深意便是讓他收復燕云,實實在在拿下河間府,到了今日,終于快實現了。
所以,拿下河間府后,趙煦會不會再給他改個爵號,比如“上京郡王”什么的,繼續給他這個牛馬員工畫個大餅讓他實現?
以趙煦的性格,恐怕真有可能。
活了兩輩子,仍然樂此不疲地吃著老板畫下的餅,不同的是,這輩子他總算是個比較高級一點的牛馬了。
軍令如山,三日后出征的消息傳到大營,將士們立馬開始整頓軍備,收拾行裝。
后勤開始統計糧草軍械輜重,并提前裝車,從河北附近征調民夫。
火器監工匠夜以繼日打造一窩蜂和火箭,一天十二個時辰連軸轉。
朝廷的后勤也沒拖后腿,就在趙孝騫下令即將出征的前兩天,朝廷從河北諸城官倉征調而來的第一批糧草也到位,糧草足夠十萬將士一個月之用。
萬事皆俱,只欠最后一道出征的命令。
三日后的清晨,拒馬河大營的校場上,趙孝騫披戴魚鱗鎧,神目如電環視校場上的十萬將士。
趙孝騫的身后,是一面碩大的赭黃色帥旗,帥旗上繡著一個飛揚跋扈的“趙”字,旗幟的白色側邊從上到下,繡著“欽命河北西路經略安撫使,河間郡王”字樣。
晚春漸炎,微風拂面,天空飄蕩著幾朵厚重的白云,明媚且美好。
校場邊搭起的高臺上,趙孝騫站在前列,身后佇立著一眾武將,許將站在他旁邊,隱隱后退一步,很自覺地突出趙孝騫在這支軍隊中獨一無二的地位。
校場上人頭攢動,密密麻麻。
十萬將士披甲騎在戰馬上,偌大的平原幾乎站滿了人。
將士們背著長長的燧發槍,腰側掛刀,還有一部分將士背著厚重的黑色鐵匣子。
各色旌旗飄揚在校場各處,將十萬將士分成了若干方塊,每軍每營每隊涇渭分明,明媚的陽光下,一張張年輕鮮活的臉龐掩藏在盔甲里,眼神里透著對戰功的渴望。
微風拂過,黃塵驟起,鴉雀無聲的校場漸漸彌漫森然肅殺之氣。
種建中上前躬身抱拳:“稟殿下,三軍將士整裝已畢,請殿下下令。”
趙孝騫嗯了一聲:“擂鼓,出發。”
種建中有些驚愕,壓低聲音道:“殿下要不要與將士們訓幾句話?”
大戰之前,按規矩主帥是要跟將士們動員一下,說幾句振奮人心,提升士氣的話。
但趙孝騫偏偏不喜歡循規蹈矩。
“訓什么?他們是稚齡的孩子嗎,聽我訓話才會懂事?不要搞這種虛頭巴腦的事,馬上給我拿下河間府才是正道。”趙孝騫不耐煩地一揮手,大聲道:“全軍,開拔!”
話音落,隆隆的戰鼓擂響,冗長的號角在天地間嗚咽回蕩,各軍各營的將領們紛紛大聲呵斥,將士們沉默地側轉方向,列隊出營。
趙孝騫站在高臺上,默默地注視著將士們出營后宛若蜿蜒長蛇般的隊伍,眼神里閃爍著任何人看不懂光芒。
燕云,河間府城池外二十里。
張嶸率領的五千兵馬在一處狹窄的山谷內休息。
接連數日,張嶸奉命率輕騎五千越境進入燕云,并按趙孝騫的命令,在河間府附近游蕩襲擾。
數日下來,五千兵馬對河間府造成了不小的震懾。
城外方圓百里內的村莊,部落以及鄉鎮,都被張嶸掃蕩了一遍。
河間府守將逼不得已,派出數千遼軍出城圍剿,誰知剛出城就被埋伏在城外的宋軍斥候發現,及時向張嶸稟報了軍情。
一場毫無懸念的伏擊戰,數千遼軍被全殲,一匹馬都沒跑回去,就這樣從世上抹去了痕跡。
這也意味著,河間府本就不多的守軍,在守將輕率的決定下,又少了數千。
而張嶸所部五千兵馬,接連在河間府方圓百里襲擾劫掠,將士們確實有些疲累了,于是張嶸下令全軍原地休息半日,補充干糧飲水。
將士們都癱坐在山谷內潮濕的土地上,有的閉目養神,有的索性躺下睡覺,戰馬悠閑地在旁邊啃噬著青草。
張嶸不敢休息,盡管他也很累了,但他是這支兵馬的主將,必須時刻保持高度的警惕。
“統計一下糧草和彈藥,看看剩余多少。”張嶸沉聲喝令,身后跟隨的一名營官匆匆領命而去。
半個時辰后,營官來到張嶸面前稟道:“糧草可供五日之用,彈藥少了大半,約莫只能支應一場大戰了。”
張嶸煩躁地撓撓頭:“糧草還好說,從附近村莊搶了便是,彈藥這個……嘖!一群混賬東西,擊敵之時也不說節省一點,咱們孤軍深入敵境,上哪兒找彈藥去?”
“將軍,殿下交代的任務,是襲擾燕云,試探遼軍的反應,并打聽清楚燕云諸城的兵馬數量,末將覺得殿下交代的事情,咱們都辦到了,是否該撤回拒馬河了?”
張嶸環眼怒睜,道:“撤什么?殿下的主力大軍恐怕已經拔營北上了,咱們就等著與殿下在河間府城外會師呢。”
“再說,咱們辛苦跑到河間府來,難不成辦了這點小事就灰溜溜回去?殿下點將點中了我,是對我的抬舉,咱們沒干出什么拿得出手的戰功,有何臉面回去見殿下?”
營官囁嚅道:“將軍是打算……”
張嶸嗯了一聲,目光望向北方的盡頭。
“河間府被咱們殲滅了數千遼軍,不出意外的話,守將必然向析津府求援,咱們便在河間府的北面選個風水寶地,對析津府的援兵來一場伏擊,哈哈,這份戰功,不是被咱白撿了嗎?”
營官兩眼一亮:“有道理!天上掉下來的戰功,不要白不要!末將也想混個軍功,升兩級官兒呢。”
張嶸心情極好,拍著他的肩道:“都有,都有!老子也想升個都指揮使,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封個爵呢,殿下說了,河間,大同,析津三府,先登之功者封爵。”
越想越激動,張嶸身上的疲累仿佛瞬間消失,渾身充滿了干勁,精神也振奮起來。
看著歪歪斜斜躺滿一地的將士們,張嶸縱是心急也不忍催促,于是道:“再休息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后出發向北。”
遼國,上京。
蕭奉先一臉春風得意地走出了皇宮,上了宮門外蕭府的馬車。
馬車啟行,許久后路過上京的集市,突然感覺馬車停了下來。
馬車內的蕭奉先皺眉:“何事?”
外面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稟樞密副使,北院知樞密院事蕭兀納大人,欲請副使酒樓一會。”
馬車內的蕭奉先沉默了,良久,車簾掀開。
“帶路。”蕭奉先淡淡地道。
路旁的一家酒樓,里面空無一人,門口三三兩兩或坐或立一群人,蕭奉先隨意一瞥,便知這些人是蕭兀納府中的親衛家將,這家酒樓顯然已被提前包下。
走上二樓,一個臨窗的桌邊,一身便服的蕭兀納正自斟自飲,頗為悠閑。
蕭奉先靜靜地看了他一眼,走到面前露出了笑容。
“使相相邀,令下官受寵若驚呀。”
蕭兀納也起身,含笑示意蕭奉先落座。
“蕭副使剛從宮里出來,想必陛下已決定遣使向宋國議和了?”蕭兀納笑著問道。
蕭奉先一怔,神情遲疑了一下,但想到這事兒根本瞞不住人,索性坦然道:“不錯,陛下已決定議和,明日便將遣使南下,先求見趙孝騫,試探其口風,只求能令趙孝騫撤軍,我大遼可酌情答應宋國的條件。”
蕭兀納搖搖頭,失笑道:“宋國皇帝和趙孝騫,皆對燕云十六州志在必得,遣使議和恐怕是徒勞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