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遼百年歷史里,兩國其實也經歷過幾次大戰。
其中最有名的是宋太宗在太平興國四年發起的突襲幽州之戰,也稱“高粱河之戰”。
有個事實是無法否定的,那就是大宋開國時期的兩代帝王還是頗有進取心的,至少他們的心中裝著“統一”二字。
于是在太平興國四年,宋太宗御駕親征,對燕云十六州的幽州發起了突襲。
事后的結果自然也是人盡皆知,宋軍這一戰失敗了。
失敗的原因有很多,比如當時的宋軍剛剛滅了北漢,全軍還沒來得及休整,便立馬轉戰突襲幽州,將士疲累,士氣低落。
也有指揮決策不當的原因,宋軍最初的突襲確實打了遼軍一個措手不及,但反應過來的遼軍立馬增調精騎馳援幽州,宋軍頓時陷入三面被圍的境地,而致戰敗撤軍。
華夏自古不以成敗論英雄,失敗的原因不必細究,至少宋太宗沒慫,他敢對遼軍動手,這就很了不起了。
高粱河一戰后,距今已百年,大宋忍辱負重一百年。
如今的宋軍,再次主動發起了戰爭,目標仍然是燕云十六州。
一百年時間,初衷未改,大宋對燕云十六州的執念根深蒂固,代代相傳,代代不甘。
今日,大宋河間郡王趙孝騫,率十萬精銳卷土重來。
然而百年滄海,物是人非。這一次的遼國,卻已沒有把握了。
不僅沒把握,相反,遼國朝堂君臣對大宋宣戰的消息,表現得甚為惶恐。
每個人都很清楚,今時不同往日,宋遼的情勢早已不同了。
曾經有人不信邪,不承認事實,一次兩次迎上前挑釁,被趙孝騫麾下的宋軍狠狠扇了幾個大逼兜后,終于乖巧了。
如今遼國朝堂上下已然達成了一種共識,宋軍已不好惹了,無論用怎樣的戰略戰術,最終在強大的武器面前,終究如紙糊一般不堪一擊。
已經強大起來的宋國,主動對遼國宣戰,意外嗎?
一點也不意外,換了誰當皇帝都會這么干,畢竟百年來,宋遼兩國積怨已深,水火不容。
“十萬精銳……”耶律洪基闔眼黯然一嘆:“仍是趙孝騫領軍,宋國得此奇才,我大遼將亡矣!”
偌大的朝殿內一片寂靜,遼國朝官們看著耶律洪基老態龍鐘的模樣,以及英雄末路般的語氣,群臣頓覺悲愴黯然,有的人已忍不住抬袖低泣起來。
嘆英雄遲暮,嘆日薄西山,偌大的強盛帝國,為何短短數十年間,竟已落得如此境地,頹勢如下坡失控的馬車,拉都拉不回來。
見耶律洪基一臉傷懷挫敗之色,一名遼臣站了出來,大聲喝道:“陛下怎可長宋人志氣,滅大遼威風?”
“不過是個黃口小兒,領一群烏合之眾,我契丹勇士縱橫天下百年,為何怕他?大不了一死而已,死前也要咬下趙孝騫小兒一口肉來!”
“戰!興舉國之兵死戰!不信他趙孝騫啃得下去!”
這番話頓時引來大部分遼臣的認同。
說到底,遼臣們仍然無法低下高傲的頭顱,他們仍沉浸在當年無敵的美夢中不愿醒來。
“我大遼常備五十萬兵馬,還不算各部落各仆從的青壯,咱們以五十萬戰宋軍十萬,潮水般撲過去,他們火器再厲害,能把我們全滅了嗎?”
“沒錯,調集全國兵馬,齊赴南方,一舉殲之,五十萬對十萬,我不信咱們還會敗!”
七嘴八舌的議論聲越來越大,耶律洪基卻面無表情。
作為皇帝,對臣子們如此偏激的言論,他其實是不以為然的。
沒人比他更懂宋軍。
他很清楚宋軍的實力,更知道趙孝騫這個人是怎樣的不好對付,兩國交戰是要靠實力說話的,不是在朝堂上吆喝幾句提振士氣,戰爭就能勝利。
至于所謂的“五十萬對十萬”,更是個笑話。
莫說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集結如此多的兵馬,就算集結起來一齊調往南方對付宋軍,遼國其他方向的國土疆域誰來戍衛?
別的不說,東北方向的女真部落就是個大麻煩,至今對遼國不服不忿,虎視眈眈,一旦被他們得到機會,一定會狠狠撕咬遼國一大口。
朝殿內吵吵嚷嚷,大多數朝臣喊打喊殺,卻無人拿出具體應對的決策,耶律洪基靜靜聽了半晌,神情越來越失望。
最后耶律洪基的視線落在蕭兀納身上,緩緩道:“蕭兀納,你如何看?”
殿內陡然一靜,蕭兀納卻不慌不忙地道:“臣等諸位同僚說完。”
耶律洪基嗯了一聲,環視群臣道:“何人有良策退敵?”
殿內沒人吱聲了,剛才的喊打喊殺不過是在耶律洪基面前表現一下自己不屈的氣節罷了,真正面對今非昔比的宋軍,誰能拿出良策?
良久沒人出聲,殿內突然傳來一道年輕的聲音,沉聲道:“陛下,臣以為……可遣使議和,敵軍勢大,我大遼宜當隱忍,以待天時。”
眾人聞聲望去,發現說話的人竟是蕭奉先。
自太孫耶律延禧監國后,便安插了不少心腹親信在重要的位置上,其中最受耶律延禧重視的,便是這位蕭奉先,耶律延禧的大舅哥。
如今的蕭奉先可以說是兄憑妹貴,他的妹妹蕭貴哥受封元妃,頗得耶律延禧寵愛,耶律延禧剛坐上監國的位置,自然要大肆任用黨羽,蕭奉先便被任為南院樞密院副使。
此刻滿殿喊打喊殺聲里,蕭奉先卻非常突兀地說要遣使議和,殿內陡然一靜,接著片刻之后,滿殿喧嘩大罵。
群臣紛紛指責蕭奉先氣節盡喪,不配為契丹兒女,大遼立國而始,從未有過主動向敵人議和的先例,簡直丟盡了祖宗的臉面云云。
面對滿殿的呵斥責罵,蕭奉先卻神情淡定,闔目巋然不動,任何責罵對他來說都是唾面自干,絲毫不往心里去。
耶律洪基目光冰冷地注視著蕭奉先,突然指著他大吼道:“蕭奉先,你可還有一絲契丹男兒的血性?何人給你的膽子,竟說出如此不知廉恥的話,契丹男兒寧死不屈,怎能對南人低頭議和?”
蕭奉先嘆了口氣,神情淡然道:“陛下若不納臣之諫,就當臣什么都沒說。”
說完蕭奉先退回了朝班,雙手交叉腹下,闔目不言不動。
朝班的前列,蕭兀納朝蕭奉先投去若有深意的眼神,然后他嘴角一勾,垂瞼也不說話。
散朝之后,蕭奉先無視朝臣們憎惡指責的目光,坦然自若地走出殿外。
落在后方的蕭兀納正想叫住他,與他深聊一番,卻見一名宮人匆匆走到蕭奉先面前,低聲說了一句“陛下御書房召見”。
蕭奉先淡淡一笑,氣定神閑地跟著宮人朝御書房走去。
殿外一眾遼臣目瞪口呆,心頭愈見沉重。
剛才陛下厲聲呵斥蕭奉先,現在又單獨召見他,所以,陛下真有議和的打算?
大遼這艘老邁的破船,果真已攔不住下沉的趨勢了嗎?
短短一瞬間,殿外的遼臣們紛紛浮起一股遲暮末路的悲涼,人群沉默地朝宮外走去,不時傳出低泣哽咽之聲。
拒馬河大營,官署后堂內。
趙孝騫翹腿坐在首位,他的面前,站著幾位熟人。
皇城司的甄慶,趙信,以及在真定城被充當女真部落質子的完顏阿骨打,還有許將,種建中等人。
完顏阿骨打是趙孝騫下令從真定城緊急召來的,這貨雖然是大宋的質子,可他在真定城這段日子毫無質子的覺悟,每日帶著監視他行蹤的大宋禁軍,大搖大擺逛街購物,喝酒鬧事。
鬧事時特別囂張,他挑事,監視他的禁軍不得不幫他平事,行為很是惡劣,也不知一個窮到飯都吃不飽的女真部落,這副紈绔子弟的德行是怎么養成的。
若不是趙孝騫回到大營,緊急將這貨召來,還不知會把真定城鬧成怎樣雞飛狗跳的場面。
后堂內,趙孝騫翹著二郎腿,似笑非笑地盯著完顏阿骨打,上下打量他。
完顏阿骨打開始還渾若無事,理直氣壯,被趙孝騫盯得有點發毛后,終于心虛了,神情露出訕訕之色。
“那個……你們宋國的東西不錯,我最近買了不少。”完顏阿骨打狀似憨厚地笑道。
趙孝騫皮笑肉不笑地道:“嗯,你的意思是你在我們大宋消費了,我該把你當大爺供起來,對吧?”
“殿下……”完顏阿骨打神色一苦,最后狠狠一咬牙,道:“好吧,我承認了,我這人喝了酒脾氣不好,有點管不住自己的手腳,偶爾會動手揍人,也喜歡砸點東西,給殿下添麻煩了!”
趙孝騫悠悠地道:“這段日子,你在真定城酒后揍了十幾個平民百姓,傷重者骨折多處,傷輕者也是鼻青臉腫……”
“還有,你共計砸了五家酒樓,三家青樓,兩家雜貨商鋪,以及一戶平民人家。”
嘆了口氣,趙孝騫搖頭道:“完顏阿骨打是吧?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其實是個質子,知道啥叫‘質子’嗎?”
“就是人質的意思,理論上你應該被關在豬圈里,給你喂泔食,不餓死就行,因為你女真部落如今與我大宋是盟友,所以才對你客氣,不限制你的自由,可你好像沒把我大宋的王法當回事兒呀。”
不輕不重的一番話,令完顏阿骨打緊張起來,這時也不再表現桀驁不馴那一套了,很乖巧地低下頭認錯。
“殿下,是我錯了,我愿賠償道歉。”
趙孝騫淡淡地嗯了一聲,語氣不容置疑地道:“賠一萬兩吧,知道你窮,沒那么多錢,回頭給我寫一張欠條,我跟你們女真部首領要。”
完顏阿骨打一聽只賠錢,剛松了口氣,誰知趙孝騫緊接著又開口了。
“還有,稍后去我大營領二十鞭子,鞭鞭入骨到肉的那種。你不是我麾下的將士,但你對真定城的百姓來說是個壞人,壞人……就應該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