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復燕云之戰,趙孝騫的態度也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這一戰不僅關乎大宋的國運,同時也關乎自己和楚王一脈的榮辱興衰。
這個年代的權貴門第,家族的命運是跟國家朝代緊密捆綁在一起的。
若是戰事不順,或是兵敗,趙孝騫和趙顥面臨的后果將會很嚴重,殺頭或許不至于,但至少會被遠謫權力中樞,子孫后代百年翻不了身。
一軍主帥的戰略眼光,不能只放在戰場上。
所以開戰之前,趙孝騫要提前布下所有的棋子,身邊能調動的資源全部調動,從多個方面向遼國發起攻勢。
賈實這批高手,顯然也在趙孝騫的計劃之中。
放著這批身手超凡的高手不用,豈不是暴殄天物?每天跟在他身邊,基本遇不到任何危險,吃得還那么多,一群肌肉男都快養出將軍肚了,再不利用一下,趙孝騫都覺得虧得慌。
賈實對趙孝騫的這道命令顯然有點不情愿,這跟趙顥的命令沖突了,雖然是父子倆,但賈實終究還是趙顥的死士,自然以趙顥的命令為主。
“世子,不是小人違令,實在是王爺殿下給小人下過死令,違者必斬,還請世子不要為難小人,讓咱們兄弟跟在身邊保護你吧。”
趙孝騫笑容漸斂,臉上透出一股連趙顥都不曾有過的威嚴:“賈實,跟我這么久了,你應該了解我的脾氣,我把你們派出去辦事,不是在跟你商量。”
賈實的臉上頓時露出苦色:“世子……”
“在這支軍隊里,我是唯一的主帥,這里唯我獨尊,麾下任何人都要無條件服從我的軍令,任何人,包括你們!”趙孝騫加重了語氣。
賈實頭皮都快炸了,然而趙孝騫身上散發出來的壓迫感,連他這種高手都感到窒息。
一個江湖草莽,武功再高也抗不住手握十萬重兵的主帥的壓力,大家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的。
良久,賈實終于垂頭:“請世子吩咐。”
趙孝騫滿意地嗯了一聲,道:“我要你們明日脫離隊伍,直赴遼國上京,喬裝進城后潛伏下來。”
“隨著我方收復燕云的戰事進展,伺機打探和刺殺遼國朝堂重要的臣子,尤其是能在燕云戰事上影響遼帝決策的遼臣,以及仇視大宋,反對大宋的遼臣。”
趙孝騫的目光一片冰冷,低聲道:“上京有皇城司的屬下潛伏,但你們不必與皇城司接觸,殺遼臣也不需要經過請示。”
“總之就是,你們這批高手進了上京后,可以無法無天,沒有任何人能節制你們,除非你們自己不爭氣,被遼人反殺。”
賈實聽懂了,他明白趙孝騫派他們潛入上京的目的,其實就是把他們當作一批武功高強的刺客,刺殺的目標就是那些仇視大宋的激進遼臣。
“小人明白了,我們兄弟明日一早便啟程。”賈實痛快地道。
趙孝騫拍了拍他的肩,道:“保重自己,你們潛入遼國舉目無援,我無法保護你們,一切靠你們自己,當你們覺得該死的都死了后,便可回到拒馬河大營與我會合。”
“是,世子放心,我們兄弟必不負世子之托。”
趙孝騫含笑注視著他,道:“賈實,我知道你們是父王精心挑選,派到我身邊的高手,而且不出所料的話,你們并不是什么重金招募的江湖人,而是我父王麾下的死士吧?”
賈實對趙孝騫的猜測絲毫不意外,畢竟大家相處這么久,終究會明白些什么。
有些秘密在長久相處的人面前,是根本瞞不住的。
賈實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承認了。
趙孝騫好奇道:“你們這樣的死士,父王身邊有多少?”
賈實緊緊抿嘴,一個字都不說。
“現在還瞞著我,沒必要了吧?而且,我是父王的兒子啊,親生的,你們以后也將是父王留給我的遺產。”趙孝騫不滿地道。
賈實還是緊緊抿嘴,一言不發。
“好吧,換個問題,你們真會誓死保護我和父王嗎?若是被我們的敵人抓住了,你們真會一言不合就咬毒自盡嗎?”
賈實終于開口了:“會。”
“張嘴,給我看看你嘴里藏的毒藥,拿出來讓我研究一下……”趙孝騫饒有興致地道。
賈實再次抿嘴,一言不發。
趙孝騫嘆氣:“真受不了你這死樣子……每天吃我十幾斤糧食的時候,沒見你這么抗拒。”
說著趙孝騫冷不丁道:“我和你娘同時掉進水里,你先救誰?”
“救世子。”賈實終于不沉默了,回答得很干脆。
“我父王和你娘同時掉水里,你先救誰?”
“救殿下。”
“……你就不好奇我父王為何會和你娘同時掉水里嗎?”
“無所謂。”賈實淡淡地道。
趙孝騫忍不住贊道:“不愧是死士,高級貨!……就是有點不孝。”
賈實嘴角一勾:“小人是孤兒,所以,我祖宗十八代掉水里也沒關系的。”
趙孝騫明白了,拍了拍他的肩:“明日出發,務必保重。賈實,‘死士’的意思,不是要你們去送死,而是需要你們的忠誠,我希望你們都能好好活著,最好活到八十歲再死。”
短短一席話,賈實不知為何突然紅了眼眶。
沉寂如死水搬的情緒,很多年沒像此刻這般翻涌過了。
一股陌生的溫情,漸漸盤旋在胸腔里,如飲下了一壺陳年的醇酒,暖暖的很舒服。
第二天清晨,趙孝騫還在睡夢中,賈實等一批高手已收拾好了行囊,喬裝成遼人模樣。
眾人站在帥帳外,面朝門簾雙膝跪拜,然后起身默默地騎上戰馬,脫離隊伍遠去。
陳守親自將他們送出了大營,看著賈實等人遠去的背影,陳守悵然若失,同時也感到肩上的責任更重了。
世子身邊功夫最高的一批人走了,保護世子的重任完全壓在他陳守的肩上,接下來還要面對戰場上的刀光劍影,陳守感到了久違的壓力。
接下來繼續行軍,無休止的行軍。
枯燥乏味的路途,趙孝騫已經習慣,隨著隊伍距離北方越來越近,戰爭的緊張空氣也越來越明顯。
出了京畿地區,所感受到的氣氛已全然不一樣。
離宋遼國境越近,土地越廣袤,但村莊和百姓卻越少。
常年的戰爭陰云籠罩,還有多年前遼國動輒越境打草谷搶掠大宋邊民,導致宋遼國境方圓地廣人稀,上好的土地良田竟大多荒廢,無人耕種。
明明是土地肥沃的河北平原地帶,明明應該被大宋當作國庫糧倉產地的富饒地區,如今卻是千里無雞鳴的凄涼景象。
百姓們寧愿放棄土地,拖家帶口南下淪為流民,也不敢在這片常年發生戰爭和劫掠的土地上久居。
趙孝騫將一切都看在眼里,將每一幕凄涼荒蕪的畫面記在心里。
有些事,是需要循序漸進的,目前他要做的,是爭取和平。
敵人倒下了,和平就來了。
天下一統,番邦臣服,大宋就不會再有戰爭。
有了和平,這些荒蕪的土地一定會很快恢復生機,城池和村莊也將迅速地建起來,這是必然的。
行軍半月后,趙孝騫和五萬將士終于到達拒馬河大營。
此時已是二月末,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
拒馬河兩岸的河灘上正是草長鶯飛,遠處的宋軍大營在這明媚的春光里,都透著幾許生機勃勃的氣息。
同行的五萬禁軍將士也漸漸變得躁動起來,大家看著坐落在遠處的大營,以及依稀從風聲里傳來的操練聲,喊殺聲,將士們的心情頓時激動興奮又帶著些許忐忑不安。
快到大營轅門外,趙孝騫遠遠便看見一眾將領列隊站在營外,一臉欣喜地眺望黑壓壓的禁軍,以及一馬當先的趙孝騫。
下令安頓五萬將士,并在原來的大營旁開辟一塊新的地方用來擴建營盤后,趙孝騫獨自策馬上前。
快到轅門時,趙孝騫下馬步行,等候已久的許將,種建中,宗澤,狄諮等將領迎上前,眾將在趙孝騫面前一字排開,躬身行禮。
“拜見郡王殿下。”
趙孝騫哈哈一笑,道:“都熟人了,不必客氣,拜得再有禮貌,我也沒紅包給你們,免禮!”
說著趙孝騫上前朝許將和種建中眨了眨眼:“我不在大營這段日子,辛苦兩位操持了。”
許將板著臉,冷冷一哼:“你好意思腆著臉回來!可知這段日子老夫與種將軍焦頭爛額,大營里各種雞毛蒜皮都要我們來操心,老夫這些日子頭發都白了不少。”
趙孝騫無辜地道:“官家突然急召我回京,我能怎么辦?要不沖元先生給汴京寫道奏疏,去罵官家?”
許將一怔,拂袖怒哼。
趙孝騫又望向種建中,道:“最近幾月遼國可有異動?”
種建中含笑道:“一個月前,斥候探得遼軍有小股軍隊試圖南渡拒馬河,越境搶掠我大宋村莊,末將及時派兵殲滅了數支遼軍后,他們終于老實了。”
趙孝騫環視眾將,微笑道:“每年都有遼軍越境打草谷,搶掠我大宋百姓,咱不能慣他們的毛病,來多少殺多少,而且……”
說著趙孝騫臉上的笑意愈深,緩緩道:“而且,從今日始,也該咱們越境搶他們了。”
“眾將整頓兵馬,準備收復燕云十六州,雪我大宋百年之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