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布下的棋子,不是讓他們白占便宜白拿好處的。
像蕭兀納這樣的高級棋子,通常是不會輕易動用的,要用在關鍵的地方,重要的地方。
對如今的宋遼戰事來說,重要的地方就是兩國君臣對戰爭的戰略決策。
蕭兀納這樣的高級棋子,要用他的時候,就必須影響遼國的決策,讓他說著最正確的話,卻誘導遼帝將決策帶往錯誤的方向。
這是個技術活兒,沒腦子的人干不了。
比如蕭光敬,就算他有那個身份地位,大概也不知該如何向遼帝進獻讒言。
蕭兀納可以做。
趙孝騫盡管從沒見過他,但知道蕭兀納的履歷。
曾經的東北路統軍使,知黃龍府,遼帝專門讓他鎮壓女真部落的鷹犬,絕不可能是個蠢貨。
現在趙孝騫需要的,是遼國君臣維持如今的戰略,讓遼軍繼續保持三路進攻的態勢。
對宋軍來說,這是個好消息。三路進攻換個角度去理解,也可以說是三路分兵,更有利于宋軍首尾截斷,各個擊破。
擔心的是耶律洪基發現了不對勁,尤其是趙孝騫官復原職的消息泄露出去,
他會立馬改變戰略。
這個時候,蕭兀納這顆棋子就該動用了。
蕭光敬不知趙孝騫的想法,他的頭腦比較簡單,想不了那麼深遠,趙孝騫對他更不可能交底,只讓他老老實實傳話。
隊伍行進數日后,大軍到達相州城外扎營,蕭光敬這時也離開了隊伍,朝遼國上京飛奔而去。
軍情緊急,趙孝騫在相州城外也只駐扎了一夜,第二天就下令繼續開拔。
與此同時,遠在拒馬河南岸,曾經的飛狐兵馬司,如今的龍衛營大營里,種建中也得到了來自汴京的圣旨。
聽說遼國調動兵馬,欲從三路進犯,種建中大吃一驚。
趙孝騫離開大營趕回汴京后,種建中暫替他的官職,代為統領龍衛營。
這些日子過得很平靜,每日只是督促將士們操練,操心一下糧草,維護一下槍枝彈藥等等,種建中仿佛文回到當初汴京龍衛營時的悠閑日子。
跟趙孝騫的判斷一樣,種建中也認為遼軍兩敗,折損了八萬兵馬,而且龍衛營一直對遼國保持進攻態勢,當初為了救蘇軾,龍衛營北渡拒馬河,一度兵臨析津府城下。
這樣的態勢下,種建中和趙孝騫都曾判斷,至少一兩年內,遼國應該沒有再次進犯大宋的膽魄和底氣。
誰能想到,時隔短短數月,遼軍居然又有動作了。
所以說,北方的游牧民族就是種,很難把他們打服,除非從物理意義上徹底消滅他們。
收到朝廷的調令后,種建中不敢怠慢,當即便集結兵馬,準備糧草,只等趙孝騫率領的三萬汴京兵馬會師后,再將兵權交給趙孝騫。
平靜祥和的日子里,突然間戰云密布,一股低沉室息的氣壓,籠罩在人們的心頭。
唯有龍衛營將士卻欣喜不已,當種建中下達集結令后,將士們振奮激動,躍躍欲試。
這大約是整個大宋最特殊的一支軍隊,聞戰而喜,人人爭先,從將領到普通的軍士,都透著一股好戰的精神勁兒。
趙孝騫行軍的速度不算慢,兵貴神速的道理他比誰都清楚。
當遼國析津府的遼軍已集結數方時,十日后,天氣漸涼,秋高氣爽之時,趙孝騫所部三萬汴京兵馬趕到了拒馬河南岸大營。
這次行軍太苦了,就連路上經過真定城,趙孝騫都沒來得及進城看裊三女,沒想到自己也跟大禹治水一樣,過家門而不入。
九月初九,重陽節這天,三萬大軍進入飛狐兵馬司,與龍衛營三萬兵馬會師。
得知遼國兵馬調動后,龍衛營這些日子派出了無數斥候,北渡拒馬河打探軍情。
析津府已集結四萬遼軍,消息傳到龍衛營,將士們更是蠢蠢欲動。
種建中卻壓下了將士們的情緒,在沒有得到趙孝騫的軍令前,他不敢擅自決定行動。
老實說,種建中在龍衛營能主持大局,包括糧草安排,操練情況等等,然而真正遇到戰事,種建中卻心里沒底。
指揮一支軍隊是需要主師有著清醒的思路的,種建中并不清楚自己的思路是否與趙孝騫一致,若是遣錯了兵馬,執行了錯誤的命令,對全軍將士就是一種災難。
直到趙孝騫率汴京兵馬趕到,種建中終于松了口氣,整個人卸下了千鈞重擔。
南岸大營外,龍衛營眾將列隊迎接趙孝騫。
看著遠處族旗漫卷,密密麻麻數萬人的行軍隊伍,龍衛營諸將欣喜不已。
本來聽說遼軍這次調動十方兵馬反撲,龍衛營的將領們還有點為難,擔心自已三萬將士抵擋不住,結果郡王殿下從汴京又帶來了三萬兵馬,聽說是從上三軍中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而且人人裝備火器。
這下將領們心里有底了,信心也跟著高漲起來。
兵馬浩浩蕩蕩入營,各自忙著開辟空地,搭建營帳。
趙孝騫騎馬緩緩行來,來到眾將身前下馬,含笑注視眾將。
種建中當先迎了上去,一臉激動地道:「殿下總算回來了!麻煩都解決了嗎?」
趙孝騫當初殺了韓維等官員后,一聲不趕回汴京解決麻煩,種建中也深知事關重大,一直掛念著他的安危。
后來汴京傳來消息,趙孝騫先是被罷官,甚至還入了大理寺監牢,后來又被放出來,最后竟官復原職,過程之曲折,簡直難以想像。
趙孝騫拍了拍種建中的肩,笑道:「解決了,幸好趕回去比較早,來得及找門路,不然今日我怕是仍蹲在大理寺監牢里數身上的虱子呢。」
種建中輕松地道:「解決了就好,袍澤們聽說后都懸著心呢,不過官家向來寵信殿下,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而重懲殿下的。」
眾將紛紛朝趙孝騫行禮,看得出他們對趙孝騫的歸來是真心高興,而且每個人的臉上都透著迫不及待的神情,就等趙孝騫發號施令了。
趙孝騫笑吟吟地打量眾人,目光落在折可適身上,眉頭不由一皺,不確定地道:「老折?」
折可適出來抱拳躬身:「殿下,久違了,可想死末將了!」
趙孝騫上下打量他,有點吃驚:「老折,我不在的這段日子,你吃了多少?
至少胖了五十斤吧?」
折可適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每天待在大營里,種將軍又不準末將進真定城找樂子,大營里除了吃就是吃,不知不覺有點—————嗯,豐腴了。」
趙孝騫嘴角一扯:「神特麼豐」,這是形容你的詞兒麼?你這一身肥還能上馬殺敵嗎?逃命都夠嗆吧。」
折可適立馬不服氣地道:「殿下莫小看末將,古往今來有名的將軍都是發福的,末將長了肉是不假,但也長了一把子力氣呀,不瞞殿下說,如今末將輕松能舉起兩個大活人。」
趙孝騫嘆了口氣,道:「真特麼讓人不省心啊,我才離開幾天回頭我弄個減脂餐配方給你,你照著吃,至少得減下三十斤,不然別怪我以后給你取外號,見面就叫你死胖子,看你有臉沒臉。」
眾將哈哈大笑起來,折可適幽怨地答應了。
與其馀的將領們招呼過后,種建中側身一讓:「請殿下入帥帳。」
帥帳是個表面的詞兒,如今龍衛營的帥帳是曾經飛狐兵馬司的官署,條件可比野外搭帳篷好多了。
走進熟悉的官署正堂,趙孝騫打量著堂內簡陋的擺設,有一種回到家的安全感。
當仁不讓地坐在正堂首位,其馀的將領紛紛落座。
此時的堂內不僅有龍衛營將領,還有趙孝騫帶來的汴京將領,皆隸屬汴京禁軍精銳。
汴京的上四軍里,互相認識的熟人不少,畢竟都在汴京城當差,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四軍之間將領互調的情況也時有發生,所以進了正堂后,堂內瞬間成了大型認親現場。
熟悉的將領驚喜大叫,然后沖上前擁抱,用力拍打對方后背,哈哈大笑之后,把臂談笑,互訴境況。
種建中也跟曾經汴京的幾位老熟人聊了一會兒,目光一掃,發現堂內靠近門口的角落,默默地坐著一位中年將領。
將領大約四十來歲的年紀,但卻好像沒什麼熟人,只是默默看著將領們互相談笑。
種建中眸光一閃,主動上前招呼:「這位袍澤兄弟,不知原屬哪支軍?哦,
對了,我是種建中,曾經的龍衛營軍都指揮使,現在是郡王的摩下。」
此人起身抱拳,謙遜地道:「末將拜見種將軍,末將名叫狄諮,以前是宮中禁軍班直,西閣門副使,被郡王殿下臨時徵召,隨軍出征,現為都指揮使。」
種建中有些意外,宮中的禁軍將領竟被郡王殿下單獨拉進了軍中,想必此人定有過人之處。
于是種建中急忙客氣地抱拳道:「原來是狄將軍,久仰嗯?慢著,閣下姓狄?」
狄咨點頭:「是,末將狄諮。」
種建中轉身朝首位端坐的趙孝騫看了一眼,神情古怪地道:「我聽說郡王殿下的正妻,所娶正是狄家女,不知這個狄家與閣下是———」
狄諮嘆了口氣,他就知道瞞不住,畢竟趙孝騫如今是名人,大宋軍中將士對他多有崇拜敬仰,被奉為偶像。
粉絲對偶像的一切,自然會主動打聽,所以趙孝騫的出身,官爵,包括妻家等等一切信息,根本瞞不了有心人,
狄諮嘆氣之后,不得不苦笑道:「郡王殿下所娶正妻,——正是末將的女兒。」
種建中兩眼赫然睜大,驚地倒吸一口涼氣,失聲道:「老丈人?!」
狄諮臉頰抽搐了一下,緩緩道:「我是郡王殿下的老丈人,不是你的老丈人,種將軍莫亂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