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佶怎麼也想不到,隱藏得如此完美的他,就在一個非常偶然的巧合下,不經意間露出了馬腳。
誰能想到昨晚延福宮里一個不知名的小宦官的一聲呼喚,竟將他這些年的偽裝徹底打碎。
苦心經營多年的一張網,就這樣毫無預兆地破了。
一夜之間,趙信已被人從漆黑的暗處拽出來,赤裸裸站到了明亮處。
對于這一切,趙佶卻渾不知情。
第二天一早,趙信按照行程,首先進宮給向太后問安,一通恰到好處的逢迎,以及一份太后喜愛的禮物,將向太后哄得眉開眼笑,趙信的收獲也不小。
太后喜愛1,1,1—
中午回郡王府用完膳,趙佶睡了個午覺,下午時分上了馬車,去了城外的玉津園。
玉津園是皇家園林,但也對普通百姓和文人商賈開放,于是玉津園外便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個小型的集市,集市上的商賈們售賣古玩字畫和從大宋各地運來的奇石。
趙信是這里的常客,幾乎人人都已認識他,而且還算是VIP客戶,因為趙佶在購買字畫和奇石上花了不少錢,被商賈們奉為救苦救難也救窮的活菩薩。
今日的趙佶跟往常一樣,帶著幾個王府隨從,一襲富貴公子裝扮,悠閑地在玉津園外的集市上閑逛。
可趙信不知為何,今日總覺得心神不寧,
他的后背總是感受到莫名的壓力,幾次突然轉身,只見集市上人來人往,并無任何發現。
趙佶站在集市的人流中,神情恍惚了片刻,然后使勁甩甩頭。
都是幻覺,自己可能最近太緊張了,后宮的劉賢妃懷上了龍種,他要重新謀劃許多事,這兩日難免耗費心神腦力。
如果劉賢妃生下來的是公主,那麼一切好說,如果劉賢妃生下官家的嫡長子,情況就復雜了,宮里的眼線已埋下了不少,但還不夠。
這個嫡長子,是不可能讓他活到成年的。
趙信一邊在集市內行走,腦子里一邊在盤算,今日集市的商賈們有點失望,
趙佶這位大主顧似乎狀態不佳,攤上的字畫古玩和奇石,他只是隨眼一警,幾乎很少駐足停留。
逛了一下午,趙信一文錢都沒花,空著手離去。
到了晚上,趙信邀約了幾位國子監太學生,在一座青樓相聚小酌。
國子監太學生的身份不一般,大多是權貴子弟里的精英。
大宋的權貴子弟,不一定全是紈,有的權貴門風篤實嚴謹,對子女的教育尤為嚴厲,這樣的門第出來的子弟,通常是能夠延續家族富貴的。
今日與趙信聚會的便是這樣的精英。
趙信又熟練地披上了他的偽裝,一副文人雅客,只問風月,只求詩詞文章,
絕口不提政事,與一眾國子監太學生相談甚歡。
趙信的身份,以及他平易近人的性格,令人頓生好感,今晚的趙信順理成章地交到了幾位好友。
這幾位好友如今才只是國子監的太學生,但或許明年以后,便是朝堂上的一員,假以時日,誰說不能登堂拜相,手握重權,或是擔任封疆大吏?
聰明人的布局,不是只看眼前,真正的聰明人布局,甚至會提前許多年,打下夯實的人脈基礎,尤其是在別人還是一文不名的時候,更是一種彌足珍貴雪中送炭的交情,一生難易。
酒宴上賓主盡歡,青樓里的女子也是極盡媚態,用盡所有手段討好逢迎趙佶和一眾年輕的太學生。
飲宴至深夜,終于散場,趙佶站在青樓門口,含笑與醉醺的太學生們道別,目送他們離去。
馬車消失在街道盡頭的一剎,趙信臉上的笑意戛然而止,表情變得淡漠冷酷。
郡王府的馬車靜靜地停在青樓門外,馬車周圍侍立著二十馀名禁軍。
深夜的一陣微風吹來,飲酒甚多的趙佶又是一陣恍惚,站在原地闔眼一動不動。
許久后,趙信睜開眼,吩附道:「回郡王府。」
上了馬車,趙信盤坐在車廂內,馬車晃晃悠悠朝郡王府行去,深夜寂靜的汴京街頭,只有馬蹄聲悠悠回蕩。
寂靜之中,馬車內的趙信突然睜開眼。
那種心神不寧的感覺又來了。
掀開車簾,趙佶問護侍馬車旁的禁軍指揮:「到哪里了?」
指揮急忙道:「已出東大街,前方轉向大相國寺,還要沿御街走幾里才到郡王府。」
趙佶看著馬車外漆黑無人的街道,不踏實地道:「有沒有發現異常?」
指揮一愣,下意識左右環視一圈,道:「并無異常,殿下的意思是———」
趙佶笑了笑:「無事,你們繼續走。」
東大街是汴河旁的沿街,轉彎便是御街旁的大相國寺。
馬車和二十馀騎禁軍正要轉彎時,異變頓生。
御街和東大街的拐角處,一輛滿載秸稈草堆的人力拖車靜靜地停在拐角的路中央,趙信的馬車剛轉彎,拖車上的草堆突然被掀開,緊接著,拐角商鋪樓上的閣窗也被打開。
十馀支利箭瞬間射出,目標都是趙信乘坐的馬車。
趙信本就心頭不安,聽到車外的動靜后不由心神俱裂,就在十馀支利箭射出去的同時,趙信也從馬車后方的小窗鉆了出去。
就在他鉆出去的一剎,剛才他盤腿坐著的位置上,已顫巍巍地插滿了箭矢。
僅僅只差一瞬,趙信竟逃出生天。
這時郡王府的禁軍也反應過來了,指揮大喝道:「有刺客!護住殿下!」
此時的趙佶臉色蒼白,整個人趴在馬車后面的地上,使勁將身子縮進漆黑的陰影里。
馬車的前方,郡王府指揮已率領禁軍拔刀而上。
剛迎上裝載草堆的拖車,迎面又是一輪箭雨射來。
禁軍慌忙后撤躲避,一片混亂中,趴在地上的趙佶突然一聲悶哼,額頭上的冷汗如雨潛潛而下。
趙佶的大腿中了一箭,但卻連聲音都不敢發出,害怕暴露自己。
此時的趙佶又驚又怒,今晚的刺殺顯然是以他為目標,而且看得出事先經過謀劃的,專門等在此地,專門準備了冷箭,只求一擊致他于死地。
剛才是他命大,生生從鬼門關抽回了一只腳。
否則若換了別人,第一輪箭雨他便躲不過去,他乘坐的馬車已被射得像刺猬了。
此時趙佶的腦海里莫名想到了一個熟悉的場景。
趙孝騫當初在暗巷被刺,也是他的安排,也是用弓箭射殺,那時的趙孝騫同樣命大躲過去了。
今夜,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所以,是趙孝騫嗎?他發現了自己?他要用同樣的方式奉還?
相比死亡的恐懼,趙信更在意的是這個疑問。
因為他自問自己隱藏得無比完美,前后發生了好幾樁事,但從未留下任何痕跡。
趙孝騫是怎麼可能發現自己的?
此時馬車的前方,郡王府的二十馀禁軍已有近半中了箭,指揮一邊揚刀一邊扭頭膛目厲喝。
「快帶殿下突圍出去!快!」
剩馀的禁軍在馬車后面找到了趙佶,不由分說扛起趙信就朝東大街飛奔而去禁軍的身后,仍是一輪輪箭矢激射而出,逃跑之時又有數名禁軍后背中箭倒地。
趙信被禁軍扛在肩上,五臟六腑被顛得快吐出來了,大腿中的箭愈發疼痛。
眼看快突出重圍,趙佶咬牙道:「這是必殺之局,不能走東大街,換條路,
進巷子!」
指揮點頭應了,趙佶又道:「派一人穿過小巷,到御街上大聲呼救,引來巡城禁軍。」
說完趙佶的臉色愈發蒼白,咬著牙道:「進巷子后,找塊乾凈的布給我止血包扎,我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