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顥對趙信的仇恨程度,幾乎超出了趙孝騫的想像。
在古代,最重視的其實不是什麼家國天下,而是子嗣傳承。
尤其是楚王一脈,到了趙孝騫這一代,僅只剩了他一支可憐的香火,對重視傳嗣的趙顥來說,簡直恨不得把僅有的兒子捧在手心里,一點點針對兒子的風吹草動都會令他心肝兒直顫。
獨子的待遇就是這麼不講道理,從小到大,趙孝騫都是被趙顥寵溺著長大,
兒子再多的缺點,再多的與世情格格不入,趙顥從未強行改變過他。
只要兒子能好好活著,將這支香火繼續傳下去,趙顥的愿望就滿足了。
更何況這個兒子不但活著,而且活得越來越爭氣,在朝堂上的分量越來越重,簡直超乎趙顥的期望太多,對這個兒子,趙顥自然愈發疼愛寵溺。
如此寵溺兒子的父親,得知趙信幾次三番刺殺兒子后,會是怎樣的心情?
當然是想殺人。
甲十和乙二仍跪在趙顥面前,一動也不敢動。
悄悄抬頭,見趙顥肥厚的臉上直顫,表情比以往更顯陰森,那充滿殺意的眼神,令二人忍不住畏懼。
「主上——」甲十壯著膽子突然道:「既已確定趙佶謀害少主,何不直接將他刺殺了?」
趙顥皺眉。
早在宮里鎖定趙信是嫌疑人后,趙就生出了殺心,可他卻暫時無法做出決定。
其一是趙信只是有嫌疑,如今還沒完全確定。
其二是,趙信畢竟是官家的親弟弟,他若死了,朝野會掀起驚濤駭浪,官家大怒嚴查之下,趙顥恐有暴露的危險見趙顥猶豫,甲十又道:「刺殺趙信不過是以有心算無心,正如當初少主在州橋暗巷遇伏一樣,我等也可以做得天衣無縫,無論成敗,官府都無法追查,只能是一樁懸案。」
趙顥嗯了一聲,開始認真考慮刺殺趙信的可行性。
趙信只是嫌疑人,沒有完全確定是他,但那又如何?我趙顥又不是開大理寺的,非要有證據才能定罪嗎?
大哥,我們是黑惡勢力耶!
黑惡勢力如果做事還要講道理,那還叫黑惡勢力嗎?
管他趙信是不是真正的幕后指使人,只要他有嫌疑,他就該死。
這才是黑惡勢力辦事的風格呀。
趙顥瞬間豁然開朗,他發現自己的智慧再次升華了。
目光警向甲十,趙顥淡淡地道:「此事交給你辦,辦得利落點,無論成敗,
莫留下痕跡。」
甲十興奮地道:「是。」
從皇城司離開,天色已亮。
趙孝騫走出皇城司的大門,打了個冗長的呵欠,一夜未眠,他已疲憊之極。
昨夜一場宮宴,沒想到挖出這麼大的驚天秘密,趙孝騫本該很憤怒,但此刻他的心情更多的卻是輕松。
看不見的敵人才是最可怕的。
當初那個敵人一直隱藏在幕后,趙孝騫怎麼也找不出來,其實心理上承受的壓力不小,同時還要時刻提防敵人的再次刺殺,無論到哪里都是扈從如云,前呼后擁。
如今既然已鎖定了趙信,趙孝騫不知為何心情突然放松了。
敵人已看得見,他還可怕嗎?
接下來就是盯死了他,互相斗唄。
上了馬車,趙孝騫剛準備打個瞌睡,馬車旁的陳守卻掀開了車簾。
趙孝騫睜眼看著他:「你干啥?」
陳守猶豫了片刻,道:「昨夜末將聽到殿下與世子的話了,末將想說的是,
末將愿為世子分憂。」
趙孝騫注視著他的眼晴,道:「你說的分憂,是啥意思?」
陳守咬了咬牙,道:「趙佶既然敢刺殺世子,咱們何不報復回去?憑什麼只能他刺殺,咱們只能被動防御?」
「他可是遂寧郡王,官家的親弟弟。」趙孝騫道。
「在末將眼里,不過是一條藏在草堆里的毒蛇,既然發現了這條毒蛇,咱們若不出手殺了他,他終究還會一次又一次地刺殺世子,千日防賊,終有疏漏,不如一了百了!」
趙孝騫驚訝地道:「你可是隸屬殿前步軍都司的禁軍將領,怎敢說這話?」
陳守嘆道:「可末將受的,卻是楚王殿下和世子的恩。」
「這麼久以來,末將一直跟隨世子,有幸跟著世子征戰西夏,破敵都城,親眼看著西夏國主簽下和議,逼得他們俯首稱臣,世子是大宋的砥柱,將來世子還會立更大的功業——.—.
「若世子幾次三番被一個見不得人的鼠輩謀害,不僅楚王殿下心碎欲絕,更是整個大宋社稷的損失!」
「趙佶這樣的鼠輩,以前沒發現是他,咱們無可奈何,今日既然已鎖定了他,那就不可仁慈,一定要痛下殺手,以絕后患!」
陳守盯著趙孝騫的眼睛,緩緩道:「世子是干大事的人,定須殺伐果斷,只要末將做得不留痕跡,無論成敗,都不會牽扯到楚王府。」
趙孝騫深深地看著他,道:「當初峽谷遇伏,執我師旗為誘餌,率先入峽谷終被刺客所害的那二十幾個禁軍,是你魔下的袍澤,也是你交情最深的兄弟吧?」
陳守垂頭道:「是。末將也有私心,我要為那二十幾個兄弟報仇!」
趙孝騫闔眼坐在馬車內,良久不語。
陳守就站在馬車前,一動不動地等著。
良久,馬車內終于傳來趙孝騫淡漠的聲音:「陳守,你是條漢子。
「世子———」
「我什麼都不知道。」
陳守一愜,接著大喜:「是,世子什麼都不知道。」
一場宮宴,趙孝騫有了大收獲,趙信從宮里出來后,卻莫名感到心中一陣陣不安,可他卻說不上哪里不對勁。
作為官家的親弟弟,趙信卻只是個閑散的郡王。
就算如今官家因為趙孝騫此人,而對皇室宗親放開了權力的口子,趙信也無法掌握權力。
在所有人眼里,趙信還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就算他有不遜于趙孝騫的本事,也只能隱藏起來。
在他看來,趙孝騫的鋒芒畢露,其實是非常愚蠢的。
藏鋒現拙才是正道,趙信最大的保護色就是他的人畜無害。
多乖巧的年輕人,溫潤爾雅,讀書作畫,詩詞文章,偶爾愛好一點奇石印鑒。
在大宋朝堂和文人們的眼里,這位遂寧郡王簡直就是典型的乖寶寶,誰都不會對他生出提防心,就連不是他親生母親的向太后,都對他無比寵溺疼愛。
人前太顯露本事,容易遭人嫉妒,從而無端樹敵,趙孝騫這一年多來的經歷已然證實了他的處世理論。
從宰相到朝堂官員,從新黨到舊黨,趙孝騫都得罪了個遍,若不是靠著官家對他的寵信,趙孝騫早就被削了官爵蹲大理寺了。
深夜回到郡王府,趙信打了個呵欠睡下。
明日又是嶄新的一天,行程也是安排得滿滿的,早上要進宮給太后問安,順便送幾匹太后喜愛的蜀錦。
下午要去城外的玉津園賞石,晚上還與幾位明年即將科考的國子監太學生飲宴,趁機看看這些太學生里有沒有值得拉攏的人。
明日,又是繁忙且充實的一天。
趙信帶著滿足的微笑,美美地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