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太后目光一一從他們臉上掃過,知道大勢已去,她沒有能力反對,也不能反對。
大明不能毀在她的手上,更不能毀在她兒子手上,她狠狠閉了閉眼,點頭道:“允!令郕王繼任為帝。”
于謙還以為需要很長的時間勸說孫太后,卻沒想到她這么輕易就答應了。
當即跪下行大禮:“太后圣明,臣等叩謝太后!”
王直等大臣也跟著跪下,還沒得及跟著應一聲,太后突然睜開眼睛盯著他們道:“但我有條件。”
眾臣抬頭看向孫太后。
孫太后面無表情,半張臉被屏風的陰影遮擋,顯得有些昏暗:“太上皇方為正統,太子當從太上皇一脈中出。”
于謙狠狠皺眉:“太后,太上皇此時并無子嗣。”
孫太后面無表情道:“待你們將太上皇救回來,自然就會有了。”
于謙蹙眉,正要反對,王直在他身后拽了一下。
于謙沉默,王直低聲道:“此時安定朝堂最為重要。”
可這不是遺禍于后嗎?
這對郕王何其不公?
但他抬頭看向太后堅定的面色,知道今天若不答應她,他們就拿不到懿旨。
沒有懿旨,郕王的即位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順,此時正值國家危難之際,一點點名不正言不順,就有可能造成大禍。
于謙只能忍下,躬身答應此事。
孫太后松了一口氣,讓群臣當即擬了一封封太上皇親子的圣旨,孩子還沒影,她連名字都給取好了。
中間的字是太祖皇帝當年就取好的,她只要再取一個字就行。
不論這個孩子是誰生的,只要是朱祁鎮的長子,他就叫這個名字,就是下一任皇帝。
眾臣用一紙圣旨交換了太后的懿旨,當即退下去找朱祁鈺。
于謙面沉如水,健步如飛,王直等人在他身后小跑,見他氣勢洶洶,便拉住他勸道:“在郕王面前,還是應該為太后美言幾句,否則母子失和,于國不利。”
于謙氣得胸口起伏,低聲道:“國家存亡之際,她卻還想著子孫傳承,難道郕王不是宣宗之子,不是朱氏正統嗎?
一個還沒影的皇長子,聰慧愚笨全都未知,還未出生就要被定為皇太子,簡直荒唐!”
王直低聲道:“她這是怕我們不救太上皇,唉,先找郕王殿下,請他登基再說。”
郕王還一無所知,他正在內閣忙碌,于謙等人拿著太后懿旨進來請他登基為帝時,他耳邊猶如天雷炸響。
從收到消息便刻意遺忘的預言猛地一下在腦海中炸響。
潘筠當初的話一字一句在腦海中重現:“你是下一任皇帝,而且會是名留青史的皇帝。”
到最后,腦海中只剩下潘筠那雙悲憫卻又意味深長的眼睛。
“殿下,殿下!”
郕王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一回神便搖手道:“我,我不行!”
他臉色微白:“皇位是我皇兄的,我從未學過怎么當一個皇帝……”
于謙上前一步,堅定的道:“殿下,我們都會教你的,我們請立殿下,并不是為了自己,您登基也不是為了自己!”
他堅定的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的道:“我們是為國家考慮!”
郕王好似從他眼睛里汲取到了力量,潘筠當初的質問猛然間在腦海中炸出:“國難在即,我已經做好赴難的準備,到了那天,郕王是否有我的決心呢?”
郕王愣在當場,潘筠當初的話歷歷在耳:“到時候希望殿下能有我之決心,挽救國難,不致大明步南宋之禍,使漢人再陷北元之難。”
他抿了抿嘴,看著于謙的目光也漸漸堅定起來,頷首應道:“好!”
于謙眼睛大亮,沒有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野心,反倒看到了與他們一樣共赴國難的決心。
他立刻覺得,這位年紀更輕的郕王雖然和小皇帝一樣稚嫩,不,是更稚嫩,但他骨子里有一股韌性,那是他從未在小皇帝身上看到過的。
于謙幾乎流淚,當即下去準備。
國難在即,一切從簡,連龍袍都是用太上皇的舊衣改的。
郕王暫時監國,登基在兩日之后。
其實于謙不想那么麻煩,直接把郕王往龍椅上一按,新皇帝就算誕生了。
但禮部不同意,何況,想要命令天下兵馬,必要的程序不能減,尤其,朱氏藩王不少。
先太皇太后還有襄王在呢,這一位的地位可不低,他同樣擁有繼承權,且不弱于郕王。
所以,為了不遺禍未來,必要的程序不能少。
首先被通知到的就是在襄陽就番的襄王。
襄王收到消息時整個人都懵了:“皇帝御駕親征,把自己都征到也先那里當俘虜了?”
他一時又氣又恨,覺得丟臉死了,卻不得不為國家考慮,略一思索就答應了立郕王為帝,并且開始閉門不出,不見外人。
但他關在屋里沒少罵罵咧咧:“皇帝也沒個兒子,他到底為什么要御駕親征,連個兒子都沒生就跑出去,現在好了,竟然還有人想請我為皇帝,他們腦子被門夾了嗎?我只聽說過兄終弟及,沒聽說過侄兒死了叔叔接替上的,我看他們就是想讓我們朱家內亂,好漁翁得利。”
王妃就聽著他罵,等他罵完了才把話題拉回正題:“太上皇能救回來嗎?”
襄王沒好氣的道:“誰知道?”
嚷完又抑郁了,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語。
他自然是希望皇帝侄子能被救回來,可救回來之后呢?
他抓了抓腦袋,苦惱不已。
兄弟倆就相差一歲,朱祁鎮十八,朱祁鈺十七,倆人此時都身體健康,他都能想象,一旦朱祁鎮回國,大明必起內亂。
襄王拍著腦袋惱道:“丟人,丟人,真是丟死人了!”
即便如此,他也沒嚷出那句話來。
王妃也嘆息一聲,看向門外不語。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們苦惱的事情很快就會消失。
從倭國回來后的那個秋天,看著因天災流離四散,又因人禍生離死別的百姓;
看著皇帝為了制衡朝臣,一味的重用王振,對人不對事的一系列操作,潘筠便下定了決心。
所以她放任事情的發展,不提醒,不阻止,直到它變成最壞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