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英腳步微頓,狀似不在意地道:“那也不能說明什么,或許只是巧合呢?”
張子望:“天象異變,我心中總有些不安。”
李文英不再吭聲。
潘筠垂眸,挑破他心里的擔憂:“師兄是怕龍脈指向鄧茂七?”
張子望不言。
在此之前,他從不覺得鄧茂七的起義會有結果。
大明是有諸多不好,陛下也不是全無缺點,但大明依舊算得上強盛之國,陛下也不算昏君,怎么會出現新的龍脈?
可若不是新的,此龍脈竟能歷經幾朝而不被發現嗎?
尤其,還距離龍虎山那么近。
偏偏,發現龍脈的鄉里還出了一個鄧茂七。
潘筠嘴角微翹,低聲道:“那怎么辦呢?要上報欽天監嗎?”
張子望沒說話。
李文英瞥了一眼潘筠,問道:“你的貓呢?”
三人正好走到了鎮上。
潘筠指著不遠處蜷縮著的一團道:“喏,它一直在等我們。”
潘筠上前抱起潘小黑,輕柔的摸了摸它的腦袋,一路抱回去。
黑貓乖巧,張子望和李文英都沒懷疑,三人一起回到村莊,接上學生們便回龍虎山。
回去也算歷練,所以張子望驅趕他們用輕功趕路,等一行人跑回龍虎山,除了潘筠還算好,其余人皆目光呆滯,嘴巴微張著喘氣,頭發糊在臉上,汗濕透衣裳,狼狽不已。
張子望卻還不滿意,痛罵道:“平時讓你們修煉,一個個懈怠拖延,好似是在為我修煉一般,不過是區區一百多里的路程,瞧你們跑成什么樣,用了多長的時間,從后日開始,所有人到思過崖練輕功,一日跳十次,少一次,罰跑二十里!”
眾生哀嚎。
只有潘筠好奇的問:“為什么是后日?”
張子望面無表情道:“明日是七月半,今夜到明日入夜前,在學宮里的三年生和四年生皆要下山值守。”
眾人乖乖低頭應是。
潘筠這才想起來,他們三年級了。
張子望只給他們兩刻鐘的時間修整。
大家立即沖回自己屋里,洗漱換衣服,還要去食堂吃飯。
潘筠他們常在外歷練,速度要快的時候是很快的。
等潘筠做完這一切,還有時間抱起潘小黑,掌心元力流動,渡給它不少元力,然后把它放到紅顏的陣法里,讓它和紅顏躺在一起修煉。
夜晚,月亮高懸,月光便從一片透明的琉璃瓦中傾斜而下,直直地落在狐貍和黑貓身上……
一狐一貓,腹部隨著呼吸一上一下,月華也隨著呼吸一進一出,滋養它們的身體。
潘筠他們值守的地方不遠,隨著她的修為提升,功德值對靈境禁錮法陣的對抗,她和靈境的聯系越來越緊密,所以她和潘小黑的聯系距離也在拉長。
她今晚只要不出龍虎山的范圍,基本不會驚動潘小黑。
巧了,她值守的地方就在龍虎山出去的那一片亂葬崗里。
據說,那里曾是一片戰場。
還有不少人同窗被派去隔壁鄉縣。
其實他們不需要做什么,只是值夜,守好門,讓出來的東西老實點,到時間再把它們安全送回去就行。
大家都從學長學姐們那里學到了不少竅門,知道今夜要順利,身上最好帶點紙錢和元寶。
潘筠領著妙真三人到鎮上,直接進雜貨鋪里大批量進紙錢。
掌柜的見他們拿了一個大籃子就往里塞紙錢,連忙阻攔:“小師叔,小師叔,你們的在這兒。”
他拿出四個大袋子,扯開給他們看。
里面是黃橙橙的紙錢,香的味道溢出,潘筠摸了摸,很滿意,付了錢就帶上包走了。
妙真盤腿坐在她身邊,感受著黑夜中漸漸變得陰冷的風,問道:“讓他們知道黃宅之事是我們干的也沒什么,學宮定會為我們遮掩,為何要引到鄧茂七身上?”
潘筠:“有人搶的東西才更顯珍貴。”
妙真:“他們會不會派出更多的人去殺鄧茂七?”
潘筠:“難道他們現在派的人少了嗎?到現在,朝廷都沒有招安的意思。”
事情可能涉及福建叛賊,張子望不敢隱瞞,一回到學宮,立即就上報了。
同時,縣衙也將黃老爺一家收監,并將實情上報。
這在內閣看來,黃老爺一家的事不值一提,只批復按律處理。
按律,那黃老爺就沒罪。
有關龍脈的鐵律針對的是在天師府里入冊的修道之人。
黃老爺他能有什么罪呢?
說他意圖謀叛,但他什么事都沒干,只是心里想一想,并被一個道士騙了一筆錢財罷了。
正以律令論,那就是論跡不論心,所以縣令收到內閣的批復之后,略一斟酌,就把黃老爺一家給放了。
不過警告了對方一番,不許他再壓迫佃農,要遵守簽下的合約。
黃老爺還以為全家都完了,一聽說沒事,忙不迭的應下,帶著家人就趕緊跑回去。
但沒過多久,好了傷疤忘了痛,想起合約上約定的佃租,后悔不已,就想提高一成,正鬧騰呢,京城的欽天監監正特特將此事上報。
于內閣來說,龍脈之說,子虛烏有,嗯,或許不能說子虛烏有,但絕對不能讓天師府說是什么就是什么。
今日天師府能指著一棟宅子說底下有龍脈,居住于上的人家有謀叛之心;
他日,他們居住的宅子就有可能被道士指認有龍脈……
這是非常危險的事,是他們絕對不容許的。
所以,他們都沒報到皇帝面前,直接命縣令按律處理。
但欽天監不這樣認為。
他們絕對相信天師府。
而且,欽天監新監正是王振的人。
“陛下深惡鄧茂七,因叛賊久攻不下,朝中已有官員提議招安,我看陛下不是很高興,正好將此事上報,讓陛下得償所愿,也算是為陛下排憂解難。”王振讓監正在大朝會中上報此事。
于是,正逼著佃農們加租的黃老爺又被抓到牢里去了。
黃老爺整個人都懵了。
縣令面無表情的宣判他的罪名,罪民黃世堅勾結叛賊鄧茂七謀叛,為鄧茂七魚肉鄉里,籌措軍糧……
黃世堅瞪大雙眼:“誰?我,我勾結鄧茂七?”
他是鄧茂七的敵人啊!
縣令面無表情的念完他的罪狀,直接判了他秋后處斬。
黃老爺哭天搶地,大聲道:“大人冤枉啊,我和鄧茂七有仇,鄉鄰全都知道啊,他還是被我逼得出走的呢,我怎么會和他勾結?”
縣令冷冷地注視他,片刻后道:“這是上面擬定的罪狀,你說你和鄧茂七不是同伙,有人證嗎?”
“有,有!全鄉鄰的人都可以作證,還有鄧家的人也可以作證,他們兒子是被我逼走的,他們怨恨我,您拿他們一問便知。”
縣令:“本縣問過,他們都說,你就是鄧茂七的同伙,所謂鄧茂七被你逼走一事,不過是你跟鄧茂七做的戲。”
黃老爺瞪大雙眼。
縣令面無表情的從他身邊經過,腳步略頓,居高臨下的瞥眼看他:“本來,你是有機會活著的,鄧茂七謀叛,他的父母兄弟都沒事,因為鄉鄰為他父兄作證,鄧茂七忤逆不孝,早年便被鄧家除族,早與父母斷絕關系。”
黃老爺腦海中瞬間閃過當年那鶴發童顏的老道說的話,他若遵守約定,善待佃農,便能化險為夷……
如果他這段時間沒有逼佃農加租,而是借著平安出獄的機會減租賞賜,是不是就有人給自己作證了?
黃老爺被押解進京,死刑已經是板上釘釘,但鄧茂七卻還在福建興風作浪,皇帝如鯁在喉。
他氣得團團轉,問兵部:“陳懋沒有軍報入京嗎?”
“回陛下,陳懋南下后和鄧茂七主力對戰五次,四贏一輸,照此下去,最遲入冬便能平定叛亂。”
皇帝心頭好像火燒一般,冷笑道:“區區一賤民叛亂,竟讓朝廷先后注入十五萬大軍,福建、浙江和江西的兵都是吃干飯的嗎?”
去平叛的大軍多是從這幾個地方調的。
兵部低頭。
皇帝早就收到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他瞇著眼睛打量這些官員,問道:“各地抽調進入福建的士兵真的有十五萬之多嗎?”
兵部官員低下頭,斟酌道:“各地回稟,的確是遵從圣命,抽調了十五萬大軍。”
皇帝冷笑連連:“最好是,朕不希望平叛一事再起波瀾。”
兵部的官員們有些不安,對視一眼后低聲道:“陛下,麓川叛亂又起,國庫和兵部一下要應對兩起大亂有些困難,何不對鄧茂七采取懷柔之策,或許招安比武力平叛更好。”
皇帝聞言,認定他們心里有鬼,冷哼道:“去年你們可不是這么說的,當時不是信誓旦旦的發誓,一定可以平定鄧茂七之亂,說什么,絕對不能開招安先河,以防后人效仿嗎?”
兵部官員認錯,表示沒想到鄧茂七能如此頑固,竟能誘惑這么多百姓和他一起作亂。
“百姓多愚昧,福建距離京師太遠,難沐君恩,所以被鄧茂七蠱惑,”兵部官員認為他們情有可原,能夠被原諒,不必一桿子打死,全部殺死,“他們也是陛下您的子民,何不網開一面,用官位招安鄧茂七,他若不羈,總會再犯錯,到時再依律懲處。”
皇帝當然不答應。
當得知鄧茂七可能事關龍脈時,皇帝便不想見此人,更不想放任此人做大,殺了他,是最好的辦法!
兵部官員一退,皇帝便招來錦衣衛,讓他們去查福建和江南的屯兵情況:“查一查吃空餉的情況,此次派出的大軍是否真的有冊子上的十五萬。”
錦衣衛領命退下。
皇帝覺得自己已經夠心煩的了,沒想到還有更心煩的。
沒兩天,北境也發生了一件事。
北地剛收了春小麥,也先便派四路大軍南下攻掠,朝野震驚。
其實也沒多震驚,至少于謙就挺平靜的。
大明與北胡終有一戰,他早就知道。
自仁宗不勤遠略,宣宗承之開始,四周梟雄就抓住戰略窗口,這些年華北瓦剌脫歡逐漸統一蒙古各部;華南交趾黎利開始攻城掠地;西南麓川蠢蠢欲動不斷試探;西北被脫歡滲透;東北奴兒干軍紀敗壞……
但,此事瞞上不瞞下,不僅皇帝,就連朝中很多文武大臣都對此一無所知。
上次南下,他并不是只賑災而已。
因為受災范圍太大,其中便涉及到軍屬和屯兵的軍籍。
雖然只是粗略了解,也足夠于謙心驚的。
江南富庶之地,然軍屯的田竟有不少落入當地駐軍將軍和豪族手上,更不要說吃空餉的情況了。
江南尚且如此,更不要說其余地方。
于謙自己推導了一下,亦觸目驚心。
所以,北胡總有一日會南下攻掠,只是他沒想到會這么快,這么巧,正好是在麓川和福建牽扯了大量兵力的時候。
不過不要緊,大明的勝算依舊很大,大同和宣府駐扎的大軍都是有經驗的老兵,再從京城抽調一些……
于謙想到兵部這兩年研發的大炮,他露出笑容,出列正要提議,皇帝突然出聲:“朕要御駕親征!”
于謙的笑容一下就收了回去,顧不得他的策略,連忙表示反對:“不可呀陛下!”
滿朝文武和他一起反對的人不在少數,御駕親征,開什么玩笑。
小皇帝若御駕親征,到了戰場上是聽皇帝的還是聽將軍的?
聽皇帝的,他有領軍的能力,統戰的目光嗎?
聽將軍的,誰能反對皇帝?
皇帝若御駕親征,十成的勝算也得打成五成,這不是拿將士們的性命開玩笑嗎?
小皇帝一臉懷疑的瞪著他們,覺得那么多文武大臣反對他,一定是他們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在隱瞞他。
皇帝道:“父親以武功御五胡,朕愿效仿之。”
“陛下三思啊,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戰場危險,派一大將前往,亦可使陛下威名遠揚。”
皇帝卻拿定注意一定要御駕親征。
小皇帝堅持要做的事,王振怎么能不幫他呢?
自從和小皇帝有可能離心之后,王振對他是事事順從,他要星星,絕對不給他月亮;
皇帝若不知道自己想要星星,還是想要月亮,王振就幫他選擇,一定會讓他親口說出喜歡星星,然后再把星星捧到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