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面若金紙,呼吸淺淡,已經快要消失了。
潘筠輕輕地將她抱出來:“是餓的!”
陶巖柏立刻從袖子里摸出一個藥瓶來,打開后捏開她的嘴巴往里滴了一滴藥水。
潘筠還把自己啃了一口的參須拿出來,截了一節塞進她嘴里。
潘筠將人抱起來,孩子輕飄飄的,衣服里只剩下骨頭了。
妙和摸完她的脈,想到一個人也沒有的汾水村,有些不可置信:“一次天災,玉山縣何至于如此?”
潘筠沉聲道:“只怕不止是天災。”
潘筠把她抱到院子里,讓她接觸外面的空氣,然后引動靈氣圍繞著她,又給她輸送元氣。
陶巖柏則是急忙往外跑:“我出去買米湯!”
那藥水是補充精元的,人參可以補氣吊命,但還不夠。
人在極餓的情況下,米湯才是寶物。
它可以快速的讓人恢復生命力。
現煮太耗費時間,不如到街上去買。
平時熱鬧的玉山縣大街上空蕩蕩的,沒幾個人走動。
但一些店鋪還是開著的,陶巖柏沖進一家飯館。
掌柜才揚起笑臉,不等他說話,陶巖柏立即掏出一把銅錢問道:“可有米湯?濃濃的米湯。”
掌柜愣了一下后點頭。
“給我來一甕,救命要的,要快!”
掌柜一聽,立即去廚房給他打了一盆,知道他要救命,所以湯多米少,但店里的粥熬得很濃,即便是湯,也很稠。
陶巖柏端了就走。
掌柜的站在門口目送他離開,見他往貧民窟去了,立即把門關上,悄咪咪的跑到隔壁:“王觀主的徒子徒孫們回來了。”
“三清山的道士?”
“對,像是常來縣城買藥材的小陶道長,我家沒人,你快悄悄叫人去告訴王觀主一聲,可別讓他傻乎乎的跑到縣衙去。”
“我親自去找王觀主,那小陶道長往哪兒去了?”
“貧民窟,我記得他們山上的潘小道長一直資助那邊的孤兒吃飯讀書來著,說不定是找他們去了。”
隔壁的店主立即把店鋪交給伙計,自己低垂著頭往外走。
他運氣不好,才走出去沒多遠就被巡邏的士兵看見,立刻被攔住盤問。
相比之下陶巖柏的運氣就很好,一出門,他就抱著盆飛跑,不多會兒就跑回來。
妙真摳出她嘴里的人參,拿了一個勺子小心的喂她吃米湯。
小孩一直吊著一口氣,米湯一開始進口還往外溢,腦袋軟綿綿的垂著,看上去就好像死了一樣。
但她往里灌了兩口,她好像感覺到了食物,嘴巴微動,慢慢的吸吮米湯……
米湯下腹,她吸吮的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快,隨著喂進去的米湯越來越多,她的腦袋也微微抬起,臉上的死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血色替代。
四人松了一口氣,這意味著人活過來了。
潘筠摸了摸她的小肚子,對妙真微微點頭:“可以了,她長久不進食,少喂一些。”
妙真就停止動作。
小孩吮動嘴角,卻沒再吃到米湯,她不滿的嗯嗯兩聲,努力睜開眼睛來。
看到抱著她的潘筠四人,她一臉空白,還有些懵。
潘筠摸了摸她的腦袋,把她的頭發都順道腦后,輕聲道:“你是小十一吧,你還記得我們嗎?”
小孩小聲道:“你是神仙姐姐。”
潘筠摸了摸她的臉笑道:“那你告訴神仙姐姐,于婆婆,還有你哥哥姐姐們呢?”
小孩:“婆婆到天上去了,于叔叔要把我們趕出去,哥哥姐姐去賣身,后來來了好多壞人,哥哥姐姐們就都不見了,小六姐讓我在家里等她,她去找吃的,我等呀等呀,小六姐都沒回來……”
潘筠皺了皺眉,她才五歲,話說得不清不楚。
但于婆婆的兒子兒媳……
潘筠看向隔壁,蹙眉。
隔壁也一個人都沒有,院子里也亂得很,根本不知道人去哪兒了。
小孩緊盯著盆里的米湯,咽了咽口水,主動指了道:“粥!”
潘筠把她抱起來,輕聲安撫道:“晚點再吃,你剛才吃不少了。”
小孩立即把手放下,不再吵著要吃,乖得不行,只是目光依舊不舍的盯著盆,一動也不動。
即便被潘筠抱在懷里,她也要從她肩膀上探過去看。
潘筠抱著她往外走,才跨出大門,便與迎面走來的人碰上視線,潘筠驚詫:“大師兄!”
妙真三人驚喜不已:“大師伯!”
王費隱一跨步便到了四人面前,他垂眸看了一眼潘筠懷里的孩子,嘆息:“我八天前來這里看過,當時這里空無一人。”
潘筠:“應該是你走后回來的,我們看過,她大概餓了六七天。”
王費隱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她命不該絕,在最后一刻遇見了你們。”
“大師兄,汾水村的人呢?三清山出什么事了?”
王費隱收回手,轉身道:“跟我來吧。”
四人跟著王費隱走。
王費隱帶著他們在縣城里轉了轉,最后到了縣衙附近的一處宅子里。
宅里宅外有不少人,皆是面有病容的人。
他們一到,一個身穿寶藍色綢衣的中年男子就帶著人疾步上前,呵道:“王費隱,你敢私自外出,莫非是想外逃?”
王費隱笑吟吟地拱手:“吳師爺莫誤會,貧道是接門中幾個弟子去了。”
他側身和吳師爺介紹:“這是貧道師妹,名喚潘筠,現在龍虎山學宮學藝,此次受命天師府出海剿寇……”
“不必與我說這些,不管是龍虎山還是三清山,不過都是下九流的賤業,”他抬著下巴倨傲的道:“朝廷禁海,江南剿寇一事我也有耳聞,聽說是武林盟和天師府私自為之,出海一事觸及朝廷律法,我就是現在拿人,那也是遵太祖皇帝律法。”
王費隱連忙應和:“是是是,幾個孩子的確任性妄為,不過他們只是學宮弟子,出海一事是奉命而為,天師府才是罪魁,還請吳師爺代我等在縣尊面前美言幾句,可別誤會了幾個孩子。
您看他們年紀尚幼,一臉純良,就不是為非作歹的人。”
潘筠:……
妙真三人:……
吳師爺沉著臉站著,不動。
王費隱一臉為難,就看向潘筠。
潘筠就單手抱孩子,一手伸進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角銀子。
王費隱劈手就搶過那角錢,一轉身就塞進吳師爺手里,一臉笑:“有勞吳師爺了。”
吳師爺捏了捏這角銀子,雖然嫌小,卻還是放過他們,哼了一聲道:“縣尊讓你留在此處是為了安撫縣中百姓,為城中的百姓義診,沒有命令,你不準離開,再有下次,我可就沒這么好說話了!”
王費隱連忙應是,側身讓到一旁,恭敬的送他離開。
見潘筠站著沒動,王費隱就拽了一下她。
潘筠這才側身讓開,妙真幾個一臉便秘的站到潘筠身后,讓吳師爺從他們面前經過。
吳師爺經過他們身邊還冷哼了一聲。
潘筠看向王費隱,妙真三個也立即看向王費隱。
王費隱直起腰來道:“是不是覺得我卑躬屈膝?”
潘筠蹙眉:“您怕他?”
“不怕,”王費隱慢條斯理的道:“只是覺得沒必要,沒必要與他叫真,沒必要為了他再惹出更多的事端來。”
他轉身道:“進來吧,屋里說話。”
遠遠站著的店掌柜見王費隱把人領進屋里,不由跺腳。
他跑來告訴王費隱,是想王觀主讓他門中幾個弟子快跑,可沒想到,王觀主會直接把人帶到這里來,這不是千里送人頭嗎?
千里送人頭不至于,沒人能拿得住他們,王費隱不走,只是他不想走罷了。
王費隱讓人把小孩帶下去休息,這才回身把門關上,嘆息一聲問道:“你們怎么回來了?”
潘筠面無表情:“玉山縣出了這么大的事,我們能不回來嗎?大師兄,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們?”
王費隱:“還能為什么,當然是為了不讓你們蹚這趟渾水,讓時局更亂了。”
潘筠坐到桌邊,拎起茶壺倒了四碗茶:“您說說看。”
王費隱在她對面坐下:“我連茶都不配有了?”
陶巖柏立即把自己的茶碗奉上。
王費隱這才哼哼一句,接過茶碗喝了一口,然后才嘆息:“王小井和村里好幾個青年參加了叛軍,朝廷查到汾水村,直接鎖了全村人入城,關起來了。”
四人張大了嘴巴,一臉不可置信:“王小井?”
王費隱點頭,頭疼欲裂:“今年開春之后便發生了許多事,我要從哪兒開始說起呢?”
潘筠一臉凝重:“從最根本的原因說起。”
王費隱:“那就要談到我們這位新縣令了……”
“明縣令高升之后,新縣令蔡晟新官上任三把火,廢了明縣令好幾條政令,當中,恢復了明縣令曾廢去的勞役項目,還增加了役丁人數。
比如,之前明縣令已經兩年不曾招役丁抬轎,并廢除了這一項雜役,但蔡晟上任后,不僅重新招役丁,還從八人服役改成十六人服役。”
大明王朝,給官老爺們抬轎的轎夫都是被迫服的勞役,他們做轎夫,工資極低,還要自付吃住穿,衙門發的那點錢連養活自己都困難,更不要說養家人了。
哦,太祖皇帝當年定服役錢的時候是可以養活自己,還能剩一些錢回去養家的。
但太祖皇帝至今八十年了,規矩定下八十年,這役丁錢就沒漲過。
物價都漲成什么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