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售會場大樓旁邊，一家茶樓的包間里。
“咕嚕咕嚕”
陳月熹一邊咬著吸管，一邊幽怨地凝視著陳墨。
陳墨忍不住被逗樂，“我請你喝東西，你還這么瞪著我，還有沒有道理了？”
“那我不喝了。”陳月熹松開口中的吸管，身子后倚，雙手抱胸，繼續散發怨念，直直地盯著陳墨看。
陳墨看著桌上見底的杯子，有些哭笑不得，“你這都已經喝完了.”
小姑娘揚了揚下巴，“所以我不喝了。”
陳墨嘖了一聲：“你這小丫頭，吃飽喝足就不認了，倒還挺好意思。”
陳月熹輕哼道：“你好意思騙小孩，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這兒沒有奶茶，我也沒辦法呀。”陳墨故作無奈，“但我不是還點了奶油蛋糕嗎，你吃一口奶油，再喝一口檸檬茶，味道也差不多的。”
“不是說這個！”陳月熹氣鼓鼓道，“誰愛喝奶茶，你把我當小孩呢？！”
陳墨疑惑道：“剛剛你說我在騙小孩，現在又說自己不是小孩，你不是小孩那我騙的就不是你了呀？”
“不對，我是小孩”
“那我不是點了奶油蛋糕補償你了嘛。”
“不是，我不是小孩.”
“那被騙的人不是你呀。”
陳月熹被繞得有點暈，一時陷入了邏輯閉環。
旁邊方太初看不下去了，提醒道：“月熹，你平時不是最喜歡喝芋泥波波奶茶的嗎？”
承認是小孩又沒關系，我們本來就是小孩嘛。
明確訴求，抓住主要矛盾。
“沒錯！”陳月熹反應過來了，“我就是小孩，你不是騙我喝的，你是欺騙了我的感情。”
陳墨連忙打住，“喂喂喂，蛋糕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啊。”
還好這里是包廂，要不然被人聽到一個未成年少女對他說出這番刑而上學的話，那樂子可就大了。
陳月熹氣呼呼道：“那你是不是騙了我？”
陳墨好笑道：“我騙你什么了？”
陳月熹控訴道：“你說能帶我們進去簽售會的，現在簽售都結束了！”
陳墨搖頭糾正道：“我說的是帶你去見你的本命，可沒說帶你進去簽售會。”
“不去簽售會怎么見？”
小姑娘有些委屈，她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不曾見過光明。
這時，包廂的門被敲響。
“這不來了嘛。”陳墨笑著看了眼小丫頭，起身走過去開門。
“哥，我沒來晚吧？”
“沒有，剛剛好。”
聽著門口傳來的聲音，陳月熹看向方太初，詢問什么情況。
方太初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正當兩人大眼瞪小眼的時候，一個戴著口罩和棒球帽的女子走進包廂。
陳月熹見到女子走進來，還有些不明所以，但又莫名覺得女子的身形有些熟悉，再看到女子那全副武裝的樣子，她心里突然生出一個不敢置信的猜測。
女子進來后，看到包廂里還有其他人，也是一愣，“哥，這是？”
陳墨笑著解釋道：“認識的兩個小朋友，剛好遇到她們在你們簽售會外面守著，說是零花錢不夠，買不起你們簽售會的名額，我就想著幫她們省省錢。”
女子哂然一笑，“原來是這樣”
此時，聽到兩人對話的陳月熹，早已呆呆地瞪大了眼睛。
女子摘下口罩，露出一張精致的容顏，因為她是簽售會結束后直接過來的，所以臉上還是出席活動時的全妝狀態。
因此，陳月熹看到了自己貼滿房間的那些海報寫真上，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她的腦子瞬間宕機了。
陳墨在她眼前揮了揮手，“嚇呼”道：“醒醒，你在做夢呢。”
陳月熹呆滯地轉頭看向方太初，方太初心領神會，伸手在其胳膊上用力地掐了一下。
“嗷”
一聲痛叫，小姑娘總算有了“清醒”感。
只見她立刻跳起身，以迅雷不及的速度沖到寧知禾面前，掏出小挎包中的寫真集，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卻卡殼，磕巴半天說不出來。
寧和禾會心一笑，輕聲詢問道：“是要我給你簽名嗎？”
小姑娘連忙點頭。
寧知禾笑著伸手接過，卻發現沒帶筆。
陳月熹見狀，立馬低下頭在自己包里一通狂翻。
陳墨在一旁“可惜”道：“哎呦，沒有筆，那可簽不成了。”
寧知禾嗔怪地看了陳墨一眼，出聲安撫道：“沒事，沒筆我們找服務員借一支就行。”
“有的有的，我記得有的。”陳月熹埋頭焦急地狂翻包，額頭隱隱出汗。
“我看看這個能不能簽。”寧知禾想了想，從自己隨身的包包里拿出一支眉筆試了一下，發現能簽，她就直接用自己的眉筆給簽了。
陳月熹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問道：“這很貴吧？”
寧知禾搖頭笑道：“不貴，而且老板給報銷的。”
“啊？”陳月熹表情驚訝，“老板還管這個啊？”
寧知禾笑盈盈地看了眼某人，“應該管的吧？”
陳墨聳聳肩。
陳月熹這會兒也緩過神來了，急忙“表白”道：“姐姐，我喜歡你很久了，你們團的所有專輯我都有買，還有你的小卡，我也收集了很多”
小姑娘絮絮叨叨地說了不少自己的“星路歷程”，其中還有點前言不搭后語，看得出是緊張和激動。
寧知禾沒有不耐煩和敷衍，而是很認真地聽完，然后真誠道：“謝謝你一直以來的支持和喜歡，我會努力做得更好，來回饋你的這份心意。”
“你沒能參加今天的簽售會，卻還是跑過來在外面支持我們”
寧知禾想了想，提出：“我送你一張團簽專輯吧，希望沒有讓你白跑一趟。”
陳月熹頓時眼睛一亮，激動道：“真的嗎！”
寧知禾笑著點頭，“嗯，不過我現在沒帶在身上，到時候讓我哥轉交給你吧。”
陳月熹使勁點頭，然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方太初，扭捏道：“那個，我和我同學一起來的.”
寧知禾啞然失笑，“行，那也送一張給你同學。”
方太初聞言，連忙表示感謝。
陳月熹還欲言又止，“那個.”
陳墨提前說道：“合影今天不行。”
今天他是過來和寧知禾聊一下后面簽約的事，雖說寧知禾已經和公司說過不會續約了，但現在畢竟合約還沒結束，還是得稍微避諱一下她現在的老東家，不能大張旗鼓的。
小孩子大多喜歡炫耀，要是拍了合影回頭被傳到網上，到時候難免橫生枝節。
這也是為什么陳墨不直接帶方太初她們進去簽售會，而是選擇和寧知禾在這里碰面。
寧知禾也是面露歉意，說道：“其實我現在是偷偷溜出來的，不能讓公司的人知道。”
“不是不是。”陳月熹連忙擺手，解釋道，“我是想說能不能幫我同學也簽個名？她也很喜歡你的，只是她比較害羞。”
方太初恰到好處地露出“靦腆”的笑容。
寧知禾笑著答應：“當然可以。”
陳月熹從自己包里掏出一張小卡，“姐姐，這張小卡是你們去年的簽售卡，我好不容易才收到的。”
小卡就是印刷著藝人未公開的寫真或自拍的卡片，常被粉絲視為表達對偶像喜愛和支持的象征。
寧知禾接過后看了一下，隨口問了一句：“不貴吧？你還在讀書，別亂花錢。”
“不貴，我這張撿漏了，只花了三百就收到手，放現在得四五百呢。”
陳月熹還有些小得意，“不過我這還不算什么，姐你是不知道，你有一張稀有的限定卡，現在得一萬以上了。”
“多少？！”饒是寧知禾本人聽到這個價格都有些咂舌，她都要懷疑自己聽錯了。
“之前群里有人出一萬一收，可惜我沒那么多錢。”陳月熹卻沒覺得有什么不對，“不過，我準備蹲一下今年的簽售卡。”
寧知禾聞言，也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小卡本就是經紀公司為了促進專輯售賣而送的一個附贈品，結果現在這附贈品反而比專輯的價格還高了，甚至高到一個離譜的地步。
寧知禾想了一下，直接說道：“如果你真的特別想要這些卡，自己去印就可以了。”
“啊，這可以嗎？”陳月熹懷疑自己聽錯了，怎么偶像本人叫粉絲去自印的。
寧知禾輕眨了下眼，“只要不拿去賣，你留著自己收藏用，那想印多少印多少，誰能管你呀。”
陳月熹沒想到自己喜歡的愛豆會這么“貼心”，心里感到溫暖的同時，也更加確信自己沒追錯人。
方太初見陳月熹拿到了簽名，便適時提出告辭，她知道陳墨還有正事要談。
陳墨問道：“你們要回家嗎？我幫你們打輛車吧。”
“不用不用，我們可能還會再去別的地方逛會兒。”
方太初不想再麻煩陳墨，她向陳墨表達了感謝后，就拉著陳月熹匆匆要離開。
陳墨也沒再勉強，只是叮囑她們別玩太晚，早點回家。
送走了兩人，陳墨招呼寧知禾坐下。
寧知禾打趣道：“哥，你剛才那樣子，可真有點像個操心的老父親。”
“是嗎？”陳墨想了想，眼中浮現笑意，“可能是有了想結婚的人，自然就會提前進入一些角色準備吧。”
寧知禾嘖嘖道：“可惜昨天錯過了，不然我真想見見能讓哥你笑成這樣的嫂子呢。”
陳墨笑了笑，“以后有機會帶你見見。”
寧知禾笑道：“那我可等著了。”
陳墨點頭，“今天也辛苦你了，剛開完簽售會，又來這里開了個粉絲見面會。”
寧知禾搖了搖頭，“其實我還挺喜歡這種能和粉絲交流的機會。簽售會上人多，時間也有限，更多時候只是在走流程。”
“不過，我沒想到，哥你也愿意聽這些孩子的想法。”
寧知禾看得出來，剛才兩個小朋友應該是和陳墨非親非故的，陳墨在有正事要談的情況下，還不嫌“麻煩”，愿意帶兩個孩子來這里。
一般大人哪有這種耐心去了解這些小女生心思。
陳墨搖頭，“其實也沒有，我只是剛好和那孩子處得來而已。”
有些人只要一見面，就會讓人心生親近，沒有理由的。
寧知禾好奇道：“是那個假裝是我粉絲的？有什么特別的嗎？”
陳墨忍不住笑了，“你也看出來了？”
寧知禾白了一眼，“那當然了，大小粉絲我見多了好不好？是路人還是粉絲，我還是分得清的。”
剛才陳月熹耍了個小機靈，把方太初也說成粉絲，以此多要一份簽名和專輯。
看到兩人配合得倒還挺默契，寧知禾也就沒揭破那點小心思。
陳墨搖頭笑了笑，接著道：“其實倒也什么特別的，硬要說的話，可能是那小丫頭剛好契合了我對女兒的幻想吧。”
寧知禾點頭，“懂了，乖巧可愛的小棉襖，誰不想要呢。”
寧知禾倒不難理解這種想法，小時候她生得好看，家里的親戚長輩見到她，除了夸她長得像洋娃娃外，有時也會感慨一句“也想生個女兒”。
而往往這個時候，她哥就會在旁邊“耿實”地補一句“你生不出這么漂亮的”，戳破那人的幻想，搞得現場大人有些尷尬。
寧知禾回想了一下，“按網上的說法，這種叫.‘騙人生女兒’系列？”
“對我來說應該不算騙。”陳墨認真思索道，“那孩子長得像她媽，所以我覺得如果以后我有女兒，說不定也會長得有點像這樣。”
“啊？”寧知禾愣住了。
這句話的信息量有點大，她感覺腦子有點繞不過來。
人孩子長得像她媽很正常，但什么叫你女兒也會像？
人家孩子跟你有什么關系？
你跟人孩子她媽是什么關系？
陳墨不知道寧知禾腦子里正經歷著倫理道德的思考，他只是突發奇想，覺得黃亦玫和許紅豆的外貌基因相像，而女兒又大多長得像媽媽，那有沒有可能孩子也有一些相像的地方。
不過按父系基因的加成來看，陳墨還是覺得以后他和許紅豆的孩子會更好看。
陳墨搖了搖頭，拉回思緒，說道：“其實我和剛才兩倆孩子相處，也不純是在‘帶孩子’。”
“娛樂經濟，年輕群體才是消費的主力。和這些新生代聊天，可以了解到真實的客戶心理需求。”
陳墨之前倒是也對飯圈文化有所了解，但今天和陳月熹這個“圈內人”交流下來，確實又有了一番新的認知。
寧知禾立馬想到，“小卡？”
陳墨打了個響指，“沒錯，你能想象這一張小小的卡片背后，就是一個百億級的市場。”
“有這么大體量？”寧知禾訝然，她對小卡的印象，就是一種被粉絲盲目炒高價格的小紙片，從來沒想過這張小東西有著這么龐大的交易。
陳墨點點頭，“當然了，不止女團卡，還有其他的明星卡、球星卡和各種動漫游戲的IP卡。”
“這些張精美設計和印刷的小卡，一張成本也就幾分錢。但其交易價格，不說那些被炒制幾千乃至上萬的限定稀有卡，只說這些大量流通的普通卡，單張基本價格都在十五塊錢以上。這毛利率，高得嚇人。”
寧知禾不由搖頭，“這些價格就不是實際價值。”
陳墨笑道：“你別覺得這只是一張輕飄飄的卡片，其實它是一種情感寄托。”
寧知禾清醒道：“一般說這種話，都是為了加價。”
陳墨笑了笑，沒有否認，而是說道：“小卡市場的本質是娛樂工業對粉絲情感需求的精準收割，它是粉絲經濟與盲盒經濟的結合體，其成功在于隨機性成癮機制和社交價值捆綁。”
“其實你剛才讓那小丫頭自己去自印，就讓小卡失去了最重要的社交價值。因為它得不到社會認可，沒法流通。”
“沒法流通，便沒有價值。而人又怎么會因為擁有一件沒有價值的東西而得到滿足呢？”
寧知禾眉頭輕皺，“哥你意思是說，那孩子還是會花錢去收集正版卡？”
陳墨聳了聳肩，“雖然卡上面印的是你照片，但它的價值卻不取決于你本人的認可。”
“擁有稀有卡可以在這個群體中得到關注和認可，提升自己在粉絲圈內的社交地位，所以除了收藏紀念外，它更是一種身份認同的憑證。”
“而自己印刷的‘盜版卡’是得不到群體認同，它不帶有這些附加價值，只能是關上門自娛自樂了。”
寧知禾沉思道：“其實自娛自樂也沒什么不好，不用太在意這些外界的”
陳墨笑問道：“一個能自處融洽的人，還會追星嗎？”
追星本質是在他人身上尋找自己的意義描點。
這個描點選擇定在聚光燈下的偶像身上，那就已經說明了問題。
寧知禾啞然無言。
陳墨沒再繼續說，而是進入正題，“我們還是來聊聊你的合同吧。”
“要是人人不追星，你就該失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