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些,再快些!已經探明了,前面一直到錦州都沒有韃子了!卜石兔,讓他們再快些!天黑前必須過錦州!”
卜石兔心里罵罵咧咧:老子也是韃靼人!
可他已經見識過了,這個大明的彰勇侯在戰場上就像是一個瘋子。
現在他又瘋了一樣地趕路,完全不惜馬力。
就這樣奔行,趕到了戰場又如何?馬兒的腿都軟了,還能打?
不過現在卜石兔倒是越來越激動了。
察哈爾的嶺南四部老巢都被大明清掃了,他留下了三千多人收攏那些歸降的部民。
大明這邊的軍情里,又似乎確實把林丹巴圖爾和岱青都圍困在了大明邊墻之內。
黃昏時分,他看到了大明的邊墻,心中不免有些古怪。
沒想到還能有帶著兵大搖大擺地進入大明邊墻的機會。
“不到百里了,再快些,別歇腳,天黑了可不好趕路!”
劉綎已經派人到前面喊著開道了。
“彰勇侯率土默特仆兵往援錦州,速速開關!”
“李都督已經遣人來過,確是彰勇侯?關防印信可在?”
“都在這里,吊上去,一刻別耽擱。侯爺說了,東西都擱你們這,隨后再送去!”
遠在西邊大寧一帶的李化龍此刻卻往北去了,他要到敖漢部的駐牧地一帶。
這份功勞,他來不及分一杯羹了。
“把這燕山一帶理清楚了,未嘗不是大功。本都督守著西口,你去援寧虜伯守好通遼,這大寧鎮總兵,本都督可保舉你。”
馬林此后連連得勝,現在已經感受到當年劉綎等將的快樂。
他頓時抱拳:“末將聽令,定然盡心竭力!”
“去吧,帶他們趕著這些牛羊。一應過冬軍需,本都督隨后會送去。”
他要坐鎮這后方穩住這得來不易的開平、大寧一帶了。
建州反了,連朝鮮都反了,后面遼東仍舊有許多戰事。
但袁可立竟然能把這口袋最終扎在了錦州東面,這一戰若大功告成,遼東那邊此后都該由袁可立來主持大局。
夜風之中,看著馬林去準備啟程,李化龍回到了帳中。
大明武略重臣后繼得人,李化龍自然是信重寬慰的。
劉綎這個武夫嗜戰如命,他非要趕去,那就由得他。興許氣勢如虹之下,建州那邊又旋即剿滅,這場大戰就當真功德圓滿了。
居然真的一戰奪回開平、大寧,李化龍此刻仍覺得有些僥幸。
汗庭本不該如此不智的,難道當真像皇帝和田樂他們說的那樣,十幾歲的汗庭之主,真到了戰場上一定會得一些教訓的?
只是這教訓恐怕太過慘重,他還有汲取這份教訓的機會嗎?
天黑了,張維賢在逃命。
擎著天子龍旗逃命,這不像話。
但李成梁有過交代,說陛下只送簡單的幾樣儀仗來,人沒到,那就是讓他們用好這餌。
他心驚膽顫地往海邊跑,身后有追兵,側前方也有韃子繞過去堵截了。
論騎術精湛,他們還是比人家差一些。眼看回旋空間越來越小,張維賢感覺自己恐怕要交代在這。
林丹巴圖爾已經殺紅了眼。
岱青沒有過來,他又已經從那邊追到這邊來了。
追著追著,他其實過程里也想到過:漢人皇帝真的會只帶兩千人深入戰場嗎?
但他既然一時激動之下已經下了命令,就容不得他再多猶疑。
到這一刻,他只能咬牙追下去,反正已經很快就能圍殺他們了。
這是純粹的兩千騎兵,而大明的騎兵,他并不放在眼里。
“他們托大,還有漢人那英國公的將旗是不是?定是漢人皇帝在其中!再快些,讓這英國公和漢人皇帝像他們的祖先一樣被擒住!”
他也知道土木堡的故事,知道那一戰當中,當年遠征交趾的英國公張輔都陣亡,漢人的皇帝被俘虜到了漠北。
現在,林丹巴圖爾希望漢人皇帝就在前面。
國公伴駕,應該錯不了!
要不然堂堂國公,怎么會前出到此。
張維賢心里罵著娘,望著前面繞過來堵截的人,忽然咬了咬牙:“不行!不能再往前。往北往北!他們總要放緩回頭。”
真成喪家之犬一般瘋狂逃命了。
而不得不說,張維賢確實抓住了剎那生機。
夜色之中,逃的一方還是能多一點點先機,畢竟韃靼只能通過更差的視野和聽覺然后再做出反應。
當然,仍舊丟下了百余騎的代價。
又奔出不到一里,張維賢看到了東北面的火光,也看到了西北面的火光。
“得救了!得救了!去袁都督那里!去東北面!”
他覺得李成梁是魔鬼。
說不定就讓他們這兩千騎全部死在這里也在所不惜,只要讓他爭取到布下小凌河東、錦州東面的中軍和左右翼,把韃靼壓向這海邊。
還是袁可立好,他堂堂正正地堵在這里。
袁可立終于知道韃子為什么發了瘋,看著奔到面前只剩下一千二的張維賢,還有那東倒西歪的天子儀仗,他哭笑不得之余只能說了一句:“英國公真不墮家風!”
“……”張維賢不好評價,只是問道,“韃子怎么瘋了?寧遠侯說,韃子見我,必定大驚。或會分兵阻截以防萬一,或會全力往東、往北突圍,怎么發了瘋一樣都追我?”
“……這虜酋,像是仍不能統眾。身陷重圍,已有小半韃子往北逃了,要不然追擊小公爺想要俘獲陛下的……只怕還要多幾千騎。”
張維賢嚇了一跳,然后咬牙切齒地嘀咕了兩句。
“天已大黑,韃子又苦戰了小半日,只怕不論如何都得歇一歇了。”袁可立看著那旗幟感嘆了一聲,“陛下雖未親至,但似乎料定了那虜酋想賭一賭。此獠倒也勇敢,若讓他再長幾歲沉穩了一些,恐怕真沒這么容易圍住他。”
“……不容易啊袁都督。”
“小公爺立下大功,我必定奏明陛下。寧遠侯也是一片苦心,若不是小公爺將旗也在,虜酋恐怕不那么容易上當。出將入相,哪個不是九死一生?倒是折了這么多人……”
說到這里,袁可立不免臉上哀戚了很多。
不論是此前在這里堵截,還是喬一琦等人在那里分韃靼的心,或者張維賢帶著兩千騎在西南面瘋狂勾引,死傷都不小。
而那小歹青帶著約摸六七千騎往北面去了,袁可立已經探知,那里眼下只有勇衛營帶著流水堡及北面先行趕到的團山堡一共不到四千人。
小歹青等人或者不會戀戰,但此后想要全力從義州方向突圍,邊軍還是要戰損不少的。
就在這時,西北面又馬蹄陣陣,張維賢緊張起來,袁可立也走出營帳看著那個方向。
“都督,之前北逃的韃子又回來了。寧遠侯那邊還趕不及把口子全堵住,他們往南面去與虜酋匯合了。”
“……小歹青素有威名,怎么會重回甕中?勇衛營如此勇悍?”袁可立想不通。
“趕路趕路,接著趕路!”在他們的西北面,劉綎笑瞇瞇地對達云和秦良玉說道,“還好,韃子的大汗還在,我們快些前去把缺口堵上!”
他緊趕慢趕,本來已經準備先歇上三個時辰,天明前再殺向戰場,豈料遇到了正在和小歹青交戰的勇衛營。
卜石兔神情復雜地看著劉綎:還趕路?
這人只怕不是人吧?他的馬都脫力了,這廝舞著大刀站著殺。
只見那達云和秦良玉都點了點頭:“正該如此!我這就派人去傳告袁都督,讓他們往南面挪一挪,堵住大凌河西岸。彰勇侯既然趕到了,北面他們過不去!”
“圍上之后可以歇歇了。卜石兔,夜里你們不妨唱唱你們韃子的歌謠。寧虜伯,這叫什么來著?”
“四面楚歌。”達云笑了笑,“彰勇侯,你這漢將反倒問我?”
“什么漢不漢將,都是陛下封的。用他們文臣的話來說,老達,我們可是同科勛臣!”
劉綎心情無比暢快。
人到了,韃子大汗還在。
這多美?
長夜漫漫,他們果真夜里行軍,而后半夜里還真讓土默特的“仆兵”唱起草原上的歌謠。
這動靜把袁可立和李成梁都整愣住了。
岱青和林丹巴圖爾四目相對。
他五弟石保戰死了,而岱青有棄主北逃之舉。
結果現在又合兵一處了,因為不得不合。
“混帳!叛徒!”
岱青知道他既是罵土默特,也是罵自己。
身陷絕地,他平靜地說了一句:“還是東面最薄弱,他們畢竟已經苦戰數日。”
林丹巴圖爾如受傷猛獸一般大口呼吸了好幾口,看了看他之后點了點頭:“這次,都聽杜陵的。”
聽著隱隱傳來的熟悉歌謠,他低下頭眼神不由得有些恍惚。
難道真的只是空有祖先之志,在戰場上卻并無多少勇略?
嶺南四部都被打殘了,嶺北四部的精兵都被自己帶著身陷于此,土默特還和大明勾結在一起了。
將來……如果能逃回去,有將來……
那該怎么辦?
林丹巴圖爾不知道,但李成梁已經派人急遞這里的最新軍情往南去了,同時也為自己派英國公以天子儀仗為餌先請罪。
現在李成梁心頭也不免熾熱。
俘獲汗庭之主的絕世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