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等一手靖康之變
竟是寧遠侯在錦州南面先擋住了汗庭大軍南下。
旨意說他改任前軍左都督了,而他實則在遼東。
江南也已經入了冬,各地在像往常一樣把田賦先運到南京附近。
依沈一貫的奏請,先只轉運一半以防萬一。離開了京城身處薊州鎮的皇帝還沒有恩準這奏請,江南人心不定。
蠢蠢欲動的人確實有。
此前已經升任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的王德完自城外匆忙趕回南京城里,找到了沈一貫。
“龍江公,北面戰事正吃緊,我聽聞你奏請今歲漕糧暫只輸運一半,這是意欲何為?”
王德完見面就開炮,沈一貫看著他。
八年前還只是個剛剛被起復的工科都給事,如今卻是南京都察院的第一號人物了。
南京都察院沒有左都御史,五十五歲的王德完已經到達正二品的級別。
“厲行優免多年,北方屯糧不少。如今韃子攻入了遼東,自該以防萬一。”
“什么萬一?”王德完盯著他,“邊關告破、京城危急、朝廷南遷的萬一?”
“若山海關有失,韃子長驅直入,漕河結冰前第一批糧到時恐怕剛到通州附近,萬一都被劫了呢?不如謹慎一些,若邊關無恙,待明年開春再行轉運更為穩妥!”
“難道江南私下里議論紛紛說什么靖康之變,龍江公就這么聽之任之?”王德完厲聲喝道,“這是龍江公一人主張,還是成公公、李副樞、魏國公都一同力主?”
沈一貫深深地看著他:“王右都既然提起他們,當然該明白老夫賦閑多年的人,絕不是獨自膽大妄為。事涉軍機,王右都不妨再耐心些。”
“我只知道,淮揚南逃百姓里已經不知有多少人在夸大其詞,說什么北敵皆反、遼東已失!”王德完執著地看著他,“我不管樞密院有什么考慮,江南不能亂!龍江公這奏請,是誘人作亂!”
“只轉運一半,正顯得各邊暫不缺軍糧。錦州邊墻告破,有膽小百姓惶懼不已,那也是人之常情,說什么老夫是在誘人作亂?”
沈一貫有點怒了:“王右都,陛下尚未有旨意來,你如此苦苦相逼,想要老夫怎么做?”
“豈敢相逼?”王德完昂著頭,“但我在鎮江聽得南來百姓里也有人說老哈河大捷,彰勇侯并寧虜伯打破汗庭察哈爾嶺南四部,可有其事?”
“確實……”
“既如此,為何不張榜宣揚四方?有大捷不宣而告之,倒是定要讓邊關告急這種謠傳甚囂塵上,你們安的什么心?”
沈一貫懶得多與他說:“沈某如今是樞密院南京總參謀。事涉軍務,王右都若擔心沈某有不臣之心,不妨參劾至御前。成公公、魏國公那里,王右都若同樣信不過,不妨一同參劾。”
王德完氣得拿手指著他,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老夫公務繁忙,不送!”
王德完氣沖沖地離開時,又見幾個南京在職官員和致仕老臣前來拜訪。
聽著里面沈一貫和煦的笑聲,王德完的心直沉下去。
看了看南京紫禁城的方向之后,他的臉色更加陰沉了一些。
想了想之后,他徑直去往那邊,請見位于南京紫禁城西南角的成敬。
見到人之后,王德完盯著成敬直奔主題:“成公公得陛下信重,委以南京守備太監大任,成公公有了反意嗎?”
成敬見他問得直白,表情一時很復雜。
王德完心一橫:“我雖是南京右都御史,沒有半點軍權,但也斷不能容你們胡來!成公公,你沒句準話,今日就莫怪我了!要讓我生離此門,我必傳檄四方,請忠義之師來清剿國賊,看管諸王!”
“……”成敬成為他口中的不忠國賊,無奈地說道,“王右都,你這是想到哪里去了?沒人要造反。”
“如此情勢,不是有了異心,難道只為了誘誰趁機生亂?當此國戰之時,行此計策殊為不智!”
“王右都這卻又是想得淺了。”
“忠正之士不敢輕忽,今日定要問個明白!”
王德完擺出魚死網破,甚至威脅出門之后就傳檄四方指定國賊了,成敬也沒法子。
“沈總參此策,恰恰是不讓有些蠢貨真的趁機生亂。”成敬嘆道,“誘敵深入,拖延時間讓幾路官兵合圍汗庭大軍,這是樞密院早就定下的方略。既如此,先敗的消息傳到江南來,總有些蠢貨以為機會來了。與其讓他們私下串聯,屯糧抗賦或者拖延時間緩交田賦,不如讓他們自以為找到了主心骨。”
王德完呆呆地看著他。
“如此一來,至少今歲賦稅能收得順利一些,他們也能耐心一些,自以為計劃得周密一些,等個更合適的時機。”成敬悠悠說道,“寧遠侯本就去了遼東,陛下卻有旨意說他改任前軍左都督來了江南。朝廷既然早就在明白提防江南有人趁機生亂,江南心里有鬼的一些人自然會驚懼。這是要命的大事,把握越大反倒越不必輕舉妄動,王右都明白了嗎?”
“……據我在江南這幾年來看,沒人敢反!”
“反是沒多少人敢反的,但以避兵災、以時局兇險為由囤積居奇呢?讓賦稅財計陡然嚴峻呢?沈總參這是為陛下排憂解難拖延時間,回頭定有陛下訓斥來,王右都就不必再添亂搞什么傳檄四方請忠義之師來清剿國賊了。真這么做,你倒是要成為那個造反之人。”
“……拖延什么時間?”
“當然是大捷。”
“可老哈河大捷……”
“老哈河算什么大捷?”成敬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樞密院拼著韃子肆虐遼東腹地的風險,要的當然是一舉打潰汗庭甚至生擒汗庭虜酋的大捷。耐心一些,不會太久。”
王德完現在總算明白了一些,隨后眼神銳利:“這么說,還是有借機在江南大殺一批的考慮?若籌劃落空了,還是讓韃子劫掠一番跑了呢?”
“那也有老哈河大捷斷了汗庭察哈爾一臂,此后多花些時間,不論是平建州還是繼續驅逐韃子,都更需要一個安穩的江南。若邊關實無危急,總有人要危言聳聽什么靖康之變,什么朝廷該南遷,什么江南國本不該受此苛待,難道不該殺?”
最后瞥了一眼王德完:“知你忠直,這事我就不奏明陛下了。你若仍擔心我這是搪塞你,不如先私下去聯系你這樣的忠正之士。就算真有人要造反,當然要挑個好時機。你們先積蓄力量,到時候也好為國盡忠不是?”
“……”王德完一時又迷惑起來,看著成敬。
“都半個多月了,陛下還沒有旨意來,就是默許了我們先把水攪渾。到時候誰忠誰奸,危急之時就看得更分明,王右都自個斟酌吧。”
“……說到底仍是要誘人作亂,只不過又不讓他們真能亂起來。”王德完十分不滿,“可若沒有大捷來,弄巧成拙如何是好?”
“那是北面將士的事。我們在江南,就做在江南該做的事。你必須搞清楚,陛下和樞密院定要打這一仗,想打出個大勝仗,仍是為了再推新政,再造江南!”
王德完心頭劇震,此刻才隱隱把握到關鍵。
江南之所以仍要“畫蛇添足”地來這一樁,竟是為了給朝廷再遞一把刀。
除了泰昌朝前三年的緊張氣氛,后面這幾年里,既然表面上挑不出厲行優免和學籍監察等新政地下“乖巧”士紳們的錯處,那倒不好又“苦苦相逼”了。
大勝仗會給皇帝更高的威望去震懾許多人,方便推行更讓他們不滿的新政。先敗后勝的謀劃里,還能篩出一批最不安分的人。
只不過關鍵還是在那里:如果沒打出大勝仗會怎么樣?
現在沈一貫成敬他們這么做,江南一些有心人確實會等一個好時機。
他們是真的想等到靖康之變這樣的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