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貫離開了北京城,一個時代確實是過去了。
他離任之前,大明兩百余年沒什么大變動。他一離任,整個北京城的官場都要隨著一房四院的設立而重新照準各自位置。
目前,御書房和鑒察院的大學士都還沒到任,但進賢院、樞密院和施政院則要開始動起來了。
施政院仍舊呆在原先的內閣,進賢院和樞密院則分別位于文華殿、武英殿。
三個新增大學士及兵部尚書的名單雖然被皇帝直接定了,但這一房四院自然不能只是一個空架子,只有為首的大學士和所轄部衙首官組成的佐官。
總要有一些經歷、照磨、書辦。
或者級別更高?
地方添官之后,京官體系也要開始添官了。
大家沒去打擾皇帝,因為皇后懷胎已近足月,臨盆在即。
所以首先只是申時行、王錫爵、田樂三人牽頭商議出他們三院需要配備的事務官。
御書房和鑒察院暫時“群龍無首”,但朱常洛有直接安排。
首先便是御書房那邊了,翰林院那邊任務繁重。
之前就已經設了經史、詔制、贊畫、百家四館,如今還要多設一個通政學苑。
“就定在洪慶宮吧。”朱常洛直接吩咐,“皇史宬里的史料都移回宮內,存于華蓋殿。”
洪慶宮來頭極大,位于紫禁城的東南側,那里是東苑。朱瞻基做“好圣孫”時,就成了皇太孫宮,一度叫做重華宮。后來,朱瞻基的兒子朱祁鎮“留學”歸來也住在那里。
奪門之變以后,被叫做“南宮”的洪慶宮就蕭條下來,最近一個改動還是嘉靖年間,朱厚熜在那里蓋了個磚石大殿用于存放皇家史料。
現在朱常洛直接物盡其用,把那里當做了通政學苑。
為的就是今年必定會有的諸多升遷進修,比如很快就要用于一房四院設立帶來的京官升遷進修。
利益相關最大就是翰林院。
“臣領旨。陛下再容稟,這通政學苑,眾官進修考察,院中又已有四館事務,官品資歷又不足以懾服四品以上地方官……”
翰林學士范醇敬忐忑地說到了這里,抬頭看了看皇帝。
朱常洛看著面前的五個人。
翰林院在正式官制上,首官翰林學士只是正五品,然后便是從五品的侍讀學士、侍講學士各兩個。
再下面,就是一共四個正六品的侍讀、侍講,三個從六品的修撰,四個正七品的編修,四個從七品的檢討,九個正八品的五經博士,兩個從八品的典籍,兩個正九品的侍書,六個從九品的待詔。
核心的其實就是檢討以上的二十人。
現在,四個從五品的侍讀學士、侍講學士分掌一館。
翰林學士范醇敬還兼著詹事府少詹事,算是曲折有了個正四品的官品,穿上了朱袍。
但他在表達著不夠的意思。
不僅是品級不夠,翰林院里的清流們在資歷上、經歷上也不夠。
“通政學苑里,進修的都是官,要通的是政務,要講明的是大政方針。”朱常洛看著他們,“翰林院離朕近,朝廷旨意無不經詔制館擬定,為師者不在品級。進了通政學苑,就是學生。再說了,自可延請致仕老臣、在朝重臣為講官。”
范醇敬略有失落,應了一聲謹遵圣諭。
“倒是翰林院事務增多,確實該改一改了。詹事府都是兼銜,也該改一改了。”
御書房底下,通政使司自然還如過去一般,但翰林院和詹事府的職能如何厘清?
這是洪武初年制定的一個衙門,原本是專責訓導太子、親王。但朱標之后,大明哪里還有正經依照這個配置來教導并培養班底的太子?
朱高熾做太子時基本都在監國,沒必要這樣;朱瞻基做太子的時間極短;朱祁鎮年幼就即位了;朱見深長時間處于父親和叔父你來我往的自身難保之中;朱佑樘、朱厚照父子之后,道君朱厚熜來的是二龍不相見;朱翊鈞年幼即位之后,國本之爭就十幾年。
所以詹事府其實沒多少事,里面又有正三品的詹事、正四品的少詹事、正六品的府丞、左春坊右春坊里的一批五六品官職。
因此詹事府變相成了翰林院許多人的兼職,這是他們得以拉高官品、清流直升的“自留地”。
單論七品以上,詹事府足足有三十七個官位,遠多于翰林院七品以上的二十個。
范醇敬等人聽完又生出期待,不知道皇帝準備怎么做。
“大原則,一房四館所轄大部衙,首官不低于正三品。”朱常洛看著范醇敬笑了笑,“詹事府形同虛設,不如理清楚了。當然了,朱學士還未到任,這些后面會商議清楚。如今先明確一點,翰林院掌院翰林學士之下,該有五個正四品,各掌四館一苑。”
經史館除了編修常規經典史籍,現在又要建立起朱常洛所要求的地方志書庫。
詔制館雖然簡單,但朱常洛準備讓詔制館把行人司也管起來,作為皇權與底下溝通的另一個渠道,通政使司上傳,詔制館下達。
贊畫館如今只是草創,但在朱常洛的構想里,卻是自己最熟悉的“政研秘書機構”。
百家館擔負著更遠大的科技樹重任,將來要協調的人員和部門更是不少。
給他們都提一提品級,逐漸完善架構,這是必須的。
這邊提高了品級,詹事府當然要減員不少,同時做另一件重要的事:內宣。
前代就有邊報,主要是傳遞邊關軍情。因為隨驛傳遞,尋常時候又能報一些別的事,因此這塘報、驛報確實是一個了解各地動向的渠道。
但在整個帝國的體系里,塘報驛報只是各地向京師集中信息;中樞的信息再傳出去,則主要是依托旨意、公文和私下的書信。
朱常洛準備把詹事府做成一個另外服務于皇權的事務衙門,首先從內宣做起。
既有面對官紳的內宣,以一份真正的報紙為載體;也有面對百姓的內宣,那就是為正在發育著的說書人體系提供更多文本素材。
前者嚴肅,后者活潑。
聽皇帝問如今翰林院里誰愛聽戲、賞劇,范醇敬等人還以為這是要敲打哪些人,因此支支吾吾。
“不是壞事,你們回去先準備著吧。”
朱常洛讓他們先離開了,才去往武英殿的樞密院那邊。
充分闡明自己的意思之后,樞密院的體系變動才是最大的。
五府所代表的,其實是五大軍區。目前,左軍都督府主要轄著遼東邊軍和山東、浙江地方衛所,中軍都督府則是河南與南直隸江北的地方衛所,后軍都督府是宣大兩邊、山西、北直隸,前軍都督府轄湖廣、江西、福建、廣東及南直隸江南部分,其余西部都是右軍都督府。
這種軍區體系的劃分,要著眼將來做一些調整了。
而為了保證將來的需要,兵備、后勤、參謀、武將升遷、軍屯經濟、軍紀都察……許多的事都不是原來雜散于兵部、內臣、地方的體系能夠支撐好的。
這里面,又有樞密院體系下文臣、舊勛臣、武將和內臣之間的平衡。
為此,朱常洛到了之后就直接說道:“樞密院實則都以天子為首,武英大學士日常統管,大事則盡在樞密院軍務會議上決定。五府都督,左右皆知軍務,一武一文,設衙于地方。在樞密院,五府則各設大都督一員……”
還只是確定框架,并沒有立即開始真正的軍隊改革。
但先把作戰力量厘清了,分派的范圍明確了,那么除了最容易的以京營為核心的中軍都督府之外,其他四個方面都可以提前做一些準備。
除此之外,要梳理如今軍工體系的兵備堂、專職糧餉和其他后勤雜務的職方堂、專管銓選升遷敘功等事務的武選堂、太仆寺馬政經濟和軍屯經濟的屯牧堂、軍隊體系內司警懲的軍紀都察署、專為樞密院軍務會議參謀的軍略堂……
“于外,兵部今后僅司二事。一個是募兵,另一個是與其他官衙及地方協調。”朱常洛看著到了樞密院的文臣們,“樞密院中文臣,同樣有武銜。在真正梳理大明各地大軍之前,還要有更加清晰明了的一整套制度,包括上至武將、下至新兵的所有武銜,入伍與退役的典制……”
武職世襲,其他人難以出頭。
武舉衰微,新血太少。
軍籍世代應役,越來越僵化。
大明軍隊的問題和大明財計的問題都大,現在朱常洛把所有與軍隊有關的衙門都匯聚到了樞密院,要向他們傳遞的信息太多太多。
乃至于包括將來退伍之后和軍隊文職變相從樞密院體系里出去的方式:通過很長的時間,漸漸取代整個大明地方府州縣的三班衙役。
在大明當兵,最讓人絕望的當然是軍戶的身份不能通過從軍來改變,可謂世代都算是“奴兵”。
這樣又怎么會有特別強的戰斗力?
大明又怎么能主要依賴一些武將通過吸血養起來的“私兵”、通過偏心而拉攏的一些精銳支撐下去?
樞密院既是封閉的,又是開放的,這軍伍的深水要攪活起來。
干這件事,比厲行優免要危險得多。
軍隊里上上下下的利益要盡可能考慮到,危險要能夠控制得住。
“今年夏糧秋糧收后,各省都呈報了數字,你們主要關心其中一項。”朱常洛看著田樂,“先把地方上代管的屯田籽粒銀算清楚!”
田樂已經被這些時日以來皇帝層出不窮又自成體系的想法驚過不少回,現在更是肅然問道:“屯田籽粒銀?”
“沒錯。”朱常洛肯定地點頭,“職方堂、屯牧堂、軍紀都察署,各自暗中留意。戶部督餉諸官的舊制,朕來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