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聽話,不要折騰。”
“周圍亮著的時候不要亂動,在黑暗中的時候,可以動一動,但是不要打壞周圍的東西。”
“時間過去很久了,你們的顏色,釉料,這些織物和鋼鐵,都有些褪色腐蝕……這些專家是來幫助你們的,你們要好好和他們相處,可以嗎?”
沈樂雙手死死攥著虎符,在甲士的隊列里緩步行進,一會兒小聲叮囑,一會兒停步側頭,似乎在傾聽。
好半天,他才松了一口氣,一揮手:
“請大家各就各位,不要亂跑,不要碰觸這些文物……我們集體返回,去具備收藏、修復文物條件的實驗室,然后再把它們一樣一樣取出來,可以嗎?”
文物專家們發出了小聲的歡呼。
這一批珍貴的文物,終于由終南山的山腹中,移到了距離最近的,長安省博的實驗室(各地專家們為此很是大吵了一架,幾乎動手打架)。
沈樂展開古宅大門,較小的文物,由專家們一個個裝入保管箱,手提、肩扛,或者放在臨時鋪設的軌道上推出去。至于那架珍貴的大輅……
“有一說一,讓唐三彩戰馬牽引文物,陶俑扶車,送到外面,我是真的不習慣……看著提心吊膽的……”
“誰不是呢?”
看著提心吊膽,也只好硬著頭皮看著。專家們不是不想把恒溫恒濕的考古方艙直接在古宅里造起來,給大輅套個殼子,再連方艙帶大輅吊裝出去,奈何失敗了——
古宅哪怕展開到最大形態,它還是被一層奇特的空間漣漪籠罩。吊機也好,龍門架也好,要把鉤子伸進古宅,把東西吊出來,嘗試幾次,失敗幾次!
沒辦法,只好由著唐三彩戰馬和陶俑甲士,或拉,或抬,或扶,把大輅送出古宅,送到造好的考古方艙里。
沈樂再指揮戰馬和甲士退出,在外面站定,專家們一擁而上,或扛或抬,把這些戰馬和甲士,送進一個個小型的保管柜……
不敢讓它們再多走一步了!
多走一步,陶釉和陶釉發生摩擦,似乎掉了一點碎屑在地上,都能讓專家們心痛十年,恨不得趴在地板上,用最小號的文物專用吸塵器去吸!
啊,那邊已經有人開干了……
沈樂全程跟隨,努力板著臉,不讓自己笑出來。有一說一,專家們和文物們的搭配,畫風十分正常,非常和諧;
專家們和這些會走、會動,會戰斗,還會裝傻,裝作自己只是普通物件的文物搭配在一起,畫風……嗯,十分清奇……
他精神力展開,緊緊盯著每一件文物,確保它們都安全妥善地被鎖進了恒溫、恒濕的保管箱里,不會因為外界環境變動而受到損壞。
所有保管箱落位之后,特事局人員忙忙碌碌,在整個大廳里安裝各種測量設備,隔離設備,務必保證這些文物不會鬧幺蛾子,強烈的靈力反應不會傷害到沈樂。
一邊忙,一邊還拽著沈樂,苦苦哀求:
“幫我們燒一窯瓷塔吧……一窯也行……就放在這里,鎮住這些大爺們,求它們不要沒事起來跳個舞,不要沒事在大廳里巡邏……”
沈樂:“……”
有沒有一種可能性,就算我真的放下一窯瓷塔,也只能讓它們不會被戾氣侵染,不會沒事想要殺個把專家、個把觀眾什么的。
但是,不能滅去它們的靈性,不能讓它們沒事兒就想巡邏一遍,展示一下平陽公主親衛的風采……
即便如此,他還是又飛了一趟景德鎮。一回生,二回熟,拿著特事局提供的資源,再燒了一窯瓷塔出來。
十二座瓷塔擺成陣型,安靜坐落在大廳各個角落,把整個大廳的靈力波動鎖到個位數。
沈樂終于把他們打發走,這才重新返回終南山中。循著記憶,滿山踏勘,終于,找到了一個小小的、已經完全塌陷,深深埋在土里的瓷窯殘骸,開始一手一腳,把它重新整起來:
指揮泥土流走,指揮磚塊重新迭起,大量購買新的耐火磚,砌在瓷窯殘骸上,搭建成完整的新窯。
把他在峨眉山上扒拉出來的,那座還沒完全修復的瓷塔,塞進窯內,把那些斷裂下來的部件重新歸位,斷口抹上瓷土和釉料;
填柴,點火,重新燒一遍!
松柴的火焰轟然上騰。十分鐘內,頭頂上嗡嗡作響,就有小型無人機過來看了一圈;
半小時后,更大的無人機開了過來,在沈樂頭頂上嗡嗡打轉:
“森林防火人人有責,保護綠水青山就是保護金山銀山!已在林區、請勿用火!杜絕森林火災、保護綠色家園——”
沈樂微笑著沖無人機揮了揮手。無人機里的喊話瞬間暴躁起來:
“這是秦嶺保護區!禁止明火!禁止明火!請您立刻熄滅明火,在原地等待——”
沈樂默默地掏出了手機。給長安特事局,負責和他對接的小哥撥了一個視頻,把鏡頭轉向窯爐:
“那,之前和你說的古瓷窯,我現在開燒了。拜托你跟當地——我也不知道是哪個部門——說一聲啊,我是報備過的,我不是無緣無故在山里點火!”
有特事局出面扛事兒,沈樂得以平安無事,繼續燒制這一窯瓷器。雖然四個小時之后,森林消防扛著大包小包的滅火器材,翻山越嶺,拼死趕到,也沒有妨礙他的好心情:
這里沒有火災隱患嘛!
他可以照樣干活嘛!
可惜,奔過來的不是特事局的人,當著普通人的面,他不能表演一波徒手控火……
沈樂只好繼續添柴,看火,感知瓷塔的燒造進度。瓷塔在窯里舒展著身體,肆意吸收火焰,也吸收著古窯內部,沉積的種種莫名意像。
沈樂甚至感覺,極遠處的石壁當中,那一匣鎮物輕輕嗡鳴了一聲,兵符化成的白虎,向瓷窯投來了銳利的目光……
所以,瓷塔之前遲遲沒法修補完整,差的就是這點兒了嗎?
差了這一段經歷,也差了這一股五金精英的氣息……
沈樂屏息凝神,不斷調整火力,也不斷用精神力引導周圍的火行之力,前赴后繼,投入窯爐。
瓷塔在窯中輕輕嗡鳴,四十九柄瓷劍,時而呼嘯飛揚,時而默默收斂,與整座瓷塔共鳴不止。
甚至塔中的所有瓷塑,那些雞狗牛馬,那些虎狼蛇鷹,那些仿造各種動物模樣塑造、用來吸引妖氣的小小雕塑,都一個個昂起了腦袋,眼睛亮亮的,幾乎要撲騰出來。
總之,在沈樂的感應中,瓷塔身上最后一絲縫隙,無論是實體上還是靈性上,都在不斷收窄,不斷消失。
在兵符吐出的最后一縷五金精英,被瓷劍吞納下去的那一刻,整座瓷塔,驀然震動了一下,發出了一個柔和的聲音:
你……你好?
沈樂不自禁地微笑起來。他展開精神力,輕輕碰觸一下塔身,小心和它交流:
“你好。歡迎醒來,感覺怎么樣?”
挺好的……很舒服,有點熱……可以涼快點兒嗎?
啊,這個當然可以。沈樂扒出一塊火照,看了看上面的釉色,又感知一下瓷塔的整體狀況,從善如流地熄了火。
在森林消防如臨大敵的目光中,蹲在窯門前,繼續和瓷塔溝通:
“火已經熄啦。你再等一等,等著窯里溫度自然散開,等你的身體自然冷卻……不能太快,太快的話,你會裂開的,咱們慢慢來哦?”
好啊!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沈樂。你呢?你有名字嗎?或者,你想叫什么名字?”
我……瓷塔沉吟了好一會兒,塔身嗡嗡作響,仿佛cpu在全力工作。好半天,有點茫然地問:
我……應該叫什么名字?
“你生而為塔,由塔成靈。”沈樂慢慢地給它講:“生于火,淬于金,鎮妖邪,守安寧。”
他想了想,唇邊笑意更深,“你曾經,是為了鎮守終南,鎮守名山大川而生。叫你‘鎮岳’,怎么樣?鎮五岳,鎮群山……”
鎮……岳……
塔靈的聲音一遍一遍地重復著這兩個字,反復咀嚼,聲音由輕細而宏大。
須臾,塔身的光華猛地一盛,四十九柄瓷劍齊刷刷震動,發出清越如龍吟的劍鳴:
我是鎮岳!我是鎮岳!
“好,鎮岳。”沈樂向前伸出手去,虛虛撫摸塔身,同時用精神力繼續觸摸它:
“你有什么本事,能跟我講講嗎?”
我的本事可大啦!窯里閃出一道亮光,又是一道亮光,像是鎮岳在比手畫腳,迫不及待:
我能看得很遠!看得很清楚!像……像剛才天上嗡嗡叫的小東西,它有幾片葉子,我都能數得清清楚楚!
無人機嗎……那可夠厲害的。至少沈樂捫心自問,無人機的每個旋翼有幾片槳葉,他肯定是數不清楚的,只能靠查資料,然后背誦……
我能鎮壓!讓那些……不舒服的、亂跑亂撞的東西,統統滾到我這里來,然后安靜下來,一點一點變好了再打發走!
這就是鎮壓地脈、吸引陰晦,并且分割、凈化的能力了。沒有生出自我意識的瓷塔,都能組成陣法,鎮住古戰場,有自我意識的瓷塔,一座管整個終南山,那就不是個事兒!
沈樂給它豎了個大拇指。雖然隔著窯門看不見,但是意念交融,瓷塔似乎也領會了他的想法,意念中更加興奮,甚至帶了一絲初試鋒芒的急切:
我……還很能打!那些劍!可以飛出去!很快!很準!什么壞東西,都經不起我一下子!
嗖的一聲輕響。沈樂面前,窯門無聲無息碎裂,化為齏粉。瓷窯里,積攢的熱量洶涌而出。
沈樂:“……”
拆窯門拆得那么快,你也不怕降溫過快凍裂了!
還有,你是瓷劍,瓷劍!能不能禁得住磕碰?跟硬物碰撞會不會碎掉?你是用瓷劍本體去戰斗,還是激發一縷劍芒?
這都要慢慢測試,可能的話,還需要大量教導……
他默默記下小家伙的所有能力。第一,精準感知,很可能是超視距、高速感知;
第二條,強大的鎮壓與凈化場域,有它在,什么陰邪污穢,都不用怕了;
第三條,極其鋒銳、速度驚人的攻擊,至于到底是物理攻擊,還是物理加法術攻擊,攻擊的范圍、力度、精準度,都需要大量測試……
“非常厲害的能力,鎮岳。”沈樂微笑著伸手向前,再次虛撫它一把:
“不過,咱們打誰,不打誰,要看準了再說,確定是敵人才能打。聽指揮,好不好?”
服從軍令嗎?當然!鎮岳答應得干脆利落,塔尖上的寶珠流光一轉,像是一顆眼睛悠然睜開,看了看眼前的人間。
緊接著,它拔地而起,一邊上升,一邊縮小。從兩米高縮到一米,再從一米縮到一尺,穩穩當當地飛了出來,往沈樂面前一落:
你要我鎮住哪里?要我打誰?咱們走吧!
汗……
咱們不至于立刻就動手打架好嗎?
沈樂小心翼翼彎腰,先伸手虛護住塔身,感受一下上面的熱輻射,再把它撿起來,托在手里。
身邊咔嚓一聲,卻是一直如臨大敵的森林消防人員,舉著手機給他來了一張:
“托塔天王!看!”
沈樂:“……”
他托著瓷塔,告別森林消防,又拐到山壁當中和虎符打了一聲招呼,遠遁海邊,奔向基地。且喜云鯤已經出航返回,見到沈樂,十分高興:
老板,我跟你說,我這次玩得可爽了!你想不到我去了哪里——我在海底沖浪了一把!
它嘀嘀咕咕,嘀嘀咕咕。船上的小家伙們,除了羅盤和李星堂一向沉默,個個都在爭著說話,簡直大合唱。
沈樂微微一笑,跳上船頭。他拉開背包拉鏈,捧出瓷塔,幾乎在暴露在濕潤海風中的瞬間,鎮岳塔身的光芒便是一亮。
沈樂……這是?
“啊,這是云鯤,我們的戰船。”沈樂蹲下身,摸摸甲板,再小心翼翼地把瓷塔放在甲板中央,舵輪后方的位置。
瞬間,瓷塔迎風便長,舒展成兩米高,而木質甲板也知情識趣地凹下一塊,讓瓷塔微微下陷,安穩座落在前甲板上。
云鯤一聲歡叫:
老板,這是你給我弄的近防系統嗎?終于搞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