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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樂緩緩睜開雙眼。左顧,右盼,長長嘆一口氣:
他回來了。
他終于回來了。
精神力順利展開,覆蓋整座山崖,從上往下滲透——他觸碰到了面前的小小石棺,甚至,這一次穿透石棺,碰觸到了內部的甲胄和佩劍;
精神力落到山洞當中,碰觸到山洞里的陶俑、甲仗、車駕、旗幟,雖然久歷時光,被歲月洗禮,卻還能看見昔日的形狀;
觸碰到了被他放在山腹中的古宅,黃玉桐甚至高興地和他打了個招呼:
就說你在的啊!——他們都嚇死了!
哈哈,沒事,沒事,我真的沒有事。沈樂微笑起來,最后深深看了一遍面前的石棺,閉上眼睛,蹲身按上地面。
石壁如水波一樣流動,溫柔地包裹住他,承托著他一點一點往地下落去,最后,把他平穩地安放在下方山洞當中。
沈樂一落地,撒腿就往古宅方向跑,一頭沖了進去:
“我來了我來了我來了!我沒事!”
嘩的一下,教授們全都迎了上來。沈樂自己的親導師韓教授從臺階上站起,猛然一個轉身,立刻痛苦地捂住了腰桿;
眼睜睜看著沈樂消失的郭教授飛奔過來,在臺階上絆了一絆,向前踉蹌兩步,張開雙手抱緊一根柱子;
年紀最大的孟教授用力一撐椅子扶手,沒撐起來,再撐,已經被學生們七手八腳按住:
“孟老您別急!您坐著等一等!等一等!人都回來了!沒事了!”
沈樂用力向他們點點頭。一邊揮手,一邊腳步不停,埋頭就往側面工作室里沖。
幾個老師跟著他沖進去,就看見他在一張大案前面站定,鋪開宣紙。身邊刷地圍上幾件羅裙,捧硯的捧硯,滴水的滴水,磨墨的磨墨,調顏料的調顏料……
做織物方向的,做金屬方向的,做木器方向的教授們來不及吐槽“這也是紅袖添香啊”,高抬腳、輕落步,緩緩退出。
幾聲壓低嗓子的交談之后,兩個做書畫修復方向的教授快步趕來,穿過人群,往畫案上一看:
“沈樂你……”
沈樂眉頭緊皺。抬手,畫一筆,想一想;再畫一筆,再想一想。看那樣子,不是對自己要畫的東西沒把握,就是對自己掌控毛筆的水準,非常沒有信心……
想了一會兒,一襲羅裙干脆捧了筆記本電腦過來,切出圖片。兩位教授飛快掃了一眼,正是昭陵六駿的畫像——
一副石雕,一副絹本設色的畫卷,相互映照。非常可惜,閻立本的手稿,已經在漫長的時光當中損毀,如今留存的,是金代畫家趙霖的創作……
沈樂畫幾筆,仰頭回憶一下,再畫幾筆,再仰頭回憶一下。曾經教過他一點繪畫的張教授忍不住了:
“你這用筆方法不對啊!國畫里繪畫戰馬,你不要老是想著素描,想著肌肉骨骼結構,你要抓線條,抓神韻!
這里應該用鐵線描……這里鬃毛飛揚,應該用游絲描……還有,注意筆鋒的提按轉折……”
可憐沈樂有限的一點國畫功底,剛剛夠拿來修復古畫,還是水準不怎么樣、珍貴程度非常可憐的古畫。
像昭陵六駿畫像這種東西,他就是再練十年,專職練國畫,都輪不到他來上手。這會兒被張老師手把手一教,線條左一扭,右一扭,壞了!
越畫越糟糕了……
沈樂頭上冒汗。他定神想了想,索性扔下宣紙毛筆,抓了一塊畫板、一支鉛筆,刷刷刷記錄。
記錄他在戰場上看到的青騅和什伐赤,驕傲飛揚,唯我獨尊的狀態;
記錄它們揚蹄飛奔,在戰場上狂飆突進的樣子;
記錄它們奄奄一息,還用溫柔的目光看著主人,凝望主人到最后一刻的樣子……
記下來,趕緊記下來。雖然在瓷塔的記憶當中,他已經畫過很多次了,甚至嘗試刻過石雕了,但是,那些東西帶不到現實當中——
還是要趁著回到現代,記憶沒有完全消褪的時候,記錄下它們最鮮活、最真實的模樣!
鉛筆在紙上刷刷移動。只挪了幾下,張教授就已經閉嘴,全神貫注地看。
看著沈樂的筆觸,先是流暢,再是遲疑,一會兒又散亂下來,過了一會兒又變成流暢,情不自禁嘀咕:
“你畫得,倒像是看到過這兩匹馬一樣……”
沈樂一聲也不敢吭,完全不敢跟著點頭,表示我確實看到過。兩位教授看了一會兒,相互對個眼神,各自鋪開一張大紙,開始潑墨揮毫:
按照沈樂畫出來的鉛筆稿,想象、摹寫,以唐代風格的筆觸,畫出那一匹匹奔騰的駿馬。
一個用水墨,一個用工筆重彩,畫完了,再按照昭陵六駿石雕的線稿風格,重新細細勾勒一版……
沈樂埋頭畫了足足兩三個小時,才把他記憶中的圖景,一張一張畫出來。這邊放下筆,那邊,張老師便揪他過去看:
“你看,這里的線條,如果用國畫表現的話,應該是這樣的用筆方式……這里……這里……這里……”
“老張你先等一等啊!”
工作室門口立刻響起了喊聲。沈樂扭頭,就看見之前指導他修復大輅,眼睜睜看著他消失的郭教授,火急火燎跑過來:
“咱們先把外面的事情安排好吧!那些文物,要怎么處理,哪些要第一批帶出去,哪些要放在后面,咱們先做個計劃出來啊!”
張教授遺憾地放下了手。沈樂一臉抱歉,快步出來,教授們已經吃飽喝足,學生們正在忙忙碌碌,和羅裙們、泥俑們一起收拾餐具。
很顯然,在沈樂專心致志畫畫的時候,這座宅子仍然在正常運轉,宅子里的小家伙們,甚至還能顧著招待客人,讓他們餓不著、渴不著、累不著……
即便如此,也沒有哪位教授,心大到這時候倒頭就睡。沈樂一出來,他們就齊齊放下手里的東西,盯住沈樂,然而卻一言不發。
沈樂向他們微微欠身,揚起一個廣泛的微笑,快步走向大廳邊緣的特事局人員:
“是這樣的……”
他拽著那幾個人,轉進邊上的小房間,又是繪圖,又是比劃,給他們講明白了這座山壁里封印法陣的結構。末了誠懇地說:
“我個人建議,山壁當中的核心鎮物,最好不要去動它——我們暫時沒有什么東西可以頂上。
山洞里的文物,可以嘗試挪動,但一定要小心,要做好溝通,徐徐圖之。兵符最好不要動,雖然那兵符竄到外面去了,我也不能確定,把它帶走會發生什么……”
幾個完全是跟過來測量數據,確保專家安全,根本沒有決策權的底層工作人員,這會兒也只能連連點頭。點完頭,愁眉苦臉建議:
“沈先生,要不然咱們還是先出去吧。出去一趟,向上面提交報告,提請專家組討論,做個決議出來,回頭再慢慢執行?——您應該也不趕時間吧?”
似乎也只有如此。沈樂聳聳肩,攤攤手,從善如流,退出去和教授們溝通情況。
拉著特事局的大旗作虎皮,勉強求得教授們點頭,他再一個人出去,把古宅收起,帶著古宅手串奔出山洞。
從水潭里冒出來,踏上岸邊,再放出兩個特事局小哥,由他們開著車一路狂奔,返回長安:
開會!
開會!
召開文保專家和特事局的聯合會議!
開會這事兒,沈樂就幫不上忙了。他把情況和自己的意見講講清楚,又交出了所有在山洞里拍的照片、視頻,直接退出,一頭扎去景德鎮。
雙方專家吵得天翻地覆的時候,沈樂埋頭淘瓷土,配釉料,刻畫瓷坯,開窯燒瓷。
一口氣燒出十二座瓷塔,按照十二元辰陣的形式,層層刻畫、布置好陣法。
等長安這邊吵完,過來詢問“如果把文物搬走了,山搖地動怎么辦”的時候,沈樂胸有成竹地指了指這些瓷塔:
“它們組成法陣,可以短暫鎮住不祥,接引地脈,讓山壁里的鎮物發揮作用。要不然,我們先試一試?”
試試就試試。十二座瓷塔搬到山頂,沈樂站在圈子當中,默默延展開精神力,與它們勾連。在一群特事局人員和儀器的環繞之下,輕喝一聲:
“起!”
塔身上的符篆全數被激發。十二座瓷塔齊齊向下一陷,深入巖石半寸。然后,淺黑色的霧氣,沿著塔身不斷向上攀爬,深入七層瓷塔內部。
劍光交織,切碎凝結的黑霾,陣法一層層亮起,分解、過濾、托舉著霧氣不斷向上。
霧氣的顏色由深而淺,由重濁而清透,終于,從塔尖裊裊升起,被陽光一照,消失不見。
“圈外A1點靈力指數75!靈力性質:陰穢!”
“圈外A2點……63……”
“A3點……81……”
“1號塔塔底第一層,靈力指數……376!靈力性質:陰穢,等等,陽剛!”
“2號塔塔底第一層……”
“3號塔……”
“12號塔第七層……”
特事局到場的行動人員們,舉著長長的探桿,不斷測量,不停報數。最后,當塔頂飄出的煙氣數值,全部下降到個位數,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了微笑:
“這東西太好了!”長安市的特事局負責人親自帶隊,到這里來參與評測,這時候跨上一步,牢牢握住沈樂雙手:
“這種瓷塔,能夠自動運行嗎?能夠量產嗎?就算要手動,要手搓,我們也要先定一批,先來個二十四座——庫房里臟東西太多了!有奇怪事情的地方也太多了!”
沈樂眼前一黑。二十四座?
長安要二十四座,北邙肯定也不會落后,接下來,你猜帝都要多少座?魔都要多少座?
“這個,我回頭把做法和景德鎮那邊同步一下,你們和趙先生溝通?”他露出了虛弱的笑容:
“來都來了,我們先把洞里的文物搞定?”
已經看到了瓷塔的封鎮效果,特事局這邊當然沒問題。局長一聲令下,自然有人在水潭上游落閘,截斷水流,讓上游來水再也進不了水潭;
有人在水潭邊上按下水泵的按鈕,轟轟轟一片大響,潭中水位一點一點下降,終于見底。
到了這一步,才有人打樁,鋪設踏板,鋪出一條通往潭底水池的、足夠寬闊的路徑出來。局長親自彎腰進洞,細細看了一遍洞里的文物,滿臉驚嘆:
“這……這真是太驚人,太不可思議了……這些文物,如果能重見天日,可以填補國內的極大一片空白啊!”
至于填補的是歷史的空白,還是考古、文物界的空白,抑或是特事局法器的空白,他沒說,沈樂也沒問。
早有特事局的小伙子幾個一組,幾個一組,扛著連石崖頂部一起切下來一片的瓷塔進來,按照沈樂的安排,把它們放到山洞里:
六座放進各個小洞,六座放進外面的大廳,小心調好位置。再次激發之后,沈樂才緩步走到執戈陶俑們面前,輕聲祝禱:
“你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終南山中,天裂之災,已經有別的東西封住了,你們可以休息了……
如果你們愿意,如果你們想要重見天日,想要平陽昭公主的事跡為眾人所知,你們可以跟我一起出來,站到陽光下面嗎?”
他祝禱了一遍,兩遍,三遍,陶俑們一動不動,只有身上的釉料反射著冷冷的寒光。
沈樂沉吟一會兒,從特事局小哥那里要過山中抓到,牢牢封固的半塊虎符,舉過頭頂:
“你們的任務已經結束了!已經有人來接替你們了!——跟我走!跟我出去!”
咔咔一片響動。陶俑們集體踏步向前,在特事局人員驚慌的閃避中,抄起武器,排成隊列。
冷氣森森,直逼咽喉,沈樂心臟瘋狂跳動,一咬牙,展開精神力,勾連了上方山壁當中的另外半塊兵符:
“軍令!”
咔——咚!
陶靴踏步聲響,馬蹄踏地聲響,整齊得猶如一聲。沈樂高舉兵符:
“跟我出去!去到陽光之下,去讓世人,知道平陽公主的威名!”
幾十個特事局的工作人員,貼墻站成一排,眼睜睜地看著陶俑們騎著馬,執著鼓吹,引著大輅,一步步走進了——沈樂張開的古宅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