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雷！”
“掌心雷！”
“天雷地火！”
“天雷地火！！！”
沈樂條件反射地，連續扔出了四五個攻擊法術，眼前忽而一黑。
他還沒反應過來，仍然在拼命向前甩手，直到什么也甩不出來，才呼呼喘著粗氣，舉目四望：
已經回來了。
或者說，已經從那段記憶里彈了出來，已經站在終南山的石窟當中，面對那一座小小的精致石槨。
而不是站在隋末、涿郡、靠近遼東的地域，眼睜睜地，看著天災人禍之后的景象——
那搖搖欲墜的破屋，那破屋里升騰的火光，和鍋里隨著沸水，不斷翻滾著的……
沈樂“呃”了一聲，臉色頓變，反手摳住喉嚨。連續嘔了幾聲，奈何什么都沒有嘔出來，只覺得胃里不停翻滾：
那沸水當中偶爾滾起，讓他一眼看見的，是一只小小的、連著半截手臂的手掌！！！
“大災，人相食”，“人相啖食，十而四五”。這等歷史書上的記載看過多少遍，看到他都感覺，自己已經能有心理準備。
但是，當它真切地來到眼前的時候，沈樂還是覺得，實在是太超出他的心理防線：
他看過老物件的那么多記憶，從來沒有親眼見過啊！
哪怕是李星堂的記憶當中，安西都護府最后彈盡糧絕，或者幾次穿越沙漠、往返長安，都沒有慘到這個地步！
沈樂呼哧呼哧，拼命喘氣。稍微緩過來一點，就凝聚起了清潔術，從腦袋向下，死了命地往下拍打。
真是的，那鍋子里的東西，哪怕看一眼，他都覺得自己已經被污染了！
往身上拍了能有百來個清潔術，幾乎把衣角縫隙里的每一顆塵土都拍了個干凈，沈樂終于從那震撼的場景當中回復過來，長長嘆了口氣。
他往后一仰，躺倒在石棺前面，卻不敢閉上眼睛，只能努力仰望石室的天花板：
這座石棺，之所以需要鎮在此處，也是因為那個時代，有了太多的怨苦憤恨吧？
在靈氣尚未完全衰落的時代，如果不用什么東西鎮住，天下的怨氣，會與靈氣相結合，直接釀成災變的吧？
他休息了好一會兒，努力甩頭，仿佛要把之前看到的一切都甩出腦海。停了好一會兒，方才手按地面，慢慢沉入石壁，再慢慢升到山頂：
“喂？老板？——是這樣的，我在終南山附近發現了一個藏東西的石窟，里面有很多鎧甲和馬匹俑什么的，我把照片視頻發你啊……”
他嘩嘩發了一堆東西過去，躺倒在山巔上，耐心等待。不到十分鐘，導師的電話，就火急火燎地撥了回來：
“你在哪里找到的？保存完好么？進去難度高么？要注意什么？——好的好的，你等著啊，最遲明天就有人飛過來！最遲明天！！！”
沈樂放下手機，由衷笑起。聽到導師風風火火的聲音，想到從現在開始，有多少考古學者會徹夜奔忙，他真的感覺人間很值得，活著很美好：
本校考古專業的幾位老師，現在還能抽得出空的，會不會帶人過來？
本地——長安是考古大區，考古力量極強，常年有上千師生在各個工地上奮戰——是不是正在和本校開撕，努力搶到一些名額？
又或者，他們已經實在抽不出空了，在努力哀嚎著“別啊，誰愛去誰去，我已經加班半年了，這個工地是國家重點工程這個月一定要掃完”……
想想就覺得很開心。嗯，導師他們要來了，趁著現在，趕緊把周圍掃蕩一圈，那些“東西”，全部干掉，不要讓它們驚擾導師！
他沉回石室，設了個定時鬧鐘，又叮囑羅裙她們按時叫醒他，便重新開始入定，溝通石棺，溝通這片天地。
看了一遍石棺的記憶，再和它重新溝通的時候，過程一下子順暢了許多：
石棺幾乎是主動地配合著他，吞吸著他給出的熱流。吞吸到一定地步，忽然散出一片凌厲的白光，上接那個被沈樂補過的空洞，下徹整片山區。
被沈樂補好的地方，原本已經安靜下來，“風速”也開始變小，被織補上去的“麻布”吸取力量，完善自身；
這會兒，風速又開始急劇增大，吹得“麻布”快速內外鼓蕩。透過孔洞的烈風，旋轉著，咆哮著，形成了一個漏斗，被石棺快速吞咽：
吞咽得越多，石棺當中透出的白光，就越是熾烈，穿透山巒，直撲地底。
那些地底趴伏著的陰晦之物，本來一個個老老實實地團著，頭都不敢抬，只是仗著對方打過來實在消耗太大，能夠安心茍延殘喘。
誰知頭頂上忽然爆發，白光如劍如輪，一刺、一絞，就絞散了一團黑氣。
黑氣緩緩散開，滲入大地，沈樂甚至能感覺到整片大地都歡呼了一聲，像是得到了甘霖的滋潤，又像是被狠狠地施了一波肥——
草籽抽芽，樹葉萌發，這一塊土地上的草木，都精神抖擻地長了起來！
“干得漂亮！我們繼續！”
沈樂在心底暗暗給石棺鼓勁，繼續輸入熱流。白光洶涌，繼續一個個點殺、一個個剿滅。
沈樂展開的精神力視野當中，原本像是一張棋盤上撒了一把黑子，隱隱聯絡，組成陣勢；
很快，這些黑子，就被白子一個一個吃掉，一個一個消失。而每消失一個，這片天地，都變得更豐潤一些，更舒展一些……
看來，外來的靈氣，也不完全是壞東西：只要你能控制它、能吸收它，它就是個好東西，能夠極大增強自己的實力啊！
……所以，構筑天地屏障，并不是要完全隔絕靈氣，只是要筑起堤壩，讓它們有序流入，等到人類能夠安全運用它的那一刻嗎？
沈樂若有所悟。他與石棺隱隱聯絡著，操縱它努力干活，由近及遠，掃蕩不停。
先是自己所在的這座山峰地下，再是相鄰的一圈山峰，然后再往外、往外、往外……
等到鬧鈴響起，羅裙們飛出來提醒的時候，沈樂已經掃蕩了終南山區域的一半。
估摸著足夠保障老師他們的安全，他這才晃晃悠悠下山，來到公路上。抱著一桿旗子，戳在路邊，淡定等待考古隊的車：
“這兒這兒就是這兒！”
“看到沈樂了！就在這里！”
“離前面還有多遠？”
沈樂彎腰上車，立刻被七手八腳拉到中巴車中央，幾個老師圍了一圈，一眨不眨盯著他看。
沈樂瞬間有點麻爪，只好轉向自己導師，趕緊尋找一個話題來緩解緊張局勢：
“老板，您怎么來了？這里面都是山洞，沒有房子啊！”
“誰說山洞就不是建筑了？”
韓教授吹胡子瞪眼。不等沈樂反駁，豪氣萬千地一揮手：
“就算是山洞，能放這么多古物，肯定也經過人工修整、肯定也有人工的痕跡！我不來，誰來？！”
是是是，您愿意來，我還能把您架回去不成。沈樂連連點頭，彎腰看了一眼車窗，嘆口氣：
“沒多遠了——我是說，車子能開的路沒多遠了。剩下都要靠走，走到水潭邊上，再嘗試下水——老板，你們帶機器過來了沒有？”
潛水服，繩索，抽水機，發電機，在后面一輛車上，裝得滿滿當當。當地考古隊伍合作習慣的施工隊，扛著各種機器，高一腳低一腳往里走。
沈樂只管在隊伍里飄來飄去，攙一會兒自家老板，又回身去攙扶別的教授：
“慢點，慢點，前面的路真不好走。咱們慢慢來，不差這一會兒……”
“你忙別人去吧！這點路還難不倒我——我在荒山野地里爬上爬下的時候，你們這些小伙子，都還在后面吭哧吭哧，要死要活呢！”
這話沈樂真不敢接。他剛剛拿到銅片不久那會兒，跟著導師爬山，有時候真跟不上健步如飛的導師。
然而一路走到水潭邊上，一群教授隔水望著石壁，人人都茫然了起來：
“在這后面？”
“除了潛水，沒有第二條路？”
“你是怎么找到那里的？”
沈樂只有嘿嘿賠笑，假裝什么都沒聽懂。潭邊，幾個長安本地的研究員摩拳擦掌，放下一樣樣研究工具：
測深儀……
皮劃艇……
超聲探頭……
帶線纜的無人潛水器……
“找到了！找到了！——對面確實有個洞口，可以進去！”
一聲輕輕的呼喊，教授們刷的一聲，爭先恐后圍了過去，把顯示屏擋了個結結實實。
看著無人潛水器上下轉動，左右轉動，拍出水底那個洞口，再看它靠近之后拍出來的甬道形狀，人人嘖嘖稱奇：
“這里真的有水道啊。”
“進去還挺深的。”
“形狀很規則，地面相對平坦，確實像是可以讓人走進去的樣子——當時怎么做到的？”
“我查過資料，這附近沒有建過什么有名的宮觀，也沒有建過軍寨之類。
回頭要標記一下地方，探查一下這里的地面，有沒有特別夯筑，或者鋪砌過路面……”
考古專家們議論紛紛，思維火花不停碰撞，不停給同事們出主意。
沈樂微笑著站在旁邊，安靜聆聽，很覺得這些話題有趣：
果然老師們的功底和視野，他現在是遠遠比不上的，他就沒想到探查一下這地面……
一邊想著，一邊就已經展開精神力，慢慢深入地底。沿著草根，沿著蚯蚓鉆行的洞窟，沿著水流下滲造成的空洞，一層層觸摸下去：
沒有。
沒有。
這里還是沒有。
這里……也沒有。
啊……這里……
沈樂忽然精神一振。在水潭側面，在通向另外一邊山谷的方向，有一條細細的、凝練的白色光帶，深埋地底，一路延伸向外。
順著光帶摸索，稍微升高一點的地方，確實也“摸”到了特別結實的土層。
目光再一斜掠，只見手快的教授已經找出了長柄洛陽鏟，開始比比劃劃，準備在地上打洞。
沈樂湊在人群里，也摸了一根洛陽鏟，拽拽自家導師：
“老板，我們不跟他們擠，我們走遠一點兒……你們那么多人跟過來干嘛？”
“你說干嘛？”一個長安考古所的，和沈樂也打過交道的教授，笑嘻嘻接口：
“有什么發現就干脆點兒，別看著我們滿地挖洞啊！”
“是啊！教授的胳膊，也是胳膊啊！”
沈樂嘆一口氣，和導師碰了一個半是無奈、半是得意的眼神，索性不裝了，走到他發現的那條道路起始點，一鏟子戳了下去。
帶起探桿，果然，周圍長長的“喔”了一聲：
一個對古代路面特別有研究的教授，帶著兩個碩士生，迫不及待地撲了過去。
沈樂松手交過鏟子，返回無人潛水器旁邊，看著屏幕。無人潛水器已經航行至水道盡頭，浮出水面，照出水面以上的景象：
確實有個空洞，幽深黑暗，綿延向前。
至于空洞前方是什么東西，抱歉了，無人潛水器并沒有攀爬功能，不能出水繼續往上爬，給教授們拍出珍貴影像。
這就用得著人力了。兩個潛水員已經在穿潛水服，穿鉛靴，戴鉛腰帶。氧氣瓶和水下攝像器材放在一邊，等待他們最后穿戴。
兩人一邊整理行裝，一邊小聲溝通。年長的潛水員對年輕那個叮囑：
“我先下，你跟在我后面，保持距離……沒下過的地方，一定要謹慎……啊！！！”
第一個潛水員走進齊腰深的水里，俯身背上氧氣瓶的一剎那，水中驀然升起一道白光。
不偏不倚，筆直沖著潛水員胸口撲來，速度快得異乎尋常——
潛水員想要躲避，穿著這一身沉重的裝備，卻是連步子都邁不開，情急之下，只能發出一聲驚呼！
后面那個年輕的似乎是他徒弟，見狀眼睛都紅了，往前拼命一撲。
轟的一聲，加起來三四十斤的裝備，在水里砸出一聲悶響，連同事一起砸倒。
四下驚呼聲里，沈樂卻一個閃身，輕輕松松攔到兩人前方，抬手把那道白光抄在手里：
“抓到你了。安靜，不要動，讓我看看你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