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軍是不可能參軍的,至少,是不可能在張須陀這里參軍的。
雖然對這位隋末名將印象很好,但是,知道他最終下場的沈樂,瘋了才在他這兒參軍——等著一起死嗎?
就算想要近距離觀察歷史的波瀾,沈樂也可以去找別人,比如混進瓦崗寨,混到太原李家那邊。
或者,如果能重刷,再去揚州蹲著,等看隋煬帝的下場?為了看一眼隋煬帝墓葬有哪些東西,具體細節是什么,他甚至可以在記憶里死一次!
死一次重開,就可以揣著親眼看見的答案,去博物館里,幫助老師們修復隋煬帝墓葬里的文物,他賺大了啊!
那個墓里的文物,絕不止蕭皇后花冠那一件,肯定還有很多更加精美的!
但是當著張須陀,沈樂還是要謹慎措辭,婉轉拒絕,免得被這位一刀砍了,或者送到哪里哪里去。
他繞著圈子辭謝了半天,才讓張須陀接受:
他還要朝拜泰山府君,朝拜完了,還要出發去遼東,一路上收拾路倒的尸骸,安撫無法歸家的亡魂。
對,要慢慢走,可能還要繞幾個古戰場,所以不要把我直接往大軍里送,會耽誤我的事兒……
“這樣啊……那某家就不耽誤仙長的要事了。”張須陀滿懷遺憾,拱手行禮,然后就開始扯腰帶上的錦囊:
“軍資缺乏,僅有一點糧餉,都用來犒賞士卒了。仙長若是不棄,這枚玉佩,是某祖上所傳,還請仙長收下,就當是某的一片心意……”
你這話說的,這就沒打算讓我收吧?
沈樂看了一眼那塊晶瑩潤澤,色如羊脂的美玉,堅強地扭轉視線。伸手按在張大將軍手臂上,輕輕一推:
“不必了。將軍要是方便,派一小隊士卒,帶著我在戰場上走一圈,或許能找到我要的東西——
普通人用不上,對我們這些人,卻是正好有用。能找到,就當我的報酬,找不到也沒關系,以后慢慢再找就是。”
這點要求,張須陀總不至于不答應。他大方地派了十名親衛騎兵,甚至還為沈樂牽著戰馬,帶他走遍戰場每個角落。
沈樂就只需要坐在馬背上晃晃悠悠,雙眼半睜半閉,展開精神力去感應搜索:
“這里……沒有。”
“這里……也沒有。”
“這里……咦?”
兩軍反復廝殺,不斷交戰爭奪的戰線上,來回掃兩遍,沒有發現;
張須陀率軍突陣的那條沖鋒線上,縱向地來回掃兩遍,也沒有發現;
再把戰場劃分為一小片一小片,一個格子一個格子地掃,掃到大約三分之一的時候,忽然在一簇特別緊密的尸體當中,發現了異樣:
“幫幫忙,幫我把這些尸體搬一搬。”沈樂向陪著他的騎兵拱拱手。錢是不會給的,也沒那么多錢,他也就順手揮出一股暖風:
逐鬼邪、驅瘴癘、生陽和。這一股暖風刮過,幾個騎兵人人打了個寒顫,就覺得一股冷風被從骨子里趕了出來,全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給沈樂牽馬的那位用力跳了跳,再彎下腰按一按右膝,忽然驚喜:
“我膝蓋不痛了!我的老傷好了!仙長真是法力無邊!——您稍等,我們立刻就搬!”
一群小伙子嗷嗷地開始干活。留下沈樂一個人坐在馬背上,略有點兒不好意思:
“呃……”
其實也沒那么厲害啦……
那個膝蓋如果是肌肉筋骨,或者是半月板什么的傷害,他肯定是搞不定的,他揮出去的又不是治療術。
但是,之前靈眼掃過去,看到那里有一團黑氣,他就額外加大了一點力量,讓暖風多吹了一吹……
這時候再仔細查看,就能發現地上那一簇尸首,似乎是一群農人,圍繞著一個身材特別魁梧的大漢。
農人多半面黃肌瘦,手執糞叉、釘耙,鋤頭、鍋蓋等物,唯獨那個大漢身披半身鐵甲,雙手握著一柄長柄鐵錘。
威風凜凜,殺氣騰騰,明明已經死去多時,卻雙腿岔開,牢牢地站在地面上,雙目怒瞪,宛然如生。
一群農人橫七豎八倒在他周圍,絕大多數都是背對著他,似乎在以他為中心抵抗來敵;
只有兩三個面朝大漢,撲倒在那人腳下,雙臂張開,頭部、背部都能看見明顯傷痕,顯然是想要用身體為大漢遮擋攻擊……
被沈樂感知到的奇異波動,就是從大漢身上——確切地說,是從他手中,長柄鐵錘的錘頭上傳來。
沈樂跳下馬背,緩步走近。騎兵們匆忙拉開地上尸體,為他開出一條道路,簇擁他走到大漢的尸體面前。
沈樂仰頭凝視大漢的面容,拱一拱手,想要對他說些什么,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有什么話可以說。
說“你安息吧,我會讓你入土為安的”,人家未必真心在乎這個,再說了,官兵說不定要取他首級去報功;
說“你安息吧,你的后人會有好日子過的”,人家的后人沒準已經全都完蛋了;
說“你安息吧,你的父老鄉親,能過上太平日子的”,可是這天下大亂的日子,分明還有十來年……
好半天,他只有長嘆一聲,再次拱了拱手。彎下腰,伸手去觸摸錘頭,停了停,又勾了勾手指,憑空召喚一股水流,洗凈錘頭上的碎骨爛肉:
“讓我看看……你……”
他蹲在地面上,伸出一根食指按著錘頭,瞑目不語。身邊圍著一群騎兵,人人屏息,個個相互打著眼色:
看到了沒有?
剛才看到了沒有!
這位仙長,真是法力高強!不要惹他,千萬不要惹他,好好伺候著,沒準仙長賞我們點兒什么!
沈樂對他們的小動作稍微有點兒感知,卻不怎么在意。他屏息凝神,不斷用精神力掃描著那個錘頭,好半天,無奈嘆了口氣:
“唉……”
就差一點!
就差一點點!
這個錘頭里面,凝聚著非常凌厲的,也非常活躍的氣息,只差一點就可以有了靈性,成為五金精英這樣的存在——
就差了這么一口氣啊!
差一口氣,它就只是凡品,不是靈物,不能用來打造靈兵,只能用來打個普通利刃什么的……
所以,是這場戰役的烈度還不夠,這名大漢身為武將的強悍程度也還不夠,不能讓戰場上翻騰的兵氣,凝結成銳利的五金精英嗎?
可是這場戰役,已經是好幾萬人的決戰了啊!這都凝結不成,難道要十萬人以上的決戰嗎?
沒撈到好處,沈樂也沒有別的辦法,總不能把這戰場上所有死人重新搖活了,跟他們說“來,再打一遍,務必幫我孕育出五金精英來”。
他猶豫了一會兒,手指在錘頭上虛空畫了個符,擦掉,又畫一個,又擦掉。
最終,拔出師門給他的那把寶劍,確切地說,是還沒煉制完成的半仙劍,橫壓在錘頭上:
“來……把這里面的金氣吸掉!盡量吸!敞開吸!吸得越多,你蛻化成仙劍越快!”
內力涌出,注入劍身。寶劍輕輕鳴動,狀極歡悅,漸漸地蒙上一層白光。
又過了一會兒,它猛然一個震動,帶著沈樂握劍的手掌,奮力向錘頭切了下去!
沈樂猝不及防,從手腕到手肘,差點兒被它擰到脫臼!寶劍切下,如入腐土,無聲無息把錘頭斬成兩半。
只這么一掠,沈樂就看見錘頭里面星星點點,有白色的閃光嵌在切面上,如同夜空里閃爍的繁星。
然而寶劍落下,再抬起,再落下,再抬起,順著切口連續擦抹幾遍,那些閃光就如鐵粉遇上磁石,全數被吸入劍身,消失不見。
終于,那寶劍發出一聲清悅的歡鳴,如同吃飽了一樣,自行飛起,投入劍鞘,安穩下來。
沈樂長吁一口氣,站起回頭,就見張須陀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走了過來,負手站在他背后,眼神難明。
沈樂笑笑向他招手:
“來來來!這個錘頭,精華差不多給仙劍吸完了,好在還剩了點東西。拿去熔了,打柄寶刀,打柄護心鏡,應該還成——
別說我把好貨色都吞了啊!”
說完揮揮手,邁開大步,往外就走。停了一個夜晚又一個白天,原先的戰場上兵氣沉降,已經無法對他的法術造成干擾。
清風涌起,歡悅地托舉著他,讓他每一步都輕飄飄地如在云端。一步一丈,第二步三丈,第三步五丈,第四步就沒入了林中:
“將軍保重!為國為民,善保此身!!!”
馬蹄聲,長嘯聲,呼喊聲,遠遠傳來。沈樂頭也不回,催動法術,不斷登山而行。
登十八盤,上南天門,舉目四望,見山下煙塵滾滾,見齊魯大地斑斑駁駁,片片枯黃。
什么“齊魯青未了”,大概是太平世道才有的景象,現在這個年月,已經完全看不見了呢……
沈樂嘆一口氣,再開了靈眼,想要看一看這個年代,泰山府君是不是還有點兒靈應。運功雙眼,先遙遙望了望山下,又嘆了口氣:
“唉……”
我的靈眼等級可能是太低了,之前在戰場上方的時候,還能看見戰場上飄蕩的黑氣,現在站在泰山上遠眺,基本上什么都看不見……
他收斂心神,再次看向腳下的土地。十八盤如同一條銀線,筆直倒掛在腳下,燦燦地反射著陽光;
再往下,山勢綿延,蓊郁的地氣簇擁著巍峨的山巒,一路拔升。至少目前,以他的能力,還沒有看出什么特別奇怪的地方?
至于所謂的泰山府君到底在什么地方,原諒沈樂并沒有看出來。岱廟是用來供奉泰山本身,舉行封禪儀式的地方,它里面沒有供泰山府君;
沈樂這一路爬山上來,也沒找到相關的廟宇,非但沒有泰山府君的,連碧霞元君祠也沒有——或許當時,這位女神的信仰還沒完全形成……
沈樂聳聳肩,只好沿著天街,一路往上走。腳下坑坑洼洼,野草時時高過人頭,和他學生時代夜爬泰山,所踏過的路面完全兩樣;
要靠著十二萬分的細心,和精神力的不斷伸展,他才能在腳下的荒煙蔓草當中,找到一條磚石鋪就的道路。
顯然,這條道路,就是歷代帝王封禪所用,在靈眼當中,它堅定呈現淡淡的亮色,卻被晦暗的黑灰色掩蓋——
越往前,黑灰色越重。沈樂不斷撥開野草,努力前行,猛然抬頭,身體往后一仰,感覺自己被當胸打了一拳:
前方廟宇門口,矗立著一座高聳的石碑,碑頂有方形石蓋,毫無裝飾,碑身上略無文字——
或許曾經有過,但是沈樂一寸一寸努力摸了一遍,一個字也沒有摸出來。
這座碑,在現代被認為是秦始皇所立的無字碑,也有人說是漢武帝所立的。但是此刻,在沈樂眼里,它雖然一個字都沒有,卻散發著燦燦的金光!
金光如磐。沈樂靠近它,觸摸它,它都沒有什么反應,只是安靜俯瞰,沈樂的雙手甚至可以隨意穿透金光;
然而心念一動“這里面到底藏著什么”,立刻就覺得壓力如山,差點兒把他按趴在地上。
沈樂收斂心神,一步一步慢慢往后退,好容易退出金光的范圍,一屁股坐倒:
“呼……”
這是什么東西……
太強了……
千萬不要告訴我,這玩意兒是國運的一部分,放在這里鎮住什么東西……
這玩意兒要是出了問題,我可補不好,連我帶銅鼎一起壓上去都補不好!
他小心翼翼繞開石碑,又瞻仰了玉皇頂的古登封臺,從對面翻山而過,直向東北而行,再沿著海岸線一路向北。觸目所見,盡是慘傷離亂:
“這都沒地方買吃的啊……不是,人呢……”
十里一亭,三十里一驛,古制如此。沈樂從昆侖山走過來,一路所見,都是如此。
奈何這次從泰山附近北上,沿著官道行走,別說驛卒了,亭、驛本身,房子都搖搖欲墜,或者干脆已經只剩半截墻壁,根本沒有屋頂。
哪怕古代的夯土茅草屋,比較容易倒塌,那也不是一年兩年不修葺,沒人住,就會倒成這樣的啊!
一路走,一路東張西望。肚子餓的咕咕直叫,沈樂不停糾結,要不要動用法術直接飚到海邊,撿些貝殼之類填肚子。
走著走著,一股撲鼻的肉香,忽而隨風吹來:
“……有人嗎?”他隨著肉香摸去一座破屋,敲了敲門。火光搖曳中,幾個破衣爛衫的漢子同時回頭。沈樂友好地笑了笑:
“你們在吃什么?能不能討一口吃的?——臥槽!!!”
掌心雷!
掌心雷!
天雷地火!
天雷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