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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怎么清潔,才能在清除其他污漬的時候,盡量保留血跡,沈樂完全不知道——
這個可能需要查一堆論文,一堆資料,或許還要回學校抱導師大腿,再找織物修復的專家才能問到答案。
但是,這血跡要不要洗掉,這個問題么,如果只是進行考古修復,那就應該按照考古修復的原則進行;
但是,在這套衣服,存在器靈的情況下,沈樂覺得,也許應該尊重一下器靈的想法?
“紅嫁衣,這上面的血跡,你想洗掉么?”
沈樂認認真真問。他把錦襖翻過來,盡可能多地顯露出血跡,捧到保管柜前:
往左轉,往右轉,拿著強光手電往上照,指尖輕輕地劃過疑似染血的區域……
她說……
紅嫁衣的御用嘴替,蘭妝姑娘,不得不出聲了:
她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不用你這樣翻來覆去地展示給她看。你這個樣子,看著很像提燈定損哎!
呃……
沈樂尷尬地放下手。什么叫提燈定損啊?
我找出來這衣服上有問題,難道會讓你賠嗎?
還是那句話,我在干活的時候,你們一天天的到底在玩什么?
你們看了多少奇怪的社會新聞,奇怪的短視頻啊!為什么要用到我頭上啊!
“那她到底想不想洗掉?”
他追問。妝奩盒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與紅嫁衣交流,而后,有些迷惑地回答:
她說她不清楚……她不知道應該不應該洗掉……
沈樂為難了。這種文物修復的原則性問題,他不是很熟悉……上課的時候,老師也許講過,但講得也不怎么深入。
說到底,他們這些學生,畢業以后十年內,都是聽令干活兒的人,修什么不修什么、要怎么修,輪不到他們自作主張。
十年以后,他們也建立了明確的觀念,不用老師傅盯著管了……
但是現在,獨立開業,沒有老師管著、教著的沈樂,就陷入了迷茫當中。他翻了半天教科書,不得不打電話請教導師:
“……大概是這個樣子,我應該把血跡洗掉嗎?”
“你做過檢測了嗎?”電話另一邊,導師劈頭就問。沈樂茫然:
“我做了魯米諾試驗了,是亮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先測測那是什么東西,不一定是人血。”導師的經驗顯然比他豐富得多。
哪怕是搞古建筑修復的,也有足夠的考古,包括田野考古的經驗,毫不猶豫指揮他:
“如果是動物的話,就可以移交給科技那邊做進一步檢測,看看是個什么品種。”
“我覺得應該是人血……”
“人血的話,看看能不能和骨殖對應?”導師見過的織物被血液污染,多半是穿在墓主人身上,或者墊在棺材里的,這時候輕車熟路地建議。
然而,這個建議,沈樂卻用不上:
“我收到手的只有衣服,沒有骨殖……等等!衣服上或許能取到人體組織碎屑!謝謝導師,我去做實驗了!”
“這孩子。”放下手機的導師笑了一笑,有點欣喜,也有點無奈。
沈樂這個學生,他還是挺看好的,只可惜考編沒考過,沒有成功進入體制內的考古所或者博物館……
不過,他能成為編外專家,能走出一條自己的路也挺好的。哪怕是從古家具維修跳到了織物維修——
也許,這就是獨立工作的文物修復者,必須面對的無奈吧?接到什么就得修什么,沒有辦法挑活兒……
沈樂卻沒有想過導師的感慨。他已經興沖沖地撥通了顧玉林的電話:
“能幫我介紹個地方,驗一下血液的DNA么?順便取一下衣服上的樣本,驗一下人體組織碎屑的DNA,看看能不能匹配……
對了,如果能有人幫我看一下,那件衣服上的血液,到底是怎么弄上去的,就更好了!”
“你需要的可能是一個法醫……或者說,是一個痕檢。”顧玉林嘆氣。
這就賴上他了啊!
他就變成沈樂的助理,負責他和特事局之間的溝通,負責幫他找一切官方資源了啊!
行吧,看在沈樂確實是編外專家,確實為特事局出了任務,特事局確實需要他的資源份上,這種活兒,干就干吧……
沈樂請求的痕檢第二天就到了。出乎沈樂的意料,是個很秀氣的姑娘,除了身穿警服之外,氣質和實驗室里的研究員沒什么兩樣。
而她在警服外面罩上白大褂,全副武裝開始工作的時候,沈樂也完全能忘記她的警察身份:
“怎么樣?能看得出來嗎?”
他緊張兮兮地在邊上打轉。姑娘攤開錦襖,戴著手套的指尖仔仔細細劃過錦襖內側,勾勒出每一片疑似血痕的位置:
“看不太出來。能不能把衣服拆開?我需要看一下,血跡是怎么暈染到里面的……或者我來?”
“我來吧!”沈樂趕緊接過這份活計。幸好,之前拍照留證,測量針腳間距,所有的工作都完成了,他現在只需要動手拆:
用極小極小的剪刀,一點一點仔細剪開衣袖和腋下兩側的縫線,保留下擺、領口、袖口幾處的縫線。
姑娘看著他帶著口罩、面屏、手套,趴在衣服上一點點拆,幾乎要在放大鏡下干活的樣子,著實有點不耐煩:
“喂,真不要我幫忙嗎?”
法醫這邊做不完的案子啊!
你這里拖時間,我回去要加班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文物修復這邊是這樣的,活兒細。”沈樂討好地抬頭笑了笑,又低下頭去干活。
一口氣干了一個小時,終于把縫線拆掉,掏出已經壓成了餅狀,幾乎像一件短衣的絲綿:
“你看看,還需要做什么?”
痕檢姑娘把沈樂擠開,自己拿著相機,咔咔拍照。拍一層,小心揭開一層絲綿,再拍一層;
連續揭開三層絲綿,她似乎終于滿意了,開始取樣。
在沈樂阻止了她動剪子以后,她只能用蒸餾水浸潤,再吸進吸管里,用小刷子在衣服上掃啊掃,掃出一堆碎屑放進樣本袋……
“怎么樣?”
“現在還不知道。”痕檢姑娘淡定地瞥了他一眼。沈樂看得出,她似乎有了點把握,卻并不肯在外行面前下結論:
“等吧,等我回去做完實驗。最多三天,三天就能有結果了。”
可是你明明已經有想法了……
沈樂哀怨地送她出去,卻沒能從她嘴里套出話來。一直到三天之后,才得到了顧玉林轉來的結論:
“那嫁衣上的血跡,不是嫁衣主人的。”
“不是?”沈樂瞬間高興了起來:
“那是誰的?”
“痕檢怎么可能知道是誰的?”顧玉林給他一個奇怪的眼神:
“檢驗的結果是衣服上提取到的人體組織碎屑,DNA樣本和血液DNA樣本不吻合。人體組織碎屑屬于女性,血液屬于男性。”
沈樂的眼睛猛然亮了起來。
所以,那位高挑健美的年輕姑娘,那位豬肉西施,沒有事!
她不是穿著嫁衣,努力用嫁衣掩蓋住自己身上的鮮血,慢慢走向死亡……
有一句話叫做“寧見法官,莫見法醫,”不管發生了什么,不管她遇到了什么,她身上的血,是別人的!
“多謝你了!”
沈樂誠誠懇懇地向他道謝,幾乎要鞠一躬。這條信息已經非常重要了,勾勒出了紅嫁衣主人軌跡的一部分;
而且,也幫助沈樂下了決心:
洗什么洗?
在看到紅嫁衣的完整記憶之前,在器靈擁有完整的意識、被完全喚醒之前,這些鮮血,肯定要保留著啊!
如果這血是她的愛人的,那么,參考“此嵇侍中血,勿去,”她肯定不愿意讓這些痕跡消失;
而如果這血是她的仇人、敵人的——
那是她的勛章啊!絕對沒道理洗掉的!
這就是保留文物所包含的歷史信息,以及符合最小干預原則,對吧?
沈樂下定了決心,奮力投入工作。錦襖,錦褲,腿帶,云肩霞帔,一件一件吸塵、掃灰、投入水中清洗;
再一件一件小心陰干,在陰干的過程中,仔細進行整形,處理褶皺、折疊、粘連、壓痕或扭曲變形的部分。
終于,除了那雙繡花鞋是立體構造,沈樂暫時沒把握之外,其他所有的部件,都已經全部清洗干凈,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托盤里,等著進行下一步的修復。
“怎么樣?清洗干凈了,感覺挺不錯吧?”
沈樂微笑著繞柜子走了一圈。
嗯,清洗完畢之后,紅嫁衣上的臟污,灰塵,完全消失,歷經歲月的絲綢也恢復了光澤。
手指小心翼翼摸上去,曾經板結、僵硬的部分,重新變得彈性柔軟——
當年那位新嫁娘,把嫁衣披在身上的時候,應該就有幾分現在的光彩吧?
輕薄的外袍和馬面裙無風自動,仿佛要直接立起,在室內翩翩跳一段舞蹈。雖然讓玻璃門擋住,沒有飛出來,卻也射出一束紅光,繞室而行。
紅光轉了一圈,忽然自行炸開,像一朵開到極盛處的煙花,兜頭落下,把沈樂罩在當中。
沈樂還沒有來得及閃避,面前光影變幻,又被帶到了幾百年前的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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