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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樂驚訝地盯著蔣師傅,不吭聲。
這年頭,鬧幺蛾子的老物件那么多了嗎?隨隨便便就能碰到了嗎?
“不是我,是我一個朋友。”蔣師傅有點難以啟齒,糾結了好一會兒,還是艱難地說了下去:
“他這個人吧,有點愛好,喜歡收一些來歷不明的東西。前些天跟我說,他家里有點兒不太安靜,新收到的東西,好像在折騰……”
沈樂嘶了一聲。他不是科班出身,對付這種東西,加起來也只有三板斧:
嘗試溝通;
銅片強力鎮壓;
還不行,就直接讓小油燈上,電死一個算一個。
蔣師傅的那個朋友遇到了麻煩,到底是器靈在鬧事兒,還是他自己沾染了不干凈的東西,還是其他什么原因,沈樂完全沒有概念……
“這個,還是請專業人士來看比較好吧?”他試探著問:
“我畢竟是非專業的,不一定靠譜……”
“這叫不靠譜?”
蔣師傅露出了神秘的微笑,指了指工作臺。臺子一角的托盤里,安安靜靜躺著一個小瓷盒,正是前些天,在李師傅桌子上跳舞的那些瓷片。
到了沈樂手里以后,它們完全不跳舞了。不但不跳舞,粘上了就穩穩當當粘著,用石膏補了胎體,就安安靜靜地戳在那里當小盒子;
這么多天下來,打磨,補色,上釉,蔣師傅冷眼看著這些瓷片,被沈樂變成了一個完整的瓷盒,沒看見它們折騰過一次!
這說明什么?
說明沈樂是真有本事的人啊!
沒點本事,怎么鎮得住這些怪異!
“呃……老物件修復,我還算有點專業……”
“專業好啊!對付這些老物件,就是要專業啊!——放心,不會讓你白跑一趟,上門費一萬,能解決問題的話,價錢另談!”
啊,現在“專業人士”的出場報酬那么高嗎?
那顧玉林他們,怎么日常還是一副窮得掉渣的樣子,這個也買不起,那個也買不起,看他在老板娘那里吃羊肉,都一副饞的要死的樣子?
或者說,特殊事務部門的工作人員,上門是不收錢的,就像警察抓賊,也不會跟受害人收錢一樣……
那編外呢?
編外能收錢嗎?還是有條例管著,也不能收?
沈樂還是決定謹慎一把。他含糊地推搪了一陣,表示“這幾天不行,林教授要考我,等老太太考完再說”,先把事情往后推一推。
轉頭,就打電話給顧玉林,咨詢編外人員的相關收費問題:
“編外啊?沒有規定的。”電話那頭一片嘈雜,顧玉林也不知道在忙什么,頂著噪音大聲嚷嚷:
“你們又不拿工資!隨便開價,別太離譜就行!!!”
懂了,不拿工資,沒有人交醫保社保,傷了殘了死了也沒有撫恤金,更沒有一個組織站在后面,打不過隨時可以搖人——
這種沒有保障的生活,收錢上當然應該有足夠的自由度,不然還讓別人怎么活?
沈樂心里有了底,卻也沒有立刻松口答應。他全力以赴,又把螺鈿盒打磨了兩遍,終于到了林教授召見的日子。
背著背包,拎著螺鈿盒踏進老教授家門,沈樂一抬頭,瞬間汗毛倒豎:
“導,導師!您怎么來了!”
林教授沒告訴我您也會來啊!
早知道您也會來,我至少要多準備兩天,寫一篇論文,或者,把我修復螺鈿漆器的心得,整理一篇文章出來,才敢進這個門啊!
“小韓是我叫來的。”林教授笑瞇瞇地踱了過來,回答沈樂的問題。導師大人立刻殷勤地湊上前去,扶住老太太手臂,又被她一把甩開:
“我又不是老得不能動了!你干你的事去,別老盯著我,這么大人了,不要老是一副沒脫離印隨行為的樣子!”
呃……
林教授您直接說“不要老是跟小雞跟著母雞似的”不就行了……
學者罵人,這種繞來繞去、九曲十八彎的樣子,真是讓人嘆為觀止……
沈樂的臉皮抽搐了一下,只能當成沒聽到,抱著螺鈿盒往導師方向去。導師垂著眼睛瞥了螺鈿盒一眼,又挑眉看向沈樂:
“我當然要來了。不來都不知道,你最近出息了,已經能和老師傅比手藝了啊!”
“啊這……導師,這不是我要比的啊……”
沈樂喊冤叫屈。導師白了他一眼,將螺鈿盒撥到自己面前,掏出放大鏡,仔細觀察:
“我先給你把把關。如果連我這一關都過不去,你這東西,就別拿到林教授面前丟人現眼了!”
這……
導師,你現在才拿來看,還來得及嗎?
要是你看著覺得我手藝太差,是不是要把我趕出去啊?
沈樂囁嚅了一下,在導師的死亡瞪視之下,又把滿肚子吐槽給咽了下去。
他老老實實交出螺鈿盒子,又奉上了那幾個小瓷盒,恭恭敬敬,接受自家導師的批評指正:
“漆色調得勉強可以了,色差基本上看不出來。如果還想再接近一點,可以把桐油的量稍微減一點點——
你用的是15.5的比例吧?這個是大漆干掉以后的比例,濕重的話,桐油其實需要減一點的……”
比較完漆色,再看螺鈿。導師用強光小手電照了幾遍螺鈿,繼續搖頭:
“螺鈿后面的朱漆顏色太深,調得也太厚了。下次只要薄薄的、淺淺的一層,顏色的話,你要考慮到朱漆后面的黑漆……”
“螺鈿位置太低,應該多涂兩層黑漆,再貼螺鈿……”
“揩清遍數不是越多越好……”
總之,他把沈樂從頭到腳,挑剔了一個遍。
明明已經是深秋時節,再過一段時間室內就要供暖,沈樂卻被批得汗流浹背,感覺汗衫黏答答地貼在脊梁上,很是難受。
導師把沈樂批完一遍,再轉到老太太那里,滿臉堆笑:
“林老師,我覺得小沈的手藝還差得很,完全不夠出師。那個妝奩盒的事兒,您再想想,再想想?”
“想什么?交給你嗎?你來修?”
林教授白了他一眼,慢悠悠踱過來,慢悠悠舉起放大鏡來看。看了好一會兒,滿意一笑:
“不錯,手藝有長進。至于到底贏了沒有么……”
她淡定地撥通手機。電話那一頭,陳國華滿頭大汗:
“媽,我快到了!五分鐘到小區門口!馬上就要綠燈了,我掛了啊!”
沈樂默默扭頭。作孽,這態度,怎么跟見了賈政的賈寶玉似的,林老師有那么嚇人嗎?
我感覺沒有啊!
不過,沈樂很快就看到了老太太嚇人的那一面。十分鐘后,陳總快步上樓,把螺鈿盒子奉到母親面前。
林老教授瞇起眼睛,拿著放大鏡掃了一圈,很肯定地問:
“蔣師傅的手藝?”
咳……
沈樂默默扭頭。老太太,你不要那么精明啊,一眼就把人家的底細挖出來!
“哪兒呢,是我自己動的手……”
陳總嘗試掙扎。林教授淡定搖了搖頭:
“上漆不是你上的,你沒這手藝,你上的漆肯定已經凹凸不平了。
螺鈿肯定也不是你貼的,你貼的螺鈿沒這么整齊,兩片之間的間距,絕不可能保持這么勻稱。
打磨倒是你干的……嗯,打磨得急了一點,這里的螺鈿片磨掉了一個角,蔣師傅不可能犯這種錯誤,是你走神了,打磨機多轉了一會兒吧?
最后的揩清,倒一看就是你的手藝,手這么糙,上面全是繭子,摸上去都坑坑洼洼的!”
這么長一段批評,就連遠遠旁聽的沈樂,都覺得脊背上多了無數蟲子,爬來爬去,爬得他坐立難安。
偏偏陳國華一張臉還是笑嘻嘻的,靠近過去,挽住老娘親的胳膊,把大腦袋擱在母親肩膀上:
“媽,有外人在,給我點兒面子嘛。反正您要看的也是小沈的手藝,反正我也干過活了,對吧?我又不靠這個吃飯……”
老太太無奈地嘆了口氣,把螺鈿盒往外一推,反手拍他一下:
“這么大人了,還靠在老娘身上,要不要臉啊!”
“我有媽媽我自豪!別說我五十歲了,就算我六十歲,七十歲,八十歲,能這樣靠在老娘身上,我高興啊!”
林教授終于無話可說。她拍了兒子一下,再拍一下,把他的大腦袋推開,低聲念叨:
“自己提的比手藝,自己認輸,也算是光明磊落。非要推給別人干,讓老師傅替你作弊,你啊……”
沈樂早就和導師退到了角落里,這會兒忽然對窗外的一棵樹產生了興趣,盯著樹梢葉片,頭也不回。
老太太偏偏不放過他,揚聲道:
“小沈!”
沈樂脖子后面寒毛一炸,趕緊轉身,趨步過來。老太太向他伸出一只手,讓他扶著起身,慢慢吞吞往收藏室走去。
走到架子面前,愛憐地撫摸了一下妝奩盒,向沈樂指一指:
“它是你的了。拿走吧。”
“林教授,我買下來可以嗎?”沈樂作最后的掙扎。他求助地看向自家導師,拼命使眼色:
“導師,您能不能幫忙估個價,我買?”
“說了送給你,就是送給你。”老太太斬釘截鐵地回答。沈樂瞬間苦了臉,旁邊,導師咳嗽一聲,陪著小心插話:
“林老師,您還是開個價讓他買吧。小沈年紀輕輕,讓他不勞而獲,對他不太好……反正他也買得起……”
“買得起,錢也不是這樣花的——他這年紀能有多少錢?他能靠自己賺多少錢?”
林教授沉了沉臉,直接把沈樂導師的話噴了回去。她轉向沈樂,輕輕地,慢悠悠地,然而不容置疑地命令:
“想要,你就拿回去,別提錢的事兒,我也不缺這錢。我只想拜托你一件事,你能做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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