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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沈樂直視著他,一口答應。中年男人用力拍了一下巴掌,長身而起:
“你在京都沒有工作室吧?到我的工作室來,工具,材料,我這里都有!
如果有你用慣的工具,我這兒沒有的,只要你開口,我來幫你弄到!”
事情走到這一步,老太太便也不再阻止。她悠然看著兩人交談,眼帶微笑,敲了敲沙發扶手:
“行啊,你們想比就比一場。小沈,你也不用留手,盡力而為,讓這小子看看,真正有天賦、有熱愛的人是什么樣的。
先說好了,如果你敢輸給他,我的收藏,你可就別想了啊!”
啊這……
老太太,您能不能稍微高抬貴手一下啊!
你兒子好歹也是你親手教出來的,手把手教了十幾年,又一直練到現在!
您真的要我贏過他?
“那林老師……”沈樂干脆也不要臉了,直接抱大腿:
“我這些修復手藝都是自己摸索的,有不懂的地方,能不能向您請教一下?”
老太太笑得更是開懷。臉上的皺紋一條一條舒開,整個人看起來容光煥發,像是年輕了好幾歲一樣。
她雙手交握在身前,挪了一個更加舒服的姿勢,悠然道:
“想讓我指點你可沒這么容易。小沈,你前一段時間的研究,有什么結果嗎?不能讓我滿意的話,指點什么的,你就別想了!”
“啊……結果是有的。”沈樂飛快轉身,開始翻背包。他今天上門,本來就是向教授做匯報來的,卻被人橫插了一杠子。
謝天謝地,總算老太太還記得這一茬,把事情撥回了正路上:
沈樂先抽出一個透明文件夾,單獨擺在面前茶幾上。然后,從背包里拿出厚厚一疊紙張,很快又是厚厚一疊。
每隔幾張紙,就有一根標簽條旁逸斜出,赤橙黃綠不等,手寫著各式各樣的標注。
疊起所有的資料之后,沈樂打開文件夾,一邊翻里面的文件,一邊報告:
“是這樣的。我以前些天買到的螺鈿梳子為樣本,進行了大量分析,大概確定了它的工藝和材料。
尤其是材料方面,雖然和妝奩盒肯定有區別,但是,也能做一個參考。”
老太太笑瞇瞇地點頭,抬一抬手,示意他說下去。沈樂拿出碩士論文答辯,面對專家組的架勢,侃侃而談:
“首先,光學顯微鏡拍照的結果顯示,這把篦子,由基底纖維層、灰層、漆層、螺鈿層組成,漆層又分為底漆層、黑漆層,以及螺鈿上方的清漆層;
第二,X射線熒光掃描顯示,漆層當中含有鐵、鈣、汞等元素……
第三,經紅外光譜特征峰比對,大漆當中的桐油含量,應該在15.5左右;
第四,經熱裂解——氣相色譜/質譜分析,證明漆灰調制過程中,摻入了瓦灰和豬血,這是古代相當常用的配方……”
每說一段,就翻出一疊數據文件,送到老太太面前。他遞一疊,老太太翻一疊,再遞一疊,再翻一疊。
戴著老花鏡,慢慢悠悠,一頁一頁看,看得嘴角含笑,不時提問:
“這里為什么要用100X的光學顯微鏡?用200X的是不是更好?”
“XRF技術和SEMEDS技術,都能檢測樣品元素組成,它們的區別是什么,能不能用XRF代替SEMEDS?”
“紅外光譜比對,用了PCR模型和PLSR模型,最后為什么選擇PLSR模型的數據來分析?”
她問什么,沈樂就答什么,問得隨意,答得流利。越聊,老太太興致越高,大有拿沈樂當自家博士生考問的架勢。
倒是中年男人在旁邊頗為尷尬,左挪右挪,扭來扭去,半天也插不進去。
他在旁邊咳嗽了幾聲,老太太都目不斜視,睬也不睬。反而是沈樂有點尷尬,試探道:
“林老師,要不然……”
“你不用管他,他又聽不懂。”老太太淡淡道。看沈樂臉上還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扭頭問自己兒子:
“紅外光譜比對,FTIRATR光譜和NIR光譜,它們的區別在哪里?為什么要用NIR光譜?”
“熱裂解氣相色譜/質譜分析,現在有哪些替代手段,它們的特點和優勢劣勢分別是什么?”
隨便問了幾個問題,中年男人腦門上冒汗,一個都答不出來。老太太輕哼一聲:
“文獻文獻不看,實驗實驗不做,最新的研究成果一點都不關注,整天就知道賺錢賺錢。
就這,還埋怨我把東西交給別人。交給你有用嗎?你說,你有本事修好?”
中年男人縮了縮脖子,不敢應聲。
即便聽不太懂,看沈樂和自己母親一問一答的流利,看他手里厚厚一疊數據資料,他也知道這年輕學生是下了大功夫。
唉,母親終究是搞學術的人,專心致志了一輩子,老了老了,有個年輕學生能討她歡心,讓她開心開心也好……
他耐心等著母親聊到面露疲倦,這才第二次湊上前去,小聲勸母親休息。沈樂趁勢告辭離開,剛出門,就被他一把拽住:
“走走走!跟我去公司!想要較量什么手藝,需要什么工具、什么材料,你挑!”
到了這個地步,沈樂也真不好走開,苦笑著被他拖上車,一路拖去工作室。
中年男人的工作室在市郊五環,距離林教授的住處不算太遠,在一座舊廠房改成的文創園區里。
一樓是展示和售賣區,書畫,瓷器,木雕,琳瑯滿目,古色古香;
走上二樓、三樓,幾乎每個獨立的房間里,都有修復師在埋頭苦干。有的在桌上攤開一桌瓷片,一片一片對照、挑選,準備拼接;
有的拿著個水壺,正往桌面上澆,顯然是在做書畫修復之初的揭裱工作;
也有的握著手工打磨機,正在耐心打磨,頭頂上吸塵器轟轟作響,奮力吸走一團團塵霧……
沈樂左看右看,努力讓自己挪動步子,不要粘在某件工作室門口。
他擁有了老宅以后,也攢了一些機器,和這里的設備比起來卻是小巫見大巫。
比如剛剛走過去的那個工作室,里面一臺高精度五軸機床,兩米五長,一米寬,保守估計,沒有七位數下不來。
沈樂一直想買一臺,卻一直舍不得下手——主要也是因為,沒有碰到需要車床才能搞定的修復工作。
但是,剛剛那個工作室里有一臺,再往前走,掛著中年男子名牌的那個工作室里,也有一臺……
死有錢人!!!
這樣想的沈樂并沒有考慮,如果算上大宅和大宅里的家具擺設,其實,他也是別人眼里的“死有錢人”……
甚至,比拼賺錢速度,中年男人別說拍馬也趕不上他,開寶馬都趕不上他。
畢竟,中年男人開這個工作室,是要給下屬員工開工資的。而沈樂不但不用給誰開工資,他還能讓小木偶、小墨斗、小油燈它們替他賺錢……
“怎么樣?比哪一樣?”
中年男人大踏步走進工作室,豪氣地一揮手:
“你挑!哪樣都行!先說明白,我不是圖我媽的收藏,我媽的東西想給誰給誰,她年紀那么大了,千金難買老太太樂意。
——我就是不服氣!憑什么我媽就一直看不上我的手藝,一直說我心不靜,干不了這一行,那個進博物館的名額,她給她徒弟都不肯給我!”
沈樂不自禁地有點兒好笑。講真的,這位先生,看你咋咋呼呼、說不了幾句就開吼的勁兒,我也不覺得你心靜到哪里去……
但是這話當面吐槽就太沒禮貌了。他勉強憋住笑容,認真道:
“我剛進這行沒多久,也沒有什么特別擅長的。
這樣,林教授這里,待修復的是一件黑漆嵌螺鈿妝奩盒,我們就比一比修復黑漆螺鈿制品,可以嗎?”
“行!你說比什么,就比什么!”
中年男子一口答應。他一聲令下,立刻有人送來兩個螺鈿首飾盒,花紋都一模一樣。中年男子隨手抄起一柄斧頭,咔、咔、咔,連砍幾下:
一斧砍掉一個角,一斧砍掉一大片螺鈿,再一斧砍掉一塊黑漆。
兩個首飾盒都折騰過以后,他提起斧子,往前一指:
“你挑一個!”
老大,這可不興用斧子指來指去啊……
沈樂淡定上前,隨手抱走了一個。中年男子抱起另外一個,嘩啦一下,把兩米五長,一米寬的工作臺,掃出了一大片空地:
“這個工作臺,咱們一人一半,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值得老太太這么看重你。缺什么東西跟我說,或者——小劉!小劉!”
旁邊飛身閃出一個青年。中年男子指指沈樂:
“他有什么需要的,你都給他找來。他要什么,就等于我要什么,你盡量去辦,辦不到的話,直接找我,我來給他弄!”
這個,鳩占鵲巢不太好吧。沈樂剛要推辭,中年男人已經大步踏出工作室:
“我先去公司里轉一圈,你先忙著!小沈,想要我媽的收藏,就拿出點手藝來!”
喂……我是打算買,打算買的啊!我沒準備空手要!我只想求一個購買資格!
老太太那么大年紀了,上門騙她東西,我成什么人了!!!
沈樂伸出一只手,想要攔住對方,動了一動,又無力地垂下來。
算了,有跟這種人吵架的空,不如花時間磨煉自己手藝。堂堂正正,用手藝碾壓對方,然后再張開嘴提購買的事兒,也能理直氣壯!
他固定好首飾盒,先拍照,咔咔拍照,各個方向拍照。拍照,測量,全部搞定,開始拿起削刀,細細修整斧子砍出來的破口。
干著干著,一抬頭,門口已經站滿了人,一雙雙眼睛灼灼發亮,興奮地往里看:
老板又拽來了一個人,和他比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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