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有想到,只是一道看上去稀奇不過的圣旨卻能引來這普天之下的兵馬動蕩。
曾經都在說無可對抗之大勢,如今再看卻是發現有人天生便是那造勢之人。
然而就在天下群雄人人自危之時,這造勢之人在做什么呢?
他正蹲在門口給人講故事。
“這本書就叫李世民的悲慘一生,或者叫貞觀之治也行。”
景泰帝滿臉的好奇,但李世民卻十分的不滿:“憑什么叫我的悲慘一生?你沒人可以編排了么?”
“你聽我仔細說來。”
其實怎么說呢,只需要把李世民的一生轉換一下版本完全寫出來就已經足夠精彩。
夏林將正版李世民的一生娓娓道來,真實往往比劇本更叫人動容,當聽到李世民失去姐姐后沒兩年就因為李淵與李建成的迫害而發動玄武門之變時,他竟還真的攥緊了拳頭。
但聽到自己提著李建成和李元吉的頭走到李淵面前說:“請父皇退位!”時,卻是連他自己都拍著大腿叫了起來:“殺兄弒弟……殺兄弒弟……殘暴不仁啊!”
而隨著之后他步入中年步入老年,一步一步的開始失去時,故事的走向就已經變得令人扼腕嘆息起來,發妻離世,長子乖張,寵妾奪權,最終李唐竟亡于二世。
故事的結尾以武周代唐為結局,李世民的魂掛在龍首原上默默看著周字旗自皇城升起。
“孽畜啊!孽畜!”
李世民捶地疾呼:“你這般編排我有何意義?嗯?我問你,有何意義?”
倒是景泰帝嘿嘿一樂:“挺好,我覺得挺好。道生啊,等事情平定之后,你把這一出編排成劇目,到時我親至浮梁劇院去觀摩。”
“你們!”李世民拍著大腿的喊著:“我即便是當了皇帝,又怎可能二世而亡!?承乾多好的孩子,怎的會摔斷腿又怎的會好男色,更別提謀反了,他是嫡長子呢。”
“世事難預料。”景泰帝嘆息道:“我曾也不認為我二弟會謀反,可結果呢?那是我的手足兄弟啊,他也要置我于死地,兒時那追在身后的小跟班,終究是死在了那日。”
李世民這會兒不服氣了:“什么樣的美人妖妃能叫我這么舍不得殺啊?犯了那么多錯,還留著?還李治娶她?李治不是你兒子么,為何會娶我的姬妾?最后還叫她奪了天下?荒唐,十分荒唐。”
“哎呀,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夏林靠在那笑道:“別的不說,就問你這一生精彩不精彩吧,即便是如那個李世民一般的偉岸,終究不也是沒能逃過命數么。武周之后便是大唐王朝急轉直下的時候了,接著便是節度使之亂,然后一國天朝便從此隕落,茍延殘喘。”
李世民坐在那沒有再喊叫,只是眼神直勾勾的看向遠方,過了許久才嘆息道:“雖知是假,但聽著卻真切,仿佛就像一定會是如此。”
景泰帝這會兒也沉默了,不知道在盤算什么,最終只是默默搖頭:“這個好,道生多寫點,好給后人警醒。”
“沒用的。”夏林笑道:“人這玩意,在漫漫歷史之中唯一學會的教訓就是他們從不吸取教訓。”
說完他站起身來:“好了,二鳳你也該回去了,當下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時候,我也要回金陵接受調查了。就此別過,從此山水若再相逢,還真的可能就在陣仗之上了。”
李世民沒說什么客套話:“請公靜待佳音。”
說著他也朝景泰帝拱了拱手,接著站起身翻身上馬便利落的離開,根本沒有一丁點的拖泥帶水。
剩下的景泰帝跟夏林站在原地,兩人對視了一眼,過了一會兒景泰帝問道:“咱們也啟程吧?”
“走吧。”
此番夏林與景泰帝同乘一輛馬車,反倒是金蓮單獨一人乘坐馬車,弄得她能與夏大人近距離相處的機會又沒有了,只能坐在車上生悶氣。
景泰帝的嶺南之行匆匆結束,只是因為北境近五十萬大軍已經壓在了他們的面前。
不過這一趟景泰帝可謂出盡了風頭,夏道生幾乎把所有的功勞都過度到了皇帝身上,還是那熟悉的配方,帝國的面子就好好當面子,所有的榮光加身真是他面子上的需求。
很多人就不懂這個道理,總是喜歡招搖過市,讓里子沒有里子樣,面子也沒有面子的樣,最后可不就得里外不是人了么。
所以這次嶺南之行景泰帝是非常滿意的,他甚至覺得可以多爭幾次這樣的活動,既不勞民傷財也能給大部分人帶來好處。
“你為何早就判斷李密會降?”
在車上的時候他們終于可以聊一些很私密的話題了,畢竟有些事終歸不太方便叫李世民聽見。
“他怎么可能不降?他那個位子,三面夾擊。劉黑闥部離他就三日路程,那你說我們這發兵過去要多久?短則三十日,長則四十五日。人家那都打臭了咱們還剛出北大門呢,他不投怎么辦?李密是多聰明的人呢,肯定不會去跟人魚死網破。”夏林眼珠子轉了轉,突然哎了一聲:“你說楊英怎么就突然這么有底氣?”
“四十萬大軍,加上李密的七萬人,十八路諸侯匯聚一堂,放誰那都會有底氣。”
“不對。”夏林搖頭,他靠在墊子上沉默了許久:“他們的人員大都是臨時征調的民夫,人數雖眾但訓練不足,裝備不夠,四十萬經不起三輪沖擊,而給他這等自信的肯定另有其人。”
“李唐?我能想到的便是李唐。”
夏林還是搖了搖頭:“李唐不傻,李淵這人雖辦事磨磨唧唧猶豫不決,但卻絕非是愚蠢之輩,他怎么都不可能不知道一旦這中原群雄匯聚在一起拿下了南面之后他們要面對的是什么,所以當下李唐確實是咱們的鐵桿盟友。”
“說來也好笑,不久之前還以逆賊稱之,如今便已成了盟友。好笑啊好笑。”
“國與國之間本就如此,哪里會跟小孩子一樣,說不跟你玩就不跟你玩了呢。”夏林說話的時候輕輕拍著大腿,然后他一拍手:“我懷疑是草原借了兵!”
“草原?就是那個草漢?哈哈哈,劉必烈是吧。”
夏林沒有搭理他的揶揄,只是從坐墊下的箱子里取出了地圖攤開在自己與景泰帝面前:“北漢若是愿意與他們合流,必是能得到天大的好處。應當是割地。”
在地圖上搜索一圈,眼睛頓時瞄向了燕云二州,這是北方蠻子做夢都想要的地方,一來這二處是中原帝國的馬場,沒有了一大片區域就等于是斷了中原王朝的腿,再想打贏他們就只能等到火槍和大運了。
而這二來就是這兩個地方是南北之地最好的交流地點,是中原的北大門也是草原的最佳商路,有了它之后草原就可以在不受任何制衡的前提下輕而易舉的學習到中原的技術,甚至在幾年的時間內完成制度化和文明化。
這的確是個非常好的切入點也充分的說明了它草漢手底下是有高人的,只不過他們可能還沒有真正的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夏林既有火槍也有大運。
甚至這次大移民事件之后,江南道可能就會直接躍進到早期蒸汽工業文明時代,到時候他突厥人的鐵騎恐怕真的是沒法對抗冒藍火的加特林了。
“突厥人。”夏林咂摸一下嘴:“看來真的是突厥人吶。”
“草漢的蠻子真的很硬,你頂不頂得住?”
“打打看咯。”夏林就地在地圖上推演了起來:“北上屯兵徐州,以徐州之地遏山東,以宋州為跳板前出北上,經龍池、澶州會軍于邯鄲城外,破邯鄲城后休整,后徐州第二部再次前出沂州、海州入齊州,兩軍扼止,以鉗形卡死禍亂之地,我估計大戰可能會發生在河北道恒州一帶,我們爭取將他們壓到張家口,此刻再命山西郭家領兵出雁門,迂回制之。把他們圍死在草原之上,預估殲敵十萬。”
“王世充會答應?”
“王世充會答應。”
此刻景泰帝投來詫異的眼神:“王世充那老狐貍,怎么可能如此輕易就答應我等屯兵之命,他一定會百般推辭。”
“不會,王世充今時不同往日,往日的他可是有稱帝之心。但現在,自家的兒子眼看飲馬翰海、勒石燕然,他不會輕易斷送自家兒子的命途,更不會抹去自己青史留名的機會。你說在以卵擊石和中原英豪這兩個稱謂之中,王世充會選哪一個?”
“嗯……有道理。還有,朕再問一句,真的不要朕來幫忙?單靠新軍對他們四十萬?”
“可能是五十萬甚至六十萬。”
夏林說到這抬起頭看了景泰帝一眼:“破虜軍不能動,因為破虜軍不能輸也輸不起,它是不敗之軍,但勝敗本就是兵家常事,可一旦破虜軍敗了,神話就破了,簡單說就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亮血條了。嗯……你不明白亮血條,就這么說吧,當年周朝亡于祝聃射過來的一箭,你明白我的意思沒?不管新軍、綠林軍是不是已經超過了破虜軍,我們都要給他們一個共識,便是他們都已經這么難打了,破虜軍豈不是難如登天?”
景泰帝這會兒才恍然大悟,赧然而笑:“朕對軍事是真的一竅不通。”
“那你還要主動前壓呢。”夏林說完豎起二根手指:“陛下,第二次了哦。”
“什么意思?幾年前你就給朕來了一下,說是第一次,這怎么就第二次了?”
夏林抿了抿嘴唇垂下頭把玩了一下手指,似乎是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他。
“是不是你答應父皇,救我三次?”
“不是。”夏林搖頭:“是答應先帝,救大魏三次。這已是第二次了。”
景泰帝看到他的表情,心里咯噔一聲,立刻開口詢道:“那三次耗盡會如何?”
“還不知,可能那時真的就大勢已去了。既然大勢已去,掙扎有什么意思呢?你可以去當你的詩人也可以做點力所能及的事,華夏終究還是華夏,這不好么?”
景泰帝頓時不做聲了,他撐著下巴靠在馬車上看著沿途的風光,眼里的情緒復雜,但看到路兩邊原本被水災沖毀的百姓家園已經初具規模,郁郁蔥蔥的嶺南風景加上躬身作田的人們,倒是叫他心情好上了許多。
他此刻心中也念叨了起來——是啊,也許當個詩人是個不錯的選擇。
他們以最快的速度沿著官道返回到了江南道,進入江南道之后的光景可就不同了,在洪都府和浮梁縣兩處大營之中總共八萬士兵正在集結,其中就包括三千壓箱底的重甲騎兵,這養了十年的精騎兵,裝備都已經迭代了八次,從一身連人帶馬千斤的鐵甲換成了全身上下加起來也就三十斤左右的復合甲,從馬槊變成了精鋼乾坤刀,還配備了最新的速射槍以及可以用三石力拉動八石弦的復合弓,他們還一次沒正經上過戰場呢。
來到洪都府之后,大舅哥親自出城迎接,他同時也是景泰帝的堂哥,私底下的時候拓跋靖也是會以哥哥呼喚之。
“陛下勞頓,請稍事休息吧。”
“來不及了哥哥。”景泰帝擺手道:“軍務緊急,耽誤不得。”
大舅哥看了夏林一眼,夏林點了點頭:“那就隨便準備些吃的,大舅哥這邊叫你準備的軍糧都備好了沒有?”
“先去王府再說。”
大舅哥其實也主持了十年的后勤工作,雖然平日里大部分時間不顯山不露水,但他如今不光是世子爺還是個著作等身的學著,從后勤學到農業學,這世子爺也是堪稱天才的存在。
只是一頓飯的時間,整個戰爭準備就被世子爺說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包括數量、損耗、運輸時間和路線等等,調理之清晰,調度之精準,即便是夏林都覺得嘆為觀止。
“當下糧草充足,只是眼看著北方嚴寒將至,城中的被服廠正在抓緊時間趕制冬衣棉服。”大舅哥推了一下眼鏡,既帶著儒雅溫潤又帶著精明干練的說道:“道生啊,此番我可是動員了近二十萬人來保障大軍,可莫要吃敗仗回來了。”
夏林聽完之后眼睛一亮:“大舅哥把流民都吃下了?”
“還不夠,希望他們多驅趕一些過來,多多益善。”
大舅哥的話中充滿了那種成竹在胸的自信,而旁邊的景泰帝一直在看著自己這個家族中的大哥,過了好久他突然蹦了一句出來:“大哥你這個眼鏡好看,給我弄一副吧,看著也太斯文敗類了。”
大舅哥啊了一聲:“陛下,您是在夸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