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也是帶兵打仗出身的人。
因此,他不會覺得,唐軍在西北做出這樣的事情,是什么完全不可接受的事情,只是如果他親自領兵,以他的性子,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兩種領兵方式,各有利弊。
屠城這種事情,未必就是要把對面給殺干凈,更多的是帶來威懾力,說不定這一個城打完之后,后面的各州各城,都會嚇得聞風投降,不敢再戰。
這種殘酷的手段,也可以震懾當地的異族,讓他們至少短時間內不敢再叛。
要是真的能夠靠一場屠城,就直接結束西北戰事,那么唐軍的傷亡也會相應減少不少。
這種狠心,李云還是能下的。
況且,木已成舟,西北的仗還沒有打完,這個時候也不是評論對錯的時候。
但是李云覺得,自己這個兒子,心性可能出了一些問題。
因為正常人打仗,不管是誰,到了西北,第一場仗,第一座城,吃下的過程也不是太難,傷亡并不是太重。
沒有必要屠城。
在沒有必要屠城的情況下,干了這件事,說明此人的心性,很可能是嗜殺的。
如果不是嗜殺,那么就是絕對的冷靜,想要用最小的兵力,以最小的代價,結束這場戰事。
這種情況,身為父母,李云自然會有些擔心。
他在想,如果自己這個兒子,或者將來的那些兒子,真的出了孽障,他會怎么處理。
事實上,這種概率很高,因為他的兒子已經很多了。
再加上,他現在還只有四十五六歲,將來他的皇子,很大概率要突破二十人。
二十個人,這么大的基數,一定會有好有壞,這一點毋庸置疑。
等將來,事到臨頭,他李某人的刀,真能對皇子們落下來嗎。
杜相公看著李云,嘆了口氣:“二郎現在所想,都是一些莫須有的事情,想著也是空耗心力,如今要緊的是新政,以及后續推廣。”
“諸皇子…”
杜相公考慮了一下措辭,才繼續說道:“至少在章武一朝,以及后續幾十年,都不會是什么太大的問題。”
皇帝默默點頭:“等何滿來了之后再說。”
他低頭喝了口茶水:“要是真是我想的那樣,往后就要立下宗室的規矩了。”
杜相公撫掌感慨道:“古往今來,少有天子,會像陛下這么想。”
李云搖頭:“我會這么想,也不只是為了國家,為了百姓,更是要為李氏積德,多積點德行,將來國破家亡的時候,李氏說不定下場不會太慘。”
杜相公看著李云,開口道:“陛下新政推行之后,若是將來商稅真的能抵過田稅,我們大唐江山,真的能夠千秋萬代也說不定。”
“不會的。”
這一點,李云很坦蕩,他神色平靜:“等將來,工商業替過農業,土地矛盾也不會消失,只會轉移到其他事情上頭。”
“而且,我們當年一些該做的事沒有徹底做成,土地兼并也還是會繼續,只不過工商業興旺的話,土地兼并的速度會慢上一些罷了。”
杜相公一怔,問道:“陛下說的是什么事情?”
“土地公有。”
皇帝看著杜謙,笑著說道:“這個事情,現在這個時局,已經推進不下去了,而當年那個時局,如果強行推下去了,恐怕又會被群起而攻之。”
“這個事就算了。”
皇帝擺手道:“不是我們這些人該做的事了。”
“在我看來。”
皇帝陛下笑著說道:“若是后世子孫還算得力,李唐江山,最多也就是三百年上下。”
“要是不得力,能有個百十年就不錯了。”
他看著杜謙,開口道:“這個事情,我看得很開,反正你我都看不到了。”
“你我這一代人要做的事情,是要把這個國家,盡可能推著往前走一走,能走一步是一步,能走半步是半步。”
“這樣將來登臺之人。”
皇帝陛下笑著說道:“要是能夠沿著我們的路繼續走下去,國家總是會越來越好的。”
杜相公想了想。
“要是后來之人,沒有繼續走下去呢?”
皇帝陛下緩緩說道:“那就是他們的事情了。”
他看著杜謙,笑著說道:“千秋萬代之后,罪過也到不了你我的頭上。”
杜相公點了點頭,起身對著天子拱手道:“陛下,臣立刻去見張遂他們議事,您這里也不要多想了。”
杜相公頓了頓,繼續說道:“臣說的直白一些,不管秦王殿下是什么心性,只要陛下心里過得去,對于陛下以及大唐來說,都不是什么事。”
皇帝默默說道,
“我知道,我知道的。”
他嘆了口氣:“但是天地生人,都是來這世上走一遭,何必欺人呢?”
杜相公再一次低頭行禮:“陛下先前交代的三人,已經捉了兩個,曹元珍已經帶人去常州拿常州刺史周秉去了,年前就能結案。”
天子點頭。
“知道了。”
杜相公與皇帝陛下分別之后,沒過多久,就把張遂,金陵尹費廉,以及江東布政使耿雍,召到了自己的公房。
三人前后進了杜相公的公房,分別欠身行禮。
“拜見恩師。”
“拜見杜相。”
杜相公按了按手,示意三個人坐下,然后他看著費廉,開口道:“金陵府的賬目,已經查得差不多了,一些地方有出入。”
費廉臉色頓變,他站了起來,對著杜相公拱手,苦笑道:“杜相,下官到金陵任上,還不到一年…”
杜謙擺了擺手:“先不要急著推脫。”
“小的地方有出入,總體來說,還是過得去的,過幾天,我會給你們金陵府行文,照例申飭一番,這個事就過去了。”
“往后,這些小處也盡量不要出錯。”
費廉松了口氣,連忙低頭道:“多謝杜相,多謝杜相。”
杜相公又看著耿雍,淡淡的說道:“江東的帳目,還在核對之中,耿藩臺這段時間就不要回姑蘇了,在金陵候著罷。”
耿雍起身,低頭道:“下官遵命。”
杜相公示意三人坐下,然后看了看三個人,開口說道:“總體來說,陛下的新政,施行的還是相當不錯的,去年一年,金陵府的商稅,折算起來,已經可以抵掉兩成到三成的田稅了。”
“江東雖然沒有這么多,但是也有一兩成了。”
“這還是剛開始。”
他看著費廉,繼續說道:“金陵是陪都,至為關鍵,守正你大概要在這個任上干上兩任,也就是還有五年時間,這五年時間,你一定要堅定推行新政。”
“要是辦得好。”
杜相公開口說道:“不管別人別人怎么說,我保你一個六部尚書的前程。”
從江東文官體系建成以來,二十多年,人事體系一直是杜相公親自負責,直到前段時間才交接給卓尚書。
杜相公親自給出的承諾,幾乎與皇帝陛下說的話,沒有什么分別。
費廉聞言大喜,起身低頭道:“多謝相公拔擢,下官一定盡心盡力!”
他頓了頓,又問道:“不知相公說的好,大概是多好?”
杜相公想了想,開口道:“金陵府起步最早,又有市舶司在這里,更是陪都,這幾年聚攏了不少商戶,開了不少工廠,我的想法是,五年時間,商稅最好能有田稅的一半。”
“當然了,要看具體情況。”
杜相公叮囑道:“不可造假,不可偃苗助長。”
“否則,撇開朝廷不提,老夫也要替費公教訓你。”
費廉深深低頭:“下官遵命!”
杜相又看向耿雍。
耿雍低頭苦笑道:“相公,江東地方太大,田地太多…”
“那你就四成。”
杜相公淡淡的說道:“你卸任的時候,要是能做到,我也保你一個前程。”
耿雍拱手低頭道:“多謝相公,下官盡力而為。”
杜相又看向張遂:“功達。”
張遂低頭道:“恩師。”
“明年陛下離開之后,你要負責推進江南三道的新政,淮南道現在已經差不多了,往后就是江南西道。”
“還有江東的南部。”
“給你兩三年時間,搞得好了。”
杜相公緩緩說道:“老夫跟你說過你的前程。”
張遂目光灼灼,低頭道:“學生遵命。”
聽到這個稱呼,另外二人都看了一眼張遂,目光里多了些羨慕。
“好,咱們的章程,就這么定了,明日,你們跟我一起去陛下面前奏對。”
“到時候,就這么說。”
三人都站了起來,齊齊低頭行禮。
“下官遵命。”
“學生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