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城。
李云在史書上見過很多次。
也聽說過很多次。
當年王均平,韋全忠等人,打仗打紅了眼,破城之后就會開始屠城,中原大地人口損失慘重,一部分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不過,李云并沒有親自見過屠城。
他畢竟是有著一個獨特的靈魂,很多想法,跟這個世界的人都不太一樣。
而且,哪怕是效仿封建帝王,那些能夠成就大業的,也很少會大規模屠城。
當年江東軍到各個地方,破城之后,要是傷亡慘重,李云最多也就是用當地繳獲的財物補貼將士,要是己方傷亡不重,就只是犒賞軍隊而已。
這不單單是因為李云個人的性格問題,身在亂世,自然要有雷霆手段,但是最終贏家,大概率會是王者之師。
如今,從江東軍到唐軍,從來沒有人做過的事情,李云本人也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他只二十多歲的二兒子,竟做了出來。
這讓李皇帝自然心情復雜。
整個宴會,皇帝再沒有說什么話,身為大領導,他不說話了,這個宴會氣氛自然就不會很好,在座眾人都是如坐針氈,好容易吃了個七七八八之后,都站了起來,對著皇帝行禮告辭。
皇帝也沒有起身,只是揮了揮手,示意讓他們自去。
最后,只有英國公劉博留了下來,等眾人都走了之后,他才來到皇帝身邊,給皇帝陛下倒了杯酒,勸慰道:“二哥,孩子們都已經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西北異族,也是該下一下重手,他們這些人團結得很,又民風彪悍,要是按照以前的做法,沒個幾年,他們要是對官府不滿了,再有人一挑唆,就又要生事。”
皇帝抬頭看了看劉博,沒有接話,而是開口道:“這幾年二郎在長安,有沒有亂殺人?”
說完這句話,皇帝看著劉博的目光,變得凌厲起來:“你實話實說,不要瞞我。”
劉博苦笑了一聲:“二哥,我什么時候瞞過你…”
他聲音漸漸低了下來,頓了頓之后,低聲道:“這幾年,我沒有細問九司的事情了,不過秦王在長安,一定沒有殺什么人,否則何滿不敢瞞我。”
皇帝瞇了瞇眼睛:“沒有殺什么人是什么意思?”
“是只殺了幾個,還是只打了,沒有打殺?”
劉博苦笑道:“二哥,我真不知道。”
“那好。”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你立刻給何滿送信,讓他接到信之后,撇開關中道一切事務,立刻星夜趕來見我,我有事情要問他。”
劉博低著頭,應了聲是。
過了一會兒,他才大著膽子說道:“陛下,西北不一定是壞事,軍中的奏報,估計這幾天也能送來,到時候秦王殿下一定會分說明白。”
“我沒有說西北的事情。”
皇帝瞇了瞇眼睛:“我任他做主將,西北的仗怎么打,就是他說了算,只要能打贏,我不會在這個上面挑他的罪過,但是這幾年,在我看到的消息里。”
“他在長安,是老實安分的。”
皇帝悶哼了一聲:“難道在地方上老實安分,到了前線,突然就換了個人?”
“我不相信。”
劉博低聲道:“秦王殿下在西北,殺的都是異族。”
“好了。”
皇帝搖了搖頭:“我說了,這個事跟西北沒有關系。”
“這一次既然下了狠手,那么后面我會派人去處理好后續,免得弄出綿延幾百年的仇恨,世代相戮。”
劉博低著頭,但是心里卻明白。
秦王已經動了手,那么皇帝陛下也不會留手了,大仇已經結下,這一次必須徹底將西北給平定,也要將未來的隱患給抹除掉。
至于抹除隱患的法子,那就太多太多了。
皇帝陛下抬頭看著劉博,悶聲道:“往后諸皇子的事情,不得瞞我,聽到了沒有?”
皇家的事情,底下的人往往是不敢干預的,這一點,九司比起朝廷里的衙門,還要更加謹慎。
朝廷里的三法司,若是舉發皇子犯罪,不管皇帝陛下怎么想,總歸是不會降罪。
但是九司不屬于朝廷,直屬于皇帝,要是在皇帝那里說了什么皇子的“壞話”,誰知道皇帝陛下會不會護短?
皇帝陛下要是護短,撤換或者懲罰九司相關人員,不必經過任何人,一句話就可以做主。
而且,九司這些人都是跟著李云多年的老人,他們在地方上,有時候會有意無意的,回護皇帝陛下的兒子。
劉博知道李云真的動了火氣,連忙低頭道:“臣知道了。”
皇帝站了起來,開口說道:“西北的事情,時時盯著,給賀鈞去信,讓他在關鍵的時候,站出來說話。”
“給陳大也寫一封信,讓他盯著一些西北戰場,若是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可以直接去西北,接過秦王手里的兵權。
“不必再請示。”
劉博連忙低頭。
“臣這就去辦。”
說罷,他沒有再說話,只是低著頭退了出去。
李皇帝一個人默坐了片刻,又仰頭喝了杯酒,半天沒有動彈。
這個事情,他最終還是沒有跟薛皇后說。
秦王雖然不是皇后所出,但卻是劉皇妃所出,劉皇妃跟薛皇后是干姐妹的關系,對于二皇子,薛皇后從來視如己出。
讓她知道了,也只是平白跟著操心。
到了第二天,杜相公拿著一堆文書來見李云,將文書遞到了李云面前之后,笑著說道:“陛下,金陵府的賬目已經核對出來了,與地方衙門這幾年遞上去了,出入不大。”
“有一些差別,應該只是記賬的時候出了些錯。”
說到這里,杜謙笑著說道:“有了這些錯處,也是好事情,正好可以借著這些錯處,申飭一番金陵府,金陵府見這般細微的錯處,陛下也能查得到。”
“往后,便自然謹小慎微了。”
皇帝“嗯”了一聲,看了看杜謙,默默說道:“就這么辦罷,這幾天,受益兄張遂,以及金陵府尹,還有江東道布政使聚一聚,都聊一聊各自對新政的看法,說一說自己的建議。”
“過幾天,送到我這里來,然后咱們幾個人,在一起商量商量,定下往后的行政辦法,以及推廣到其他道府州縣的路子。”
杜謙點頭應了聲是,然后抬頭看著李云,有些擔心:“陛下似乎心情不太好。”
李云下意識就要搖頭否定,不過很快他就回過神來,指了指自己旁邊的椅子,默默說道:“坐下說。”
杜相公坐了下來,看著李云,他左右看了看,見附近沒有什么宮人,這才嘆了口氣,開口道:“二郎似乎是碰到什么難題了。”
“嗯。”
皇帝陛下把事情大概說了一遍,然后開口道:“西北用兵,我沒有什么太大的意見,我讓他去打,本來就是因為不管他打成什么樣,我都有余力給他收拾殘局。”
“但是現在,我擔心這孩子的心性,可能出了問題。”
“現在還好。”
“將來我要是老了,他也漸漸越來越大,天高皇帝遠,我恐怕想管他也難。”
“他大兄,又怎么管他呢?”
皇帝陛下默默說道:“他要真是個為禍一方的性子,又該怎么處理他?”
“把他圈禁在洛陽嗎?”
杜相公捋了捋胡須,思索了一番,然后搖頭道:“二郎這就是為人父母,關心則亂了,我看秦王遠遠沒有到這個地步。”
“且不說他不一定就是壞性子,即便他在長安做了些錯事,好好教化,也是能改好的。”
皇帝默默點頭,閉上了眼睛:“我已經讓關中司的司正何滿趕過來了,到時候好好問一問他。”
說到這里,他睜開眼睛,緩緩說道。
“西北戰事不是什么大問題,但是這孩子要真是心性有問題,真是個孽障。”
李皇帝看著杜謙,只說了四個字。
“我不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