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讓本就低著頭的卓光瑞渾身一顫,差點沒有站穩,好在他畢竟做了這么多年的宰輔,還是努力讓自己冷靜了下來,深呼吸了一口氣之后,跪在地上,低頭叩首道:“臣請陛下降罪。”
李云看著他,問道:“你知道你罪在何處嗎?”
卓光瑞跪在地上,低頭苦笑道:“臣在朝多年,多少認識一些人,如今禮部那么多人被抓了,臣自然能猜到,是去年的科考出了問題。”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低聲道:“去歲蒙陛下信任,讓臣任科考主考官,這場科考出的一切問題,臣都應當負責。”
皇帝陛下起身,兩只手抱在胸前,看著他,開口問道:“有人舉發你,說去年科考的時候,你這個主考官,曾經兩次離開考棚。”
“你干什么去了?”
“吃飯。”
卓光瑞苦著臉,低頭回答。
“吃飯?”
皇帝陛下皺眉道:“這么簡單?”
“是。”
卓光瑞深呼吸了一口氣,低頭知道:“陛下您…與臣相識也這么多年了,應該多少知道一些臣,臣家境殷實,自小便沒有什么太大的愛好。”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略有些肥胖的身軀,苦笑道:“最大的愛好,就是吃點東西。”
“尤其是到了洛陽之后,本地的吃食,不合臣的胃口。”
“去歲科考的時候,禮部兩個副主考,其中一個也是吳郡人,他說從吳郡帶回來了一個廚子,做吳郡的本地菜做得很好。”
“那時候,科考已經結束,已經在判卷了,他就要拉臣去吃家鄉的菜,臣當時已經在科場好幾天時間…”
“一時糊涂,就前后跟他出去吃了兩頓。”
說到這里,卓光瑞低頭叩首道:“當時臣想,科考已經結束了,而且斷沒有人有這么大的膽子,敢在這樣的事情上胡來,因此,因此…”
他深深低頭道:“臣一時糊涂,請陛下降罪!”
皇帝陛下背著手,認真打量著他,瞇了瞇眼睛之后,開口說道:“你好吃我聽說過,但是你家里,不是有吳郡過來的廚子嗎?”
卓光瑞低著頭,顫聲道:“那禮部侍郎說,請了吳郡的名廚…”
皇帝陛下冷笑了一聲:“怕不是你,想要拉攏那幫人,因此故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
“還是說,那些人許諾了你什么好處,承諾以后唯你卓相公馬首是瞻?”
卓光瑞拜相也極早。
但是他是開國初年才拜相,根基比杜姚二人,畢竟不夠深厚。
畢竟世族出身的官員,天生就跟杜謙比較親近,而寒門出身的人,又都跟姚相公走的很近。
卓相公身邊的人,往往都是東南本地的士族,而這個時代的士族,尤其是開國之后的士族,并沒有多少出彩的人物。
相比較來說,三位相公里,他可以說是根基薄弱。
當然了,這只能算是李云的猜測,這種事,以卓光瑞的聰慧,他絕不可能也不會留下任何一丁點把柄。
這位卓相公跪在地上,深深低頭叩首道:“陛下,臣若是有半點這個念頭,闔家上下,甘愿隨同臣一并遭受天誅!”
聽了這話,李皇帝沉默了許久,才伸手把他攙扶了起來。
等到卓光瑞起身,皇帝陛下才悶聲道:“真要問你這個罪過,也不會私下里來跟你說了。”
說到這里,皇帝陛下閉上眼睛,開口說道:“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哪怕朝廷那里查出來,你一丁點也沒有參與,但是這事你也逃不出一個失察的罪過。”
卓光瑞深深低頭道:“臣明白,這已經是陛下護著臣了…”
皇帝陛下睜開眼睛,又看了看他:“你是朝廷的功臣,跟著我這么多年頭了,如果是尋常的失察之罪,最多也就是罰俸,但是這個事情不是小事,我需要,朝廷也需要借這個事情立威。”
卓光瑞聞言,臉色蒼白,低頭道:“臣明白,臣甘愿一死…”
“死不了你。”
李皇帝面無表情的搖頭說道:“這里沒有外人,只你我君臣兩個,我就跟你明說了。”
“后面一段時間,你陪同我巡視災區,如果這一次賑災你辦的很好,那就當你以功抵過。”
“不過也依舊抵不掉你科考失察的罪過。”
“聽好了。”
皇帝陛下開口說道:“若你只是失察,且賑災有功,這一次我便從輕處罰,只削去你應國公的爵位,不再深究。”
“你可心服?”
開國初年那一場敕封,卓光瑞也是為數不多的幾個國公之一,受封應國公。
獎賞的是他應國之危急,慷慨解囊,因此封應國公。
不過他這個國公,并不世襲,更不罔替,也就是說到了卓家下一代,不僅不會再襲國公,連襲爵的資格也不會有。
即便如此,這個爵位被削去,也是莫大的處罰了。
卓光瑞低著頭,聲音有些顫抖:“臣,多謝陛下恩典…”
“還有。”
皇帝陛下看了他一眼,默默說道:“當初,給你們家打理的江東鹽政,朝廷也要收回,不再給你們家世襲打理。”
“就當朕,給你們家的處罰了。”
卓光瑞當年立功不小,為什么沒有給他世襲的爵位,原因就在這里。
因為在江東的時候,李云就已經許給他一個可以世代傳承的寶藏了。
那就是江東的鹽道。
江東鹽道,是天下兩處重要鹽產地之一,除了江東鹽場之外,另外一處是劍南道西川的井鹽。
而鹽,是最重要的民生物資之一,任誰也避不開,當初李皇帝將鹽道許給卓家,就是給了卓家一個時代富貴。
而且是大富大貴。
聽了李云這句話,卓相公深呼吸了一口氣,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李云看了看他的表情,摸著下巴道:“你若是心中不服,現在可以說出來。”
“這里只你我二人,你現在說出來,咱們老朋友,還可以有商有量。”
“你如果不說。”
李云正色道:“出了這道門,這個事情就定下來了,往后卓兄你若是心生不滿,要跟我作對。”
“那么咱們就事上見。”
卓光瑞撲通一聲,跪倒在李皇帝面前,低頭道:“臣…萬死也不敢有這種念頭,只是臣的失當…”
他顫聲道:“似乎,似乎…”
“似乎不應該影響吳郡卓氏?”
卓光瑞聞言,低下了頭,沒有說話了。
李皇帝笑了笑,沒有細說吳郡卓氏,而是開口說道:“那好,念在咱們多年交情,我現在給你另外一條路。”
“因為科考舞弊案,朝廷罷去你的一切職位,爵位,貶你去做江東鹽政。”
“這個官職,只要你不再犯大錯,將來還可以傳給你的兒子,你的孫子。”
說到這里,天子的臉色也冷了下來:“若你選這一條,咱們這么多年的情分就算是盡了,自此恩怨兩清,我也不會再見你。”
說完這句話,皇帝陛下淡淡的說道:“不過你放心,我這個人有什么賬目,只要是當面已經算清楚了,就不會再秋后算賬。”
“你如果選擇后一條路,朝廷便不會再尋你的麻煩。”
他看著卓光瑞,開口說道:“你自己選罷。”
李皇帝頓了頓,又說到:“你若是要回江東去做鹽政,你這個應國公的爵位,我也不削你的了。”
皇帝陛下都這般說了,只要不是太蠢,都會做出合理的選擇。
卓光瑞自然不是蠢人,他低頭叩首,垂淚道:“陛下,臣選擇前一條。”
“好。”
皇帝陛下再一次將他扶了起來,見卓相公哭得傷心,皇帝陛下沉默了一會兒,淡淡的說道:“你在滎陽住上一晚,咱們明日動身,開始巡視災區。”
“這一次賑災,你若是做得很好。”
皇帝陛下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松了些口:“或可以,再稍抵一些你的罪過。”
卓光瑞聞言,深深低頭。
“臣,多謝陛下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