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大封宗室,李云做的其實是相當克制的。
事實上,古往今來但凡是草莽出身的天子,登基之后,為了抬高自己的家族,為了盡快生造出來一個統治階級,他們會瘋狂的大封諸王。
只要能扯得上關系的,都要封上一封。
比如說另一個世界的劉太祖和朱太祖,做了至尊之后,都大封諸王,把自家能沾得上邊的親眷,幾乎封了個遍。
這不奇怪。
因為草莽出身,就意味著本家家族沒有什么龐大的勢力,哪怕做了皇帝,本家的勢力也不可能無中生有。
而這種創業之主身邊,又不可避免的有一些勢力投靠,如果不盡快把自家的地位抬升起來,時間一長,人眾我寡,大權說不定就旁落了。
比如說李云現在,他做了天子之后,自己的李家其實并沒有多少人,別的不說,京兆杜氏在朝廷里的人數,就遠遠要超過李家。
而且,杜氏很多都身居高位。
這種情況,大封諸王并沒有什么問題。
前些年,李皇帝之所以沒有大封諸王,一方面是考慮自家幾個還小的兒子,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李封早年離開蒼山,一直到他做了吳王之后,才重新回歸“李家”,可以說是未立寸功。
立刻給他封王,李皇帝心里不舒坦。
如今,一家團聚也已經八九年,快十年時間,當初的不快已經煙消云散,如今的確到了締造宗室的時候,這才有了李皇帝這一次夜行。
見李封點頭應了下來,李云看著他,又看向李正,笑著說道:“你現在兼著宗正,你來同大兄說怎么個封法罷。”
李正想了想,然后對著李封笑著說道:“大兄,這件事情,之前我跟二哥商量過,大兄愿意做這個宗正,那么大兄就封宣王,大兄家里的兩個兒子,一人留在大兄膝下做世子,將來襲大兄的爵。”
“另一人。”
李正說到這里,抬頭看了看李云,沒有說話。
李皇帝低頭喝茶,開口道:“郡王罷。”
宣王爵,是不太可能世襲罔替的,也就是說李封的兒子將來襲爵,也就是襲郡王爵。
他的兩個兒子,都會是郡王。
李封起身,對著李云深深低頭,拱手行禮道:“我代兩個犬子,謝過二郎了!”
李云一把扶住了他,笑著說道:“這些年,咱們幾乎都是在一塊過年,早就是一家人了,大兄不必這么客氣。”
“再說了,我那兩個侄兒封王,他們也要給我辦差才行。”
李封聞言,猶豫了一下,低頭道:“二郎,他們兩個這幾年都在羽林軍還有九司之中行走,沒有見過什么太大的世面,短時間內,想來也擔不起什么大任,我想讓他們再歷練幾年再說,要不然他們吃罪過事小,壞了二郎的事情事大。”
李云看著李封,笑著說道:“大兄畢竟是讀書人,說話還是好聽的。”
“放心,也不會有什么太要緊的事情給他們,只是有一些地方,需要他們去走動走動,免得下面的人弄虛作假。”
“朝廷封王的詔書,估計十天半個月之內就會下來。”
李云站了起來,看著李封,正色道:“大兄,天太晚了,今天我就不多說什么,也不跟兩個侄兒再見面了,等大兄見了他們,替我告誡他們。”
“封王之后,要自持貴重,但是不可因此輕賤了他人,要是出去當差,更不能以此倨傲。”
他緩緩說道:“爵是爵,官是官,要分清楚,若是他們胡鬧,身上的爵位我要收回來的。”
李封正色道:“二郎放心,我一定好生教導他們。”
李皇帝這才點了點頭,帶著李正一起,離開了這座宅院,到了門口之后,他上了馬車,然后對著前來相送的李封揮了揮手,馬車緩緩駛離。
夜色之中,馬車緩緩行走在洛陽城里,此時大道上已經空無一人,但是各個坊里,偶爾還能聽到一些熱鬧的聲音。
此時的洛陽,依舊宵禁。
但是這個宵禁,只是說到了固定的時辰就關閉坊門,不準在大道上走動,各坊的百姓在各自坊里,還是可以正常活動的。
馬車里,李云先是看了一會兒窗外,然后又看了看李正,開口笑道:“等再過些年,李家壯大起來,我也就不用自困在這洛陽城里,可以隨意出去走動了。”
李正笑著說道:“二哥要是早幾年給大兄一家封王,這會兒就可以隨意走動了。”
李云看著李正,搖了搖頭道:“他們一家,沒有跟咱們一起干。”
李正一愣,這才緩緩點頭。
李皇帝繼續說道:“以后,他們多半也是有地位無權柄。”
“這些事情,我心里自有一桿秤,分的很清楚。”
李正緩緩點頭,然后看著李云,開口笑道:“便是不算他們家,再過個十年,二哥家里的皇子們也都成年了,到時候咱們李家,就算是興旺起來了。”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冥冥之中自有國運天命,一個國家初創時期,或者是處在國運上升期的時候,皇帝想要生兒子,便不是什么難事,有些甚至好幾十個好幾十個生。
而到了中后期,國運衰退的時候,生兒子就顯得格外艱難,有一些皇帝甚至會絕嗣,然后世系遷移。
如今,李唐初創,李皇帝自然也要開枝散葉。
章武元年的時候,他還只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雖然那個時候,后宮已經有幾個女子有了身孕,但畢竟沒有生產。
而在章武元年擴充后宮之后,往后的幾年時間里,天子后宮迎來了三次擴充,到如今的章武八年,李云宮中,不算上夭折沒有序齒的,已經有了十一個皇子,六七個女兒。
這些皇子如果悉數長大成人,將來李家立刻可以開枝散葉,不出五十年,規模就不算小了。
而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李云作為天子的“繁衍任務”,其實就已經完成了,畢竟已經有兩位數的子嗣,足可以保證皇族順遞下去。
李皇帝瞥了一眼李正,笑了笑,開口說道:“聽說你前段時間,納了個契丹女子,真是好胃口。”
晉王爺聞言,臉色通紅,連忙擺手道:“可不是,可不是。”
他苦笑道:“是老九從遼東送來的,說是讓我收留她,二哥,我…”
“好了。”
李皇帝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又沒有說你什么。”
“好生養著吧。”
李皇帝看向窗外,笑著說道:“說不定,將來還有用處。”
次日上午,甘露殿里,一身官服的羽林衛都尉周洛,跪在了李云面前,低頭叩首,哽咽道:“陛下。”
李皇帝看了看他,有些詫異,問道:“這是怎么了?男子漢大丈夫,怎么還哭起來了?”
周洛跪伏在地上,垂淚道:“陛下,臣收到揚州傳來的急報,家父在信里說,祖父在五日之前,在家中薨逝。”
他垂淚不止:“臣特來,向陛下報喪,同時向陛下告假,返回揚州家里奔喪。”
李皇帝聞言,震驚不已,他起身走到周洛面前,將他攙扶了起來,然后長嘆了一口氣:“前幾年朕還在洛陽見到大兄,不曾想上次一別,竟是永別。”
他長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周洛的肩膀,開口道:“你安心回家奔喪罷,朝廷派去吊唁的使者,也盡快趕到。”
他頓了頓,開口說道:“等周家辦好大兄的喪事,讓你父親到洛陽來一趟,朕給他襲爵。”
他看著周洛,正色道:“當初朕應承過你們周家,便不會食言,你父襲國公爵之后,周氏便不再代降,只要你們不謀逆,不作亂,便世世代代都是李唐的國公。”
周洛退后兩步,對著李云彎身行禮道:“臣拜謝陛下…”
李云看了看他,正色道:“如今還是早春,路上天寒,你走得慢一些。”
周洛垂淚道:“多謝陛下,臣記下了。”
他低頭,畢恭畢敬的告辭離開。
周洛離開之后,李皇帝默默注視著他的背影,過了一會兒之后,他才開口說道:“去,把薛圭叫來。”
“是。”
只半個時辰之后,薛圭就一路奔到了甘露殿中,對著李云欠身行禮道:“陛下。”
他抬頭看著李云,臉上帶著笑容:“您找我?”
李云瞥了他一眼,伸手敲了敲桌子,開口道:“江都王薨了,你拿著我的詔命,去一趟揚州。”
“替我吊唁江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