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軍事會議,一直開到傍晚時分,等到天色快黑下來的時候,李皇帝才站了起來,然后看著蘇晟,笑著說道:“今天諸位說的都不錯。”
“這幾天,樞密院連同兵部,戶部,還有九司的人,一起商議個具體的章程出來,十日之內呈上來。”
蘇晟微微低頭,抱拳行禮道:“是!”
皇帝陛下已經宣布了散會,眾人自然也就陸續離場,不過兵部的人起身之后,蘇晟卻沒有急著離開,而是留在了甘露殿,李云看他這個模樣,也知道他有話要說,因此便等了他一等。
等到兵部的人都離開之后,李云才看著蘇晟,笑著說道:“師兄還有話說?”
蘇晟深呼吸了一口氣,低頭道:“陛下,臣這段時間認真想了想,臣想要辭去這個樞密使的職位。”
他深深低頭道:“臣請自降為副使。”
樞密院,掌機要軍務,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節制禁軍。
理論上來說,前一段權力要更大一些,畢竟所有的軍務理論上來說,樞密院都可以過問。
但是,當今天子是個馬上皇帝,通曉兵事,那么打仗就不是樞密院說怎么打就怎么打了,樞密院更像是個一個參謀機構,給皇帝陛下提供作戰方案。
因此,在章武一朝,最要緊的權柄,反而是節制朝廷禁軍的權柄。
李云有些詫異的看了看蘇晟,走到他面前,將他攙扶了起來,笑著說道:“是不是有人在師兄耳邊,說什么閑話了?”
蘇晟低頭苦笑道:“陛下,臣早些年做樞密副使,做的挺踏實的,從去年陛下升臣做了樞密使之后,臣就一直覺得心里不踏實。”
他抬頭看了看李云,又低頭道:“臣知道陛下是光明正大的性子,不會有什么別的心思,臣也不是疑心陛下。”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低聲道:“臣是覺得,樞密院這種衙門,往后就不應當設樞密使了。”
“只設兩個副使,樞密使之位,應當空懸。”
李云摸著下巴想了想,然后看向蘇晟,微微搖頭道:“后世天子,可以如師兄所說這般,空懸樞密使,或者以文官充任,但是我這章武一朝,卻不必這么麻煩。”
他看著蘇晟,笑著說道:“算一算時間,咱們相識已經十幾二十年了,我從未疑心師兄,師兄何以疑心我耶?”
蘇晟聞言,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紅著臉說道:“陛下,臣…臣家里,有個代寫文書的門客…”
他低著頭,跪在了李云面前,叩首道:“臣一時糊涂,錯聽了他的話。”
李云一邊將他扶起來,一邊笑著說道:“我猜一猜,他大概是跟師兄說,讓師兄故意犯點什么錯處,給我一個借口,把師兄貶為副使,是不是?”
蘇晟猛地抬頭看著李云,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李云啞然一笑:“這般看著我做甚?我又沒有在你家里,安插什么人手。”
“我猜的。”
李云拉著他坐下,笑著問道:“他這個提議不錯,師兄怎么沒有按著他說的去做?”
蘇晟深呼吸了一口氣,低頭道:“臣心里想著,不應當與陛下耍什么心思,應當與陛下坦誠相待。”
“因此,干脆就直說了。”
李云拍了拍他的肩膀,嘆了口氣:“師兄以前,是多么直爽的性子,如今咱們坐了朝廷,這才幾年時間,怎么變得這般多心思?”
蘇晟聞言,臉色變得通紅,低著頭一言不發了。
李云看著他的面孔,忽然笑了笑:“好了好了,如今咱們各自位置,與當年大不相同了,師兄心里多想也不奇怪,我有個法子,可以讓師兄踏踏實實的做這個樞密使。”
蘇晟長出了一口氣,立刻低頭道:“請陛下教我。”
“樞密院下屬,有稽查司。”
李皇帝看著他,正色道:“這幾年,軍中一些人已經不安分了,師兄這個樞密使,這段時間不妨抓一抓,打一打他們,下手狠一些,不要怕得罪人。”
“或者說,不妨多得罪一些人。”
李云看著他,開口說道:“不要管什么出身,也不要管是不是緝盜隊,是不是越州軍,是不是江東軍出身,只要師兄那里有罪證,一并辦了。”
“我這里不會護短。”
李皇帝正色道:“軍中,需要及時正一正風氣。”
蘇晟聞言,先是一臉嚴肅,然后他看向李云,問道:“陛下,若是查到緝盜隊的老人?”
“我說了,只要有罪證,我這里絕不護短。”
他笑著說道:“師兄,我這朝廷,軍餉可沒有虧待下面的弟兄,我沒有精力去查他們,師兄要替我,去好好查一查。”
蘇晟聞言,面色肅然,對著李云抱拳道:“陛下放心,臣一定一視同仁,嚴查軍中罪過!”
查紀律,就意味著得罪人。
而蘇晟現在,名聲太大,權力太大,職位又太高。
因為如此,他心里不踏實。
但是只要狠狠得罪一批人,他心里就能踏實了。
李云再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膀,開口說道:“師兄辛苦。”
蘇晟低頭行禮,正準備告辭離開,李云開口笑道:“師兄等我一等,我換身衣服,一會兒咱們一起出宮。”
蘇晟有些詫異:“這么晚了,陛下還要出宮?”
“我出去探探親。”
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后,換了一身便服的李云,在蘇晟的陪同下,一起離開了皇宮。
皇宮門口,晉王李正已經在等候,見到李云與蘇晟一起出來,他有些詫異,連忙拱手行禮:“陛下,大將軍。”
李云只是笑了笑,蘇晟卻連忙低頭還禮道:“晉王爺。”
李云看了看蘇晟,開口笑道:“好了,師兄且回家去罷,我跟李正約好了去處。”
蘇晟這才低頭行禮,告辭離開。
等蘇晟離開之后,李云才跟李正一起,上了一輛馬車,馬車里,李云看著李正,微微嘆了口氣:“周緒死了。”
李正一驚,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微微嘆了口氣,開口道:“他也六十了罷?”
李云沉默,沒有回答。
李正又想了想,開口說道:“他這一去,舊周的節度使們,似乎都已經不在了。”
李云“嗯”了一聲,緩緩說道:“還剩下幾個不怎么起眼的。”
說著,他看了看李正,繼續說道:“武元承的身體,這兩年也很糟,太醫奏報說,可能就是今年的事情。”
李正搖了搖頭道:“他這樣的人,竟能善終,算是運氣好了。”
李云抬頭看了看馬車外面,沒有說話。
又過了一會兒,馬車在一戶大宅門口停了下來,駕車的楊喜楊侯爺低聲道:“陛下,王爺,已經到了。”
李云這才下了馬車,抬頭看了看這座宅邸。
片刻之后,二人已經坐在了宅邸之中,一身布衣的李封,親自給兄弟兩個人倒茶。
晉王李正喝了一口之后,對著李封開口說道:“大兄這幾年,越發像個讀書人了。”
李封聞言,笑著說道:“我是個教書先生,本就算是讀書人。”
李云也放下茶杯,對著李封開口道:“今天半夜過來,是想跟大兄說一件事情。”
“兩個侄兒,都已經二十多歲了。”
李云開口道:“我想讓宗府,把他們錄入宗室,正式認下這兩個侄兒。”
李封聞言,手都顫了顫,但是強忍住,深呼吸了一口氣之后,勉強冷靜了下來,對著李云擠出來一個笑容:“那是他們的福氣。”
“我代他們,多謝二郎了。”
一旁的李正,開口笑道:“天子的親侄兒,少說也要封個郡王,大兄一家,以后就是天潢貴胄了。”
李封深呼吸了一口氣,看著李云。
李云也在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問道:“大兄想要錄宗牒否?”
“你我兄弟相認,你便與李正一樣,也同樣封王,將來替我打理李家宗府,做李家的宗正。”
李封看了看李云,又看了看李正,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二郎若是需要我去做一些事情,那么我就厚臉皮去做這個宗正。”
“不過,我這個王爵。”
他苦笑道:“有些太重了。”
李正笑著說道:“大兄是天子的親兄弟,本來就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咱們李家,需要人口。”
說到這里,他正色道:“來穩固地位。”
李封低頭喝了口茶,看向李云。
“那我就…”
“厚顏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