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橫七豎八再次倒了一地的藥劑師們身邊,另一位不速之客前來造訪。
“戴文之月……雖然現在盡力遮蔽了部分命運織造的過程,但有幾個人選……如線上串的珠寶,必須出現在戴文之月的地表。”
“哼。”對話的另一方發出冷笑,“那加維爾·洛肯被派往戴文的時候你又為何并不出來阻止?他難道不用去戴文之月嗎?我可記得他該在的,甚至……哦,等下,我明白了,他‘必須在’的作用是去尋找并帶回那把刺傷‘荷魯斯’的宿敵刃,但宿敵刃現在已經全都歸于拉彌贊恩了,所以洛肯在戴文之月的‘必須性’大大降低,對嗎?”
“是的。”
“那……”
“幼發拉底·琪樂必須參與此次降落。”
“為什么?”另一方皺起眉頭,“我不記得她在降落名單中。這地方對凡人并不安全,尤其是她如今應該還算是凡夫俗子之軀,你就不怕……”
“必須要有‘一名原體的專屬女記述者帶著保鏢降落’。這塊紋樣就是如此勾畫的。雖然已經不必一模一樣,但也得粉飾一二,原定的卡丕努斯家族的小姑娘如今不堪大用。”
“就這種安排真的有必要嗎?”
“有。”
最終,雖然帶著十足的懷疑,但另一方還是松口了,“我會讓幼發拉底·琪樂進入降落名單的,至于她的保鏢……也沒問題,盧修斯當個保鏢……還是綽綽有余。”
“好的。那么接下來我們談談降落名單上的其他人。”
由于加維爾·洛肯已提前領命前往戴文,因此,在戴文之月的降落名單將除他之外的諸位第十六軍團連長與他們的骨干部下幾乎一網打盡。
四王議會的三位成員、第七連的塔茍斯特、第十三連的盧克·賽迪瑞……甚至已經無法著甲作戰的馬洛霍斯特也被強行加入名單。
荷魯斯在聽說此事后認為這是一種赤裸裸的不信任行為,而且過于不夠體恤。
戰帥侍從這等傷殘之軀根本就無法進行任何的作戰,光是落到地面的過程都會令他殘破的呼吸系統痛苦不堪。
他試圖以記述者的身份進言一二,但鋼鐵之主堅持如此。
更有甚者,鋼鐵之主還專門指派了一名暴君終結者來負責背負馬洛霍斯特,根本不給對方絲毫余地。
影月蒼狼們——尤其是其中的荷魯斯之子們——認為這簡直是一種對軍團的示威與對英雄的暴行。
荷魯斯敏銳地察覺到,這些克蘇尼亞之子可能又要發起一次類似于自己自己曾經遇到過的那種能夠察覺到的軍團的不滿和怒火的暗潮。
顯然佩圖拉博身體里的無名者也注意到了。
所以他們在降落之前耽擱了三天時間。
在這三天內,荷魯斯·盧佩卡爾見識到了這位無名者是如何親自在短時間內暫時平息第十六軍團內洶涌的不滿的。
首先,他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沒想到但盧修斯對此大為贊賞的事:他在復仇之魂上開辟了一個巨大的、允許所有人前來觀看的角斗坑。
隨后,他廣發詔令,稱任何對他有不滿或是認為自己可以挑戰他權威的人,都可以下坑一試,一對一。
他甚至宣布他將不著戰甲,只拿一把近戰武器;而挑戰者可以選擇著甲——哪位影月蒼狼的好漢能夠傷到他一絲一毫,他便答應再也不插手第十六軍團的事務,將其交給四王議會與戰帥侍從。
如此看起來很有希望的優厚條件,自然令軍團中早已不滿許久的諸位英雄好漢找到了一個非常滿意而且充滿榮譽的理由,對鋼鐵之主毫無保留地發起角斗申請。
荷魯斯盡量觀看了幾乎每一場角斗,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認,他有那么略多的幾個子嗣有點過于混蛋了,竟敢對一位原體使用如此搏命陰毒的克蘇尼亞式幫派戰技,壓根沒想留手。
可更令人驚嘆的是鋼鐵之主。
沒有一位英雄好漢——甚至是剛剛傷愈歸來的首席連長,能夠在身穿奧林匹亞長袍、手持破世者的鋼鐵之主面前走過第二回合。
記述者們的賭博盤口已經從一開始的“誰能令鋼鐵之主流血”變成了“誰能堅持更多秒”。
以至于最后有人開始懷疑,鋼鐵之主或許使用了一些不那么符合尼凱亞敕令的手段。
在他們把那些已經被除去靈能裝備,重新分配進戰線連的智庫兄弟中最為出色的幾人特意找來旁觀過之后,沮喪的影月蒼狼們不得不得出一個結論:鋼鐵之主并未使用任何靈能手段來弄虛作假。
“盡管可能看起來非常像是亞空間法術。”有一位曾經的智庫如此告訴他的兄弟們,“但只那是因為第四原體太強大了,所以看起來過于駭人。他太強,太快、太容易看出你們的破綻。一擊即中,我只能告訴你們這么多,所以,這就是他為什么看起來像在施展魔法。”
此外,還有個細節讓所有人都諱莫如深。
破世者。
眾所周知,這柄戰錘也是帝皇送給戰帥的禮物。
現在,它就那樣馴順的躺在鋼鐵之主的手邊——準確地說,被鐵之主隨手倚在角斗坑的墻壁上。
按理說,這柄戰錘應該是只有戰帥能夠拿起,因為其中被帝皇本人輸入了戰帥的基因編碼所鎖定。
可現在,這柄戰錘的機魂為何如此溫馴地甘受鋼鐵之主驅使而毫無阻滯,已經成了一個沒有人敢討論的問題。
于是在這場挑戰賽進行到第三天的時候,所有心懷不滿或是怒火的戰士都已經成為鋼鐵之主的手下敗將。
荷魯斯驚愕的發現,情況卻并未如他以為的那樣繼續惡化。
那些被佩圖拉博打敗致傷的戰士雖然也有怨言,但并遠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多。
佩圖拉博身體中的無名者對于這些戰士完全不假辭色,甚至在動手單方面毆打他們的時候還使用了一些對他們的戰斗力極具殺傷力的貶低詞匯,諸如“唉光說不行還得上手揍才對啊,說教的那個才是戰斗力最高的”或者“幼崽雖然很可愛但我也是不會留手的哦”之類,可他也絕不追擊落敗者,還會為他們喊來藥劑師,有時候甚至還會對打得很好的戰士加以褒揚。
被褒揚者,諸如上來就準備拼命的塔茍斯特,在被一招擊倒卻領受了褒揚后一聲不吭,但荷魯斯看得出,塔茍斯特那種斗犬般的氣勢已經微妙地低了鋼鐵之主一頭。
在絕對的力量對決、直白的打擊與打一棒子給個蜜棗的攻勢面前,荷魯斯不安地觀察到,軍團中雖然還是有些不滿,但絕大多數人的態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對至高強者力量的親身體驗與強者垂憐的贊嘆讓軍團中的騷動平息了下去。
此時,鋼鐵之主再次宣布了降落行動的命令與名單,這一次,大多數人都安靜地默認了。
幼發拉底·琪樂——或者說,荷魯斯·盧佩卡爾正深一腳、淺一腳地盡量跟上盧修斯的步伐。
他們落地戴文之月已經有數個小時了,但地面的霧氣導致通訊與集合的狀況極為不佳。
——事實上,荷魯斯懷疑他們已經和大部隊失散了。
上一次他們收到的命令還是鋼鐵之主發來的,要求“所有人朝審判日*發射的曳光彈方向集中”。
審判日是機械神教此次隨行的三架泰坦神機之一,其遮天蔽日的龐大軀體由專屬運輸艦艇運送到了戴文之月的表面,此地的淺淺沼澤化與霧氣對于如此龐然大物來說根本無法形成足夠的威脅。
荷魯斯聽說原本三架泰坦都要出動,但機械神教與鋼鐵之主的往來似乎并不太如意,最后,只有審判日被投放到了這里——但也足夠了,畢竟,它是一架帝皇泰坦。
倒是戴文之月的表面為何在短短六十年中變成這樣……
荷魯斯的目光落到眼前一望無際的沼澤水面上,這渾濁無比的黃褐色水面構成了他們在軌道上看到的顏色主體,而水面上如尖刺般七歪八扭地戳向天空的黑色就是原本的森林腐朽后留下的樹干木樁,蛆蟲在腐草與朽木中鉆來鉆去,當人走過的時候,時不時便“嗡”地一聲飛起一堆無名蚊蠅飛蟲如云團般貪婪掠過過路人的全身。
荷魯斯毫不懷疑,倘若被找到任何可以鉆入的縫隙入口的話,這些貪婪的蟲子一定會想法設法鉆進來叮咬人體的,至于叮咬的結果他不太想猜測。
他又邁前一步,腳底發酵的沉積物淤泥中冒出一連串氣泡,接著在水面上破裂,散發出可怕的臭氣。
“真是見鬼……你說這地方怎么會變成這個鬼樣子?嘔,真是太臭了。比烏蘭諾的獸人茅坑還臭。”
“這我哪知道。”盧修斯說,他正試圖甩掉戰靴上的一團淤泥,顯然也并不喜歡這里,“哦,我能肯定的是,這個地方讓我的死亡守衛同事們過來的話,莫圖格他們肯定會很樂意對這里好好消殺一番的。”
荷魯斯吃驚地在他的頭盔面罩下揚起眉毛,“帝皇之子什么時候與死亡守衛關系這么好了?同事?”
“……這你別管,我還與洛肯、托嘉頓關系不錯呢,那又怎樣?”
“你什么時候與我的……我是說,你什么時候與四王議會關系很好了?”
“這不是你該問的……我們還是趕緊找到審判日吧……小心!”
荷魯斯在盧修斯出聲示警的同時立刻矮身下蹲——鍛煉還是有點作用的——劍客的動力長劍掠過她的頭頂,將她背后突然從水中冒出來的一一樁腐臭黑影的頭顱直接削下。
“什么鬼東西?!”
不及回答,周圍又接二連三地冒出了數個同樣搖搖晃晃的身影。
“贊美……”
他們毛骨悚然地聽到這明顯已經該生機不存的腐尸爬滿蛆蟲的喉嚨中傳來粘膩如濃痰般的呢喃。
“贊美……腐敗……”
“蹲著別動!”
劍客喊道,接著大步躍起,跳到另一邊,揮舞手中的武器將所有腐尸的頭顱都砍了下來。
荷魯斯分明地看到,綠色的火焰正躍動在這些變異明顯的腐爛頭顱的獨目中。
周圍又恢復了寂靜,荷魯斯謹慎地檢查了一下離他最近的這種怪物。
這些被泡發的腐敗尸骨顯然屬于人類,但也不屬于人類。
每具詭異尸體的顱骨上現在都只有一只眼窩,更引人注目的是,前額或是頭頂都長出了一枚膨大尖銳的骨質獨角。
但荷魯斯知道他們原本不是這樣——他懷著沉重的心情將其中一具浮腫發綠的尸體身上的制服破片翻動了幾下:殘破狼頭下的數字“63”仍可辨識。
“是留任戴文行星總督尤甘·坦巴的部下,”他確認道,“這是留給他的防御軍的制服,我認得……”
盧修斯哼了一聲,“我也認得。”
“你認得什么?認得他們?”
“我不認識你說的這個什么見鬼的尤甘·坦巴,但我認識這種行尸……簡直太典型了,我最討厭遇到的任務目標之一,如果不是在這里,我都要懷疑接下來會遇到泰豐斯他們了。”
“泰豐斯又是誰?”
“哦……這個,這個……你現在還不知道的話就當我什么都沒說吧。”
很顯然,在保密意識方面,索爾·塔維茨的耳提面命盧修斯聽進去了,但不夠多。
隨后不知道為什么,濃厚的霧氣與沼澤中剩下的腐朽樹干仿佛有知覺一樣,荷魯斯許多次都覺得,那些樹干似乎在移動,但仔細看去,又毫無動靜,只是一窩窩肥胖的蛆蟲在其上蠕動。
走了一會兒,荷魯斯就用幼發拉底的聲音問道,“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好像離通訊頻道里說的集合點越來越遠了?”
盧修斯皺起眉頭,“是很奇怪,我們剛剛都聽到了鋼鐵之主的召集令,而且我們降落點也沒有偏離太多。按理說應該能看到審判日了。”
但是詭異沼澤的水位已經到了盧修斯的膝蓋——也就是快到荷魯斯這具身體的胯骨。
此刻荷魯斯當真對這套新防化服充滿了感激——如果他還有自己的戰甲和身體,那他對此等毒霧當然無所畏懼,不過現在是凡人嘛……他一點都不想進一步思考剛剛那些人是怎么變成詭異腐尸的。
污濁腐臭的霧氣愈發濃郁,甚至開始在記述者的防化服與帝皇之子的動力甲表面凝結成骯臟油膩的液滴——一直不戴頭盔、露出他引以為傲的面容的盧修斯早已老實戴好頭盔并嚴格鎖定,很顯然劍客識得此中厲害。
“我真的覺得不能再往前了。”荷魯斯的聲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判斷,“我們就算現在原地不動待援可能都比繼續向前強一些。”
“不不、我覺得我看到了什么東西……再往前幾步……”
盧修斯拽著他往前走了幾步,荷魯斯正暗自惱怒于如今二者的力量對比可令對方如此無禮,就突然發現眼前濃厚的霧氣猛地一輕。
仿佛是突然跨上了另一個世界。
腳下的沼澤也不知何時變為了泥土。
“泰拉啊……”她喃喃道,抬起頭仰望他們面前從泥地中突兀拔地而起的鋼鐵銹蝕峭壁。
“泰拉榮耀號……”
“什么?”盧修斯問。
“這是……戴文行星總督尤甘·坦巴的旗艦。”荷魯斯的聲音中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泰拉榮耀號。它怎么會……怎么可能墜毀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