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離戴文之月數十萬公里遠的戴文地表上，一位身穿原始而古老祭司長袍的女性正站在懸崖上焦灼地抬頭仰望，觀察著緩緩降臨的夜幕上那些不同尋常閃亮的新星。
從古代皇家陵寢群所在的北方大裂谷中吹來的熱風夾雜著夜晚才開放的沙漠花朵的詭異芬芳，將掛在她干瘦蒼老身軀上的毛紡長袍吹得如戰旗般獵獵作響。
“為什么？”
阿柯舒布喃喃自語，如枯樹枝條般的手掌抓緊她的祭司手杖，瞇起滿是皺紋的眼皮再次仰望那高空閃爍卻總是不肯如她受到的啟示那樣落下的全新星辰。
她是看護盤蛇結社的圣殿“德爾福斯”的首席女祭司，也是戴文最受尊敬的祭司，從她在六十年前出生的時候起，她便被那些從天而降的神的使者賦予了重任，從那時候起，她就一直在刻苦地磨礪自己的靈魂、心智與亞空間技藝，為這一天的到來做好萬全的準備。
自從她學成之后，她便每天都會來到這里觀星，滿懷期盼地等待她命中注定要為了神明而改變整個星空與世界命運的那一天的到來。
一切都如神之戰士們告訴她和她部落的那樣，在前幾天，她見到了身穿如圖騰與紙卷中描述那樣奇特鎧甲的神使巨人。
而根據留下的啟示，接下來她就該在這里看到嶄新的明亮星辰在數日內出現，隨后道道流星墜落于戴文紅色的沙漠之上，為她帶來這萬世無二的偉大功業的最后一步。
而她會虔誠而一絲不茍地執行它，諸神與神使早已許諾了她應得的獎賞。
——所以為什么都三天了，那些新的星辰還沒有滴落火焰般的流星之淚？
從身后傳來的沙礫被踢到路邊的動靜讓她年老但得到賜福的耳朵靈敏地動了動。
她的一個侍僧從巖石邊緣探出頭，氣喘吁吁地爬上了祭司觀星的懸崖平臺，女祭司稍微放松了自己的肌肉。
“什么事？”阿柯舒布知道，會在這種時候來找她的一定是值得打擾的事情。
“新的神使乘著鋼鐵雷鳥降落了。”侍僧報告說，“穿著與上一位神使不同的神甲，他帶來了有關德爾福斯開啟時刻的新消息。”
女祭司布滿皺紋溝壑與紋身的臉上聞言頓時煥發出了一種狂熱的光彩。
“走，我們趕回去。”
“有必要如此夸張嗎？”
幼發拉底·荷魯斯·琪樂看著眼前發放給她的層層迭迭的生化防護裝備發出了靈魂疑問。
而正在給自己的動力甲加上更多這幾天剛從機械神教那壓榨（？）到的呼吸過濾器的盧修斯發出了嗤笑。
“我說，美麗的幼發拉底，你漂亮的金發小腦袋瓜里到底都裝了些什么？對于凡人來說有更多防護難道不是好事？”
“是好事。但有那個必要嗎？”記述者彎腰拿起防護服抖了抖，“這玩意甚至采用了阿斯塔特動力甲的軟膠連接材質吧，這東西給凡人使用恐怕不那么合法？”
“原體的要求，”盧修斯開始檢查新配發給他的火焰噴射器的閥門，“在這個離泰拉十萬八千里的地方，帝皇的法律可以被宣布，但原體的要求才是我們要執行的法律。”
“……？這是你該說的話嗎？”
“……？為什么不該說？我以為你這樣的凡人應該挺懂得這種實踐性的道理呢，怎么你看起來比我還不通實務？而且你不會不知道影月蒼狼們現在私底下對帝皇有多么不滿吧？”
“什么？！有多不滿？！他們說了什么？！”在能經過大腦思考之前，幼發拉底——荷魯斯脫口而出，“你還知道什么？！都有誰？！快告訴我！”
她之前都是通過馬洛霍斯特或是四王議會了解戰士結社的動向的，如今作為凡人女性便毫無接觸的途徑——就算試圖接觸，也沒有任何一個阿斯塔特愿意和她說話。
洛肯倒是愿意與她交談，但洛肯是新人，并不知道四王議會擔負的更多秘密職責。
因此一聽到有關子嗣們內部動向的新消息，她便有些失態——怎么，馬爾已經控制不住塔茍斯特和他的結社了嗎？等等，或許是馬爾受傷或者太忙？這可不太妙……
藍眼睛與紫眼睛互相瞪了一會兒。
“嗤。”帝皇之子的劍客失笑，“你這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打算和他們挨個談心呢。你可是個記述者，我是不會未經允許把某些話告訴你的，你看，我甚至沒對你撒謊，所以你就不要追問了。”
“可……那你告訴誰了嗎？你探聽到的這些消息？”
“當然。”盧修斯點點頭，“我稟報了復仇之魂目前的主人。——對，我說的是鋼鐵之主，現在我告訴戰帥也沒用啊。”
“那他對此是什么態度？”
“沒什么。這不是你該問的，如果拉……鐵之主想告訴你，他自然會告訴你。”
帝皇之子打了個哈哈，“快點穿上你的防護服，琪樂小姐，我們要跟隨原體降落到戴文之月了。”然后他就顯然不打算繼續與她交談了。
“倘若是……自然有道理必須先降落到戴文之月，但佩圖拉博完全沒有吧……我們不是去戴文么？戴文之月上全是森林草原和部落民能出什么事……說不定只是發生了季節性的洪水才導致它的顏色看起來很怪。”
根據她之前的觀察，佩圖拉博軀殼里的那個人完全不在乎榮譽之類的東西，相當從心所欲，而且并非虛張聲勢——任何人不管他是誰，能拎起破世者輕描淡寫地一錘子打翻艾澤凱爾·阿巴頓這件事就足以令人肅然起敬。
既然此人完全不看重榮譽（主要是被侮辱的人也不是他而是戰帥荷魯斯），那他又為什么要冒著留在復仇之魂上的人可能趁機反水的風險降落？總不見得是真為了戰帥的榮譽吧？
——還有破世者是怎么出現在那里的也完全不能細想……佩圖拉博到底違反了多少尼凱亞會議的禁令？
光是想想便令她又頭痛起來。
鴿子適時傳來了輕柔的“咕咕”聲，荷魯斯感到一陣舒緩的清涼拂過她發燙的腦袋。
金發的荷魯斯最終還是抓過防護服開始往自己的身上套起來。
“德爾福斯（Delphos）……噗嗤。”
藥劑師瓦爾頓安靜地坐在戰帥的病榻邊，他沒穿動力甲，僅穿著醫療人員的便服、便于消毒的手術罩衣與拖鞋；看起來仿佛只是累了，他的頭顱歪在一邊，睡得很是香甜，他的助手們或是倚靠在設備旁，或是趴在桌上，同樣進入了無夢的深睡。
當然，實際上作為看護醫療人員，正常情況下他們絕不可能在這種時候疏忽職守，是佩圖拉博想了點小辦法讓藥劑師們全都睡過去了，這件事具體……呃，反正不要追究，佩圖拉博可以，佩圖拉博很熟練。
總之現在，拉彌贊恩正在寧靜的房間中與佩圖拉博單獨談論之后的事宜。
“也太直白……雖然這地方長得像是某種似是而非版的埃及，但盤蛇結社的圣殿又名德爾福斯……還有女祭司，簡直不能再明確了。德爾斐（Delphi），女預言者，對吧？老天，他們真的愛死了這些東西。”
“正是如此。”佩圖拉博微微頜首，“所以你打算先去戴文之月，再降落到戴文，最后帶我前往神廟？”
“不然呢？”拉彌贊恩聳聳肩，“艾瑞巴斯因為提前將宿敵刃刺入了‘戰帥’的身軀，所以原本預想的計劃必然要做出改變吧，否則，我直接以你的身份開啟德爾福斯神廟并送荷魯斯的身體進去的話，艾瑞巴斯就沒法借機處理掉戴文之月上原本預留的手段了，那么大的目標不處理掉之后誰知道會發生什么。更何況。”
他拿起手中的宿敵刃，放在眼前細細打量，“我們得讓這東西上一次戴文之月啊……有個人在那等了很久呢。雖然已經猜到了，但我還是想聽聽他說的話。”
阿柯舒布拄著祭司的權杖在她的棚屋前翹首以盼。
紅褐色的地平線上冒出了滾滾煙塵，一組涂刷著不起眼的灰色裝甲漆的犀牛運兵車出現她的視野中，唯有車頂如祭壇般裝飾著黃金與書卷的戰利品架標識了來者的所屬。
為首的車輛在女祭司的大棚屋前停下，她所認識的那個人，同為神明推動命輪之手的艾瑞巴斯，率先跳下了車。
接著，第二名戰士跨出了犀牛運兵車的門。
珍珠白色的純潔裝甲在紅土沙漠的表面刺痛了女祭司的眼睛。
“怎么回事！”她尖聲說道，“為何他會在這里！這異神的三首走狗！他不該出現在這！你把災厄帶給我們了！”
女祭司舉起手杖，超自然的冰霜飛快地在整個炎熱的空間中凝結而出，將她的手杖頂端染成雪白的冰色，除了她侍僧外的信徒與人群紛紛飛快地分散逃走，生怕自己成為神明怒火發作的對象。
被稱為三頭犬的戰士既沒有發怒，也沒有躲避，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看著她。
“冷靜。”艾瑞巴斯走上前來與她交談，“你看清楚，他已是神明的傀儡，不過是一個傳話筒罷了。”
阿柯舒布皺起眉頭，但并未立刻放下手杖，她板著臉將加維爾·洛肯毫無表情的面孔與他放松的肢體形態又打量了一遍。
“你確定？”她說，“他聞起來還是太……干凈了，”她又抽了抽鼻翼，“他身上沒有眾神喜愛的血、陰謀和黑暗的味道。”
“我很確定。否則我也不會將他帶來，我正是受到了真神的委托讓他前來送信，”艾瑞巴斯說，“計劃有變，如果我不帶他前來，你說不定還會質疑于我，不會執行儀式。”
他話語中些微的忌憚反而令女祭司微笑起來，“這倒是應有的謹慎，戰士，我的族群已在域外天魔之中經歷了數千年的探尋與冒險，你很需要我的技藝來幫助你。”
她站在棚屋的高臺上，伸出鳥爪般的手，伸向依然一言不發的洛肯的額頭。
這高貴又勇敢的戰士一動不動，任憑她施為。
“你說他是傳話筒？那他要在什么情況下才能傳達他被交付的內容？”
加維爾·洛肯的思維躲在自己的雙眼后打量著眼前的女祭司，努力按照鋼鐵之主教給他的辦法放空腦子想點無關緊要的，讓自己顯得看起來更符合自己正在扮演的身份。
——638這個世界，或稱為戴文的這個世界，正是影月蒼狼們收復的第8個世界，洛肯也知道這個世界后來被移交給了及時趕到的懷言者們，因為比起懷言者們擅長的說服與內政，影月蒼狼們更急著要去發現和征服更多的世界以榮耀帝皇與荷魯斯。
但他怎么那時候完全沒有注意到呢？
洛肯的目光掃過女祭司與她的侍僧們的面孔，這些面孔確實明顯具備一定的人類特征，但與第十六軍團與他們的輔助軍、記述者們的外表相比，情況并不會比因特雷克斯所接納的坎布拉科人更好一點。
這些戴文土著的雙眼都是全然地一片漆黑，根本沒有瞳孔與虹膜的分別，比例完全分散失調的五官隱藏在臉部與坎布拉科人同樣濃密的毛發之下，就連露在衣服外的手臂和其他部位都有著濃密的毛皮。
——講真的，洛嘉的子嗣們不是特別排斥此類外表明顯有別的族群嗎？更不要提戴文人還搞了這滿地都是的動物崇拜神廟——他們是怎么逃過懷言者的滅城手段的？科爾·法倫與艾瑞巴斯都以對其他崇拜宗教的嚴酷而聞名啊。
腦子里轉著這些東西，洛肯成功地讓自己的雙眼無神，目光看起來十分空茫，而女祭司也狐疑地伸回了手——顯然她的窺視只看到了洛肯眼中的自己的臉。
“帶他進去吧。”艾瑞巴斯說，“為了讓你安心，在他身側畫下法陣再讓他說話。”
“來吧。”阿柯舒布點點頭，轉身吩咐侍僧們打起皮質的門簾，燒旺儀式的火塘。
好，最后這一關就看鋼鐵之主在派他出發前交給他的東西給不給力了……
希望別太夸張。
這個念頭飛快地閃過洛肯的心頭，接著他便如一個傀儡該做的，溫順地將手交給朝他伸出手的艾瑞巴斯，由對方引導著進入了祭司的棚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