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劑師瓦爾頓已作為第十六軍團的藥劑師在軍團中服役多年,雖然因為影月蒼狼更加崇拜善戰的斗士而非技術軍官的關系,藥劑師與技術軍士在軍團中顯得十分不起眼。
但作為軍團中的救死扶傷者與基因種子的看守者,他多少也是受到其軍團兄弟的尊重的——在今天之前他一直是這么自我安慰。
但現在,他倚靠在戰帥房間的一角,大口大口喘息著,摸上自己皮肉有些變形以及開始淤腫的喉嚨,一股無名的懷疑情緒再次油然而生。
——他戴著滅菌乳膠手套的手摸著自己的脖子,那兒剛剛被一名阿斯塔特的大手如鐵鉗般用力掐緊。
倘若不是因為他本人也是阿斯塔特,又有人奮力上前拉開了那狀若失控的首席連長的話,瓦爾頓懷疑自己可能已經死于氣管塌陷與軟骨粉碎帶來的窒息。
對醫生與自己的兄弟出手……首席連長的神智和情緒很不穩定,如果是平時,他一定會建議進行全身檢查并使用一些合適的藥物與心理治療,但現在戰帥的情況為優先,他沒空檢查阿巴頓了。
藥劑師皺著眉頭,喘著氣看了眼被四王議會的其他人擁著推走的阿巴頓。
首席連長的目光剛好與他仿佛命運般地一觸。
阿巴頓眼底深深的恐懼令藥劑師意外地愣住片刻。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涌起的感動和寬容下一刻就馬上被對方橫眉怒目飽含怒火與威脅的一聲吼叫按了回去。
“你不準讓他死!聽到沒有!他是戰帥!你不能讓他死在抵達戴文之前!”阿巴頓像是一頭困獸般地咆哮道,“他要是死了,我就讓你第一個償命!”
“咳咳!讓他滾出去!滾出這里!別在這里添亂!”瓦爾頓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怒火,扶著墻壁站起并一邊咳嗽一邊厲聲喝道——尤其是當他看到另一位原體其實已經走到了他們背后。
“把這武瘋子從我的團隊成員身邊帶開!別讓他靠近我寶貴的藥劑師學徒們!”
“你說誰——”洛肯推了一把阿西曼德,后者勉為其難上前勸哄首席連長,對方在看到小荷魯斯之后雖猶帶怒氣,倒也半推半就被他拉走。
洛肯見狀撇撇嘴,露出一個冷笑——這一切都被托嘉頓看在眼中,不過二連長也沒有在此刻節外生枝。
“又怎么了?荷魯斯的情況變得不穩定了?”
帶著一副讓絕大多數人憋氣的微妙悠哉游哉神態的鋼鐵之主走進了這個充滿了搶救器械與設備的房間。
“是戰帥!他現在仍是戰帥!他依舊是你的戰帥……唔……”阿西曼德與托嘉頓趕緊過去將又暴怒起來的阿巴頓拉出了房間。
“啊,知道了,知道了。艾澤凱爾,你可真是荷魯斯的好兒子——那么,戰帥的情況如何?哪里又出問題了?我記得我離開的時候剛剛告訴過你們別一味往他血管里打拉瑞曼細胞,多使用一些毒藥中和劑。”
鋼鐵之主倒是并未如傳說中那般計較對方的無禮與暴言,甚至還漫不經心地順著改了個口,雖然如此,卻讓人更深覺驚心憤懣又不知恐懼從何而起。
“你該對首席連長的態度好一點,他好歹是在擔憂他的父親才這樣……”
這時候,其他人才注意到,鋼鐵之主身邊還有位金發白膚的高挑女子,正站在一個對原體與凡人的地位來說太過于靠近的距離上仰著頭這么告訴佩圖拉博。
“那是誰?”藥劑師站直身體,“誰讓凡人跑進來的?這兒只有機仆與阿斯塔特能來——當然還有您,大人。”
“啊,幼發拉底是記述者中最為優秀的那一批,她的記述申請是我批準的,她已經為這次記錄做了全身消毒。”
鋼鐵之主揮了揮手,他們注意到她確實換了一身連體工作服,皮膚與頭發上散發著清潔劑與消毒劑的味道,“但確實,她不應該太靠近病床,你只該呆在門口的角落,而且保持安靜,琪樂女士。否則我就讓人把你送回記述者居住區。”
“……好的,我明白了。……佩圖拉博……大人。”
藥劑師則忍不住開口,“大人!恕我直言,這種事情不該被宣揚……”
“記述歸記述。沒說我們要把我兄弟如此蒼白……的病容印刷一億份散發給全宇宙——呃……等等?我忽然覺得……此事你可以先替我記下,琪樂。”
不知為何,那本來就很蒼白的女記述者一下也變得更加蒼白了。
鋼鐵之主掃了藥劑師一眼,“就當她是為我和我將會醒來的兄弟來做一份私人記錄的又如何?我與我兄弟——甚至你們——此刻需要的正是這樣一位聲譽優秀的記述者,你還沒想明白嗎?”
瓦爾頓閉上了嘴,接著開始說工作上的問題,“我們按照您說的加大了解毒中和藥物的劑量,起初確實起了一定的作用……但在您走后沒多久,似乎它們又開始失效了,就像是……就像是……”
“就像是這種毒藥仿佛還像生物一樣能自我進化對抗解毒劑,是吧。”
鋼鐵之主走到自己兄弟的病床前深深俯身似乎正在查看他的狀況。
“是的。”瓦爾頓承認道,“到這個地步,我們船上的醫務室與實驗室已經束手無策,我們需要更多專業的生物與基因專家,或許您可以想辦法讓機械神教盡快派來更多生物賢者……”
“你們提取過傷口附近的樣本做了檢測嗎?”
“當然,大人。”藥劑師回答,“我挑選中和解毒劑的方向就有據于此,我們在傷口附近的血液中提取出了某種降解殘留物,那應該是一種特殊的從未見過的生物毒素,其基因編碼偽裝是針對原體的,甚至能夠騙過戰帥那來自帝皇之手超凡脫俗的免疫與解毒系統……”
“……哦我真受不了他們正兒八經地說出某個作坊的胡說八道了……”
在一句含糊的咕噥后鋼鐵之主立刻提高了音量,“我們現在要做的只是讓他堅持到戴文,航程只有一周而已,藥劑師,而現在只剩最后二十一小時了,這是最低限度的要求,這你應該能夠做到。”
“我確實可以,大人,如果只是維持數日的話是可以的,我們可以使用船上的血庫不斷輸入富氧鮮血——但為什么?大人?這樣做不過是純然拖延時間,根本不可能治好戰帥。請恕我沒有離開過這里所以可能不知道一些新訊息。”
“因為。”鋼鐵之主站在昏迷的戰帥床邊,將一只手輕輕放在他的額頭撫摸,垂首看著對方,舷窗外的一道淡金色恒星的光芒恰巧漏進來照耀著他們的臉與身體一側。
瓦爾頓、洛肯與幼發拉底都顫抖起來,后者默默舉起相機拍攝了一張圖片,又默默放下了手。
——那實在是不像一位謀殺者看著受害人或是一位下屬看著戰帥——
——那太像是……
“因為,根據艾瑞巴斯所言,懷言者軍團在接收戴文之后發現當地人有獨特的治療辦法。”
比蹙眉的瓦爾頓與若有所思的洛肯都更率先發言質疑的,反而是從方才那副神圣的畫面中驚醒過來的幼發拉底。
“荒謬!”她激動地喝道,“戴文?!為什么是戴文?!戴文不過是個六十年前才被63號遠征艦隊收復的蠻荒星球,上面全是些土著城鎮與游牧部落,他們甚至連個蒸汽機都沒有發明出來!怎么可能有能超過復仇之魂的實驗室與我……我們的軍團的藥劑師的治療方案?如若實在事不可為,我認為……我們應當將戰帥的身體放入靜滯立場中,緊急護送回泰拉尋求眾所愛戴的帝皇的救助!”
“是啊,你也覺得很荒謬是吧……但既然你知道戴文的這段歷史,那你應該也記得后來戴文是移交給了誰吧?”
幼發拉底此時仿佛突然恢復了冷靜,“——是的,雖然對方土著戰士的勇氣可嘉、戰斗意志很頑強并且十分注重榮譽感,但他們依然不是影月蒼狼的對手。在與之迅猛交戰并證明自己更強與同樣富有榮譽感后當地部落便全部投降歸順了帝國,我們……的軍團急著向前出發,此時恰好懷言者軍團來到了此處,軍團便將后續的一應事務都移交給了他們的領隊者,科爾·法倫連長。不過,我……還記得當時任命了原本隸屬第63遠征隊的尤甘·坦巴帶著他的旗艦泰拉榮耀號作為戴文的新行星總督。”
在“佩圖拉博”與瓦爾頓還有洛肯都用一種全新認識的目光開始打量她的時候,“幼發拉底·琪樂”抿了抿嘴重新挺直腰背。
“這正是我最近在1號檔案庫里搜集素材的時候讀到的報告內容。我正打算撰寫一些有關遠征隊歷史的稿子。——反正,戴文與它的衛星這兩顆有人居住的星球都處于古代部落的文明狀態,才過去六十年而已,我不認為那上面會有任何勝過復仇之魂與泰拉的醫療方案。”
“那還挺不錯的,說明檔案庫至少還把原始文件都存了起來,你也讀得很仔細啊,記憶力也不錯,幼發拉底。”鋼鐵之主稱贊道,“帶你作為記述者真是沒看錯你。”
“感……感謝您的贊譽。”
她有些生硬地朝原體行了個相當歪歪扭扭的女士禮。
“那么,我們現在可以考慮向泰拉發出返程通訊聯絡,并且開始準備夠大的靜滯立場發生器了嗎?”
“當然不。”鋼鐵之主笑著在她收縮的瞳孔與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搖頭。
“我們還是要去戴文。那兒據稱有合適的醫療場所。戴文上有能夠治療垂死者的醫療殿堂的事情正是懷言者軍團的首席牧師艾瑞巴斯以人頭性命與整個第十七軍團的榮譽向我們擔保的。”
“我真不敢相信!!”幼發拉底正獨自待在她的艙室中,她怒氣沖沖地走來走去,就像是一頭被困在籠中的野獸,“我都說得那樣清楚明白了!他還是執意要帶我的身體去戴文!我們應該立刻啟動靜滯立場然后返回泰拉!”
假如有人在此就會驚悚地發現,房間中其實空無一人,但金發的攝影師在繼續自言自語。
“那兩顆星球的情況我記得很清楚,那是63號遠征隊征服的第八個世界,所以在內政部登記為638,他們的文明與人種同樣嚴重退化,連古代王國時期的文明都已經消亡了!現在只剩部落民與少數幾個稍微像樣一點的城鎮而已!這個用著佩圖拉博身體的人是吃錯了什么藥了嗎?!還有艾瑞巴斯又是怎么回事?!他這么做的動機到底是什么?!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他為什么非要送我的身體去戴文?!這完全說不過去!”
接著她停下腳步,側耳似乎努力在聆聽什么。
“哦,”她說,“你真是個忠實又聰慧的朋友,雖然你只能用咕和咕咕來回應我。但這也很好了。”
她煩惱地坐在床沿,頹喪地嘆了口氣,“至少你還沒離開這件事能讓我覺得我還沒有完全瘋掉。而那段詭異的空間中的生活與動物們也不是我瘋掉之后幻想出來的朋友們。”
她停頓了一下,又撫摸著手中的吊墜,吊墜因為近來一直被撫摸而在流明下顯得十分光亮:那是一個銀質的帝國鷹吊墜——當然,如果你說那是一只鴿子,也完全沒有問題。
她又聽了一下,重新蹙起秀麗的眉毛,“總之這樣下去不行,這簡直是在胡鬧。”她說,“我得想想辦法,或許,旁敲側擊地詢問艾瑞巴斯?”
在鴿子驚恐的咕咕聲中,她起身去尋找那位懷言者了。
不過,她很快打聽到了一個壞消息:首席牧師已經離開了復仇之魂,據稱他打算提前降落到戴文上為戰帥的治療計劃做準備。
而出于某種她自己也說不清的直覺或是尷尬(或許吧),她沒有試圖去接觸四王議會的成員以說服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
于是在飛速流逝的一天過后,她愁容滿面地陪同在鋼鐵之主身側,與他一道在艦橋觀看戴文與擋在戴文之前的衛星。
只是這戴文之月的顏色怎么……?
金發的狼神皺起眉頭,看著那顆記憶中原本由干燥的紅色沙漠、金黃色稀樹草原與綠色森林覆蓋的戴文衛星現在看起來像是一顆被可疑的黃棕色、污濁感濃烈的濃稠空氣包裹的……
“這月亮看起來好臭啊。”
鋼鐵之主非常精確地說出了荷魯斯此刻心中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