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艾瑞巴斯偷竊宿敵刃的時候，我在場。”
這句話立即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有幾個人甚至想要立刻上前，卻又因為洛肯身邊環繞著的終結者衛隊而未能成行。
加維爾·洛肯深深吸了口空氣。
阿斯塔特的強化器官能讓他感受到空氣中彌漫的不安與憤怒，還有恐懼，他現在能分辨出那味道了，雖然很輕微。
還有一股焚香的氣味。
他環顧著這間新的議事廳，這里被稱為狼神議庭，是最近才代替戰略室被建造在復仇之魂上的。
這間大廳與戰略室的最大不同之處除了將戰帥的黑曜石王座高高放在所有人之上以外，還有那些新的旗幟——
他的目光隱晦地掃過那些在連隊與軍團旗幟之外垂在這個房間中不知何時增添的裝飾。
一面旗幟上有著密密麻麻的顱骨，血紅的底色上還有黃銅的王座或是城堡圖案，另一面明明繪畫了森林與花園的旗幟則帶著一股讓人不舒服的綠色，仿佛那苔蘚的色澤隨時會爬出旗幟本身一樣；還有那黑色的旗幟，上面繪著八芒星的圖案。
如果說洛肯從前根本不知道它們是什么意思的話，現在看著這些東西堂而皇之地懸掛在這里，在復仇之魂上，而這里和其他人又看起來如此……如此正常，甚至有些戰士結社的成員還在對他怒目而視或是面露困惑，他只會打從心底感到一陣陣發涼。
他現在不再無知，可知道真相卻必須注視一切發生更令人痛苦千萬倍。
“你現在有兩個選擇。”當時戰帥的聲音再次在他耳畔響起，如果他知道之后的事情親身經歷會變得如此恐怖，而他可能是極少數那幾個知道真相卻不得不步入其中、命運隨波逐流之人。
如果他知道會變成這樣，他當時還會那樣選擇嗎？
他真的不確定起來。
洛肯的思緒回到了那段他們正式訪問因特雷克斯聯邦的邊境首府芝諾比亞的日子。
在來回進行了幾番交流談判后，三位原體與帝皇之子的四支艦隊合為一處，拔錨起航，跟隨引路的因特雷克斯艦隊前往九周航程的某座星系。
根據因特雷克斯人自己的官方介紹，這處名為芝諾比亞的世界乃是他們的一處邊陲重鎮，同時也是一座類似他們統治疆域的門戶世界一般的世界。
“通常我們都會在這里接待前來訪問的外交使節團。”
與他們在多次互相登艦談判中已經逐漸熟絡起來的總代表迪亞斯·舍漢說，“芝諾比亞也是離我們最近的邊疆首府重鎮，只有那兒有足夠規格的館舍能夠接待幾位殿下這樣的人物。芝諾比亞的總督是耶夫塔·納奧德，他是一位經驗豐富的接待者，同時權柄貴重，能夠代表我們的政府做出許多決定。”
“同時他也一定是一位很擅長打太極和說場面話的外交官僚對嗎？”
隨著翻譯樂師的演奏，另一位加入者用優雅繁復的詠唱般的男低音戲謔地說道。
“我都能想到我們能在談判桌與外交酒會上與他來來回回因為一個寫進協議的合適詞匯徒勞反復地拉鋸數周的情形了。”
“啊，哈哈哈，您說得其實沒錯。但這也是他的工作職責需要，您知道的，佩圖拉博殿下，這并非是我與我的代表團有任何怠慢之意或是工作失誤，翻譯樂師們的工作富有成效而且極有效率，你們的情況我已向聯邦總部做出了多份及時的說明。但納奧德總督在統領邊防軍外畢竟還要兼任一部分外交總長的工作，而我們不會讓一位完全不擅長此道的官員留在這一職位上的。”
這位總代表微笑著起身去夠戰帥面前的水晶瓶，里面正裝著一些猶如淡奶或是薄雪般的佳釀。
這些佳釀其實拉彌贊恩偷偷在記述者們的艙室里私釀的賽里斯古法酒，但顯然它比帝國提供的葡萄酒更受因特雷克斯使節團的歡迎，因此現在它們被拿來作為招待對方的飲品。
原本因特雷克斯人對于帝國方面顯然有一份先進的古代科技擁有者與疆域廣闊的帝國的傲氣與俯視落后野蠻同胞的隱約感覺。
但因為有著鐵之主這樣舌燦蓮花的數學天才，更加上戰帥很快也能說上幾句他們的那種特殊韻律，這就不得不令對方重新審視了一番帝國的實力起來，在之后的交談中也至少對原體們帶上了更多的敬意。
而第三位原體圣吉列斯原本并未打算出席，但最后當戰帥與鐵之主聯袂朝紅淚號發去邀請的時候，天使之主還是欣然赴約。
因特克雷斯使節們在看到圣吉列斯的俊美外表與那對天使之翼后的確大為震撼，但隨即卻顯得接受很良好，甚至因此對帝國人員的態度又緩和了一些——雖然主要是那些長得像是紅毛類人猿般的坎布拉科人的態度變得微妙更佳，但因為他們各個都有嚴重的口音（發聲器官的限制問題導致的），通常來說，他們也不與帝國中的其他人交流。
這些細節與變化只有拉彌贊恩在觀察得出后會朝記述者們轉述這些見聞，洛肯則在一旁作補充。
拉彌贊恩也問過佩圖拉博為什么不讓記述者們參與記錄這些重大事件？反正他們都記錄了使節團的第一次來訪的場面，之后抽調一部分作為旁聽書記或是速寫畫家也是符合帝國傳統的。
佩圖拉博的回答大抵理由集中在“原本就不該讓他們亂跑增加變數”和“我們不能再往你的團隊里增加人數了！”這兩點上。
鑒于目前致力于每天把軍官們都揍一遍的盧修斯好像目前也算他團隊（？）中的一員，拉彌贊恩最終接受了這種說法，當然，為了讓他接受這種說法，佩圖拉博用荷魯斯的身體和狼皮斗篷也很是做了一番努力。
至于他的這番努力在桂冠戒指的小世界的觀眾中引起了何種震怒悲鳴與腳趾摳出三座皇宮，又在如今雞飛狗跳的天命鋼鐵號上讓某位機魂從無憂無慮的金屬俊美雕像迅速朝懸崖峭壁般的風霜巖石靠近，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在韻律伴隨的交談中他們目前已經了解到，因特雷克斯人從泰拉離開的歷史十分悠久，在三千多年前，這支當年作為探索艦隊出發的人類分支在星海中遭遇了現在被稱為坎布拉科人的這支異形族裔。
彼時坎布拉科人早已是極為發達的宇宙航行文明，在星海之中馳騁已逾一百五十個世紀之久，而雙方的第一次遭遇并非和平的結果。
“那其實是我們與其他種族第一次大規模的正式交戰，”舍漢總代表啜飲著淡白色的佳釀，“這場戰爭持續了一百年之久，但我們最終獲勝，不過，因為我們發展出了翻譯樂師這種精確地傳遞語言含義的交流手段，最后雙方達成了投降協議，坎布拉科人在流放與加入中選擇了融入我們，成為因特雷克斯社會的少數族裔，于是三千年以來我們都一直和睦相處，我們從這場戰爭中也學到了很多，包括對人性的思考、對和平的思考、對詠嘆翻譯技術的繼續發展的必要性等等。”
“恭喜你們的巴別塔沒有倒下。那想必坎布拉科人一定有什么過人之處吧。”鋼鐵之主笑著說。
“啊，您為什么這么說呢？”舍漢總代表可能有些微醺了，但他舍不得放下手中冰鎮的甘美佳釀，反而又喝了兩口，“這話可說得奇怪哪，殿下。”
“因為你也看到了，”鋼鐵之主說，“我們的文明……我們的皇帝，很注重軍事與戰爭方面的要素投入。”
“確實如此，你們的軍事表現與強調軍事方面的文化令我印象深刻。”
“所以我會比較關注這方面的問題，請你不要在意——再來一杯？”
“唉唉，這可不行……好吧，半杯，半杯即可。”
“你也看到了，我們在此地的軍團中沒有除了泰拉人類外的其他種族，連輔助軍也是如此。”
刻意精確使用的限定助詞令圣吉列斯略有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確實如此，”舍漢總代表說，“我也注意到了——呃，雖然，那些人為什么要把自己的有機體部分切除到那種程度？是因為疾病的關系嗎？”
“噢，那就是另一個問題了——他們的世界文化顯然與泰拉帝國略有不同，稍后我們可以就此探討——所以我們對于坎布拉科人顯然在你們軍隊中的位置和數量有些興趣——這也是你們當年的條約協定的一部分嗎？他們是作為雇傭兵團還是協議征召士兵參加軍隊的呢？”
“您可真是問到點子上了，殿下，您的父親想必一定很看重您，您的學習力與洞察敏銳度真是可怕。”
“哈哈哈哈……那你會回答我嗎？總代表？”
“唔……”舍漢終于放下酒杯，思考了一會兒，“這也不是什么特別的秘密，在抵達芝諾比亞之后有心打聽的話也是能知道的，所以不如由我告訴您吧。”
“噢，那真是太好了，我們洗耳恭聽。”
“坎布拉科人……”舍漢斟酌著說，“他們雖然在與我們打響戰斗的時候整體來說已經算是在走下坡路了，但他們種族一萬多年來遨游深空的積累無疑十分深厚，他們的文明科技發達，尤其是他們在軍事方面的特殊技藝，使得我們的社會在接納他們之后于軍力方面得到了長足的進展。”
“是什么特殊才能呢？”
鋼鐵之主好奇地問道。
“主要是鍛造特殊武器與裝備的技藝。”舍漢回答，“您看到了我們使節團來的時候的那些四足機械了吧？”
“看到了，我以為他們是某種大型機械狗，”鋼鐵之主聳聳肩，顯得很輕松，“想必很好用。”
“啊……機械狗這個說法我倒是第一次聽說，其實它們在我們這里被稱為機械人馬。”
“人馬？我注意到你使用的是射手座這個古詞匯，啊，多么奇妙，即使是如此遠離泰拉的地方星座依然被如此命名。它們與你們隊伍中使用儀仗弓箭的那些士兵有關嗎？”
“那不是儀仗弓箭。”舍漢總代表笑了，那是一種展示自己的先進文明時才會有的笑容，“那正是我們的列裝武器，他們會與那些機械馬合二為一，成為射手座，這些弓箭與那些機械人馬一樣，都是由坎布拉科人鍛造的，他們是最為出色的戰爭工匠。”
“我想這解釋了坎布拉科人能順利地融入你們三千年之久的原因。——可恕我直言，那弓箭看起來仿佛像是古泰拉千年時代之前的產物。”
“那只是看起來。”舍漢總代表理解地點點頭，“坎布拉科人的武器有些看起來確實會讓不知利害的人覺得無害或是不具備威脅。但往往其中有些反而是威力最為巨大的。”
“或許你能替我們演示或是介紹一番？”
“啊。”總代表搖搖頭，“這其實就不在我的專業與職責范疇之內了，請恕我無法滿足，殿下。但我相信，以納奧德總督的接待習慣與我們的接待禮儀，他是一定會在你們的參觀行程中加上儀器大廳這個地點的——通常來說，最高等級的歡迎游行儀式的話，往往會把那里選作終點。而在那個地方，會有更加專業的人士來解答有關這些坎布拉科武器與裝備的問題，當然，它還能提供更多的功能，比如參觀我們與坎布拉科人的歷史、戰爭紀念、緬懷、反思等等。”
“噢？聽起來是一座十分重要的莊嚴建筑，那如果要用泰拉的語言來形容的話你會選擇什么詞匯來描述它呢？”
“那是……”舍漢總代表顯然已經有些不勝酒力，但他在告辭之前還是禮貌地回答了原體殿下的問題，翻譯樂師們的優雅和聲把他的意思傳達了過來，“那是一座軍械庫，但同時也是一座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