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肯自認為并非一個嗜好殺戮之人。
作為一名影月蒼狼，也作為一名阿斯塔特，他出奇地愛思考，充滿想要學習的欲望，而且如今他——懂得了恐懼與知識的滋味。
所以他理應變得比他的兄弟們更加冷靜理智——在當他跟隨拉彌贊恩找到他們要找的那個人的時候，他感到一股不受控制的純然殺意再次油然而生。
懷言者軍團首席牧師那張紋滿異星文字、謙遜又親切的臉出現在他們面前。
他的眼眶下似乎還有一些伏案工作過于勞累造成的黑青，洛肯越過艾瑞巴斯的身體輪廓看到他背后書桌上堆積如山的案卷文書。
或許從前他也會如其他人那樣對這位放下訴求協助第十六軍團與戰帥處理繁忙事務的首席牧師贊賞有加，認為其實乃輔助原體的典范之人，正如他作為洛嘉的喉舌所作的。
但現在的洛肯滿腦子只有鋼鐵之主曾經跟他說過的四個字，他認為沒有再好的形容了，“大奸似忠”。
“啊，令我小小的居所蓬蓽生輝的來訪者。榮幸之至。有什么是我能為您效勞的呢？”
首席牧師說，他的高哥特語發音與用詞遣句非常權威，帶著一種低沉勸哄的語調，很容易鉆進人的耳朵里抓住注意力。
記述者們跟在最后，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洛肯則握緊了拳頭：艾瑞巴斯的目光在看到鋼鐵之主化身的凡人時充滿了貪婪、渴望、狂喜甚至一點點……期待？
他不確定地在二者之間來回觀察。
……鋼鐵勇士與懷言者好像也沒有什么特別被提起過的關系啊？再說按理艾瑞巴斯也不知道這層偽裝下的到底是誰——
一想起某位現在活躍在復仇之魂尤其是和記述者們廝混得很不錯的帝皇之子，洛肯又頭痛并不確定起來：那個畫風和相貌一樣突變的盧修斯現在仗著一位原體的寵愛與一位原體的放縱在第十六軍團與他自己的軍團中樹立了如雨后春筍般的敵意。
但問題在于他真的……很強。
雖然洛肯本人后來沒有再下過場，但他聽說這個在莫名其妙的瞬間被莫名其妙地治好又莫名其妙地黑發變白、綠眼變紫的盧修斯如今憑著手中一柄長劍打遍三個軍團無敵手——艾澤凱爾·阿巴頓還保持著不敗紀錄則是因為首席連長迄今沒有下場，雖然據說他正在準備自己，為了能夠擊敗盧修斯。
圣血天使的拉多隆與阿茲卡隆等著名大遠征英雄人物據說也鎩羽而歸，而暴怒不已的艾多隆總司令與其麾下諸多劍士也絲毫未能討得好處。
“他就像是之后完全不想在自己的軍團中呆了一樣！”托嘉頓在觀看了幾場帝皇之子內部的比試后回來告訴洛肯，“我承認他現在是我見過劍術最高、經驗最老辣的戰士！但他的行為簡直是……簡直是在戲弄他的兄弟！我絲毫不懷疑，艾多隆之后會朝福格瑞姆大人指控盧修斯的所作所為并要求他上軍事法庭。”
而鋼鐵之主對此的反應是“什么？你們這個時候居然還有軍事法庭這種東西嗎？！它真的啟用過嗎？！審判過哪個阿斯塔特？！”
洛肯無言以對。
這邊廂，艾瑞巴斯已將一行人放進了他的私人房間。
這里是分配給他的軍官居所，與洛肯本人的結構一致，由兩個主要房間組成，一間是臥室，一間通常會是高級軍官的私人軍械室，而艾瑞巴斯現在顯然將它用成了辦公室。
伊格納斯站在滿地的紙卷中抽了抽鼻子：“什么味道……？”梅薩第用胳膊肘搗了他一下，詩人立刻閉上了嘴。
洛肯的嗅覺則告訴他更多，那是一種不應該出現在復仇之魂上的味道：石頭、煙熏、焚燒與香料的氣味，讓人想起干燥的沙漠與古老的神秘先民的火盆。
“到這里你們確實該先在這里等一會兒而不是進去。”鐵之主告訴他們，“倒不是說沒有記錄的必要，但這對你們的精神狀態沒有任何好處。另外，別想著能偷看一眼，我知道你們這群記述者的好奇心有多大。”
“我們保證不會嘗試偷看的，大人。”梅薩第立即表態。
“也不能隨便跑出去或者翻動屋子里的東西。”
在記述者們嚴肅地表示一定乖乖呆在這里并且不亂動之后，藍眼睛的男人點點頭。
“艾瑞……算了，這個名字并不合適，我還是稱呼你首席牧師吧。”
“隨您歡喜。”對方笑著回答，雖然艾瑞巴斯有著阿斯塔特的身形，但不知為何卻看起來讓人覺得更像是一位凡人牧師站在那里殷勤備至。
臥室門在他們身后關上了。
洛肯環顧這個房間，這間臥室“干凈”得有些刻意，甚至看不出什么居住的痕跡。
而首席牧師再次重復了一遍那個問題。
“有什么我能為您效勞呢？大人？”
“你甚至都不知道就把我放進你的圣所嗎？首席牧師？”
鋼鐵之主使用的某個詞匯似乎瞬間放房間中的光芒都黯淡了一下，人們打了個哆嗦。
“我相信您這樣的偉力不需要我們提出任何質疑，”首席牧師圓滑地說，“我們只需遵循您給出的啟示，完成它即可。”
鋼鐵之主似乎發出一聲笑，“你對你的原體，洛嘉，或是尤里曾進行勸慰的時候也是這樣說的嗎？”
“洛嘉大人此刻還不知道您的……轉變，假如他知道的話，我想他會十分高興地前來見您的。”
“那可未必。”鋼鐵之主點點頭，“其實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尤其是對你這樣的惡……亞空間學者來說，我這次需要你替我施行一次喚靈術。”
那科爾奇斯人眨了眨眼睛。
“就這樣？”
“就這樣。”
“那您為什么不自己施行呢？大人？您自己來施行這小小的儀式或許會比特意讓我來舉辦它更加……專業又方便？”
洛肯眨著眼，艾瑞巴斯是不是感覺上將鋼鐵之主當成了什么別的存在？他又想起來之前鋼鐵之主的古怪囑咐。
“一會兒他要是問你為什么能在那兒，你就聽我吩咐，讓你干嘛你就干嘛，直到我們離開他的視線。這件事你能用荷魯斯·盧佩卡爾本人發誓做到嗎？”
當然，洛肯當時毫不猶豫就發了誓，好了，現在他感覺越來越不妙，他就真的應該發誓前還是問清楚鋼鐵之主到底想讓他干嘛的。
“蠢貨。”洛肯與首席牧師都悚然一驚，但前者純是吃驚于為何鐵之主突然斥罵起對方，而后者卻顯得有些驚喜。
“正是因為你淺薄的學識與不值一提的力量，所以你才不會把這螻蟻的靈魂吹散。”
房間中的氣氛微妙地發生了改變……不，洛肯忽然意識到，是房間……扭曲了……？
一陣從最深處吹來的風掠過，光和影子之間的交界線開始變得模糊而不確定，有幾個瞬間，洛肯覺得自己仿佛是站在艦橋的前方透過舷窗看著亞空間航行時的景象，他與那令人十分不適的窗外景色只隔著一道薄得幾乎看不見的蓋勒立場。
腳底的船艙地板觸感也逐漸變得奇怪，不，應該說四肢都是，仿佛身體每個區域所處的重力、溫度和其他東西都開始變得不一致，很難說清楚那種感受，無盡的痛苦又仿佛無盡的快慰，無盡的悲憫又似乎有著無盡的冷酷，仿佛飛上宇宙的云端又落入重力的深淵，肉體一瞬間被分裂為無數碎塊，但靈魂又清楚地告知自己仍是一體。
隨后下一秒鐘，那種詭異的感覺就像不曾存在過一樣消失了。
“嘔！嘔！！”
顯然，感受到那個非同尋常瞬間的不止他一個，首席牧師已經頭暈眼花地摔倒在地，凄慘地趴在那兒干嘔個不停。
洛肯也很想嘔吐，但因為某種奇怪的想要比對方強的決心，他強忍著眩暈與嘔吐感站立在那兒。
“噢，這個時候確實是這樣被控制的傀儡會更好用。”拉彌贊恩裝模作樣地拍了拍洛肯，“跪下。”
洛肯一瞬間有種感到荒謬和憤怒的沖動，但他一聲不吭，跪下，剛好掩蓋了他其實也站不穩的事實。
艾瑞巴斯正爬到水盆邊抓下毛巾擦去嘴邊的污物，此時轉頭看著面無表情卻十分順從的十連長，露出一種恍然大悟的神情。
“是我不該冒犯您……”首席牧師朝這位化身凡人的原體深深跪拜的景象讓洛肯也一時宕機，但他憑借著鋼鐵般的意志力控制住了自己，繼續充當一個合格的傀儡仆從。
“一個很棒的傀儡，不是嗎？”
“確實如此，”艾瑞巴斯目光閃動連連，“平日里完全看不出來……我還以為他將會是我們尋求真正的原初真理與將偽神拉下神壇道路上的最大阻礙。”
“燈下黑是最理想的情況，而沒有什么比宇宙開始顛覆之時，我們的敵人之中已到處有我們的人更好的了。”
“確實如此。”一想到如此邪惡又充滿戲劇性背叛與祭祀的場面，就連艾瑞巴斯也不禁露出了滿足的笑容，“軍團中的戰士結社正是因此誕生，我原本還擔心塔茍斯特在第十六軍團中的發展會因為洛肯的加入受到阻礙或是引起太多的注意，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
首席牧師暴露出的那個名字讓洛肯心神震動，他用盡了一切力氣自控才讓自己沒有表現出太大的異樣。
“他好像依然不是很服從？”首席牧師敏銳地觀察著洛肯睜大的眼睛與抽搐的臉頰肌肉。“或許我們應該給他洗腦？”
“太過馴順的祭品價值會變低。這可是個十分有價值的祭品。他今天的主要作用是在這里充當獻血者。”鋼鐵之主的聲音聽起來十足邪惡又冷漠，“你應該已經有所察覺，自愿獻出的效果不若背叛之殤所得之萬一。”
首席牧師信服地點點頭，“確乎如此，我在多場獻祭中已有感受。”
“好了，那么，讓我看看你對亞空間與惡魔學識的了解有多少吧，懷言者的首席牧師。”
鋼鐵之主將那枚顱骨放到洛肯手上，又命他轉交給艾瑞巴斯。
對方恭敬地接過顱骨放在地面上，隨后取出一把古樸的匕首，在洛肯伸出的手心上各自深深劃了一刀。
殷紅的血液滴落在地面上，陰刻的痕跡隨著血液的注入逐漸顯現：這是一個所謂的法陣，被繪制在他艙室的地板上，由薄薄的灰塵巧妙地掩蓋。
隨著焚香冉冉升起，在艾瑞巴斯的咒文儀式中，洛肯看到一個扭曲如氣泡幻影般的東西開始逐漸從那枚顱骨上升騰而起。
“瞧，”那個名為拉彌贊恩的存在說，“都不用我吹口氣，光是呼吸就能讓他完全消散。”
“確實非常脆弱，尊敬的大人。”
“所以不用浪費時間，讓我們只問一個問題吧。”
“誰殺了你？”
那已經失去大部分形態的幽魂發出被掐死之前的恐怖咯咯聲。
“我……”
“是一名影月蒼狼對嗎？”
“是……”
“他的名字？”
“我……”
“你不知道雇主的名字？”
“我……我很難說。”
“啊。”拉彌贊恩說，“我真討厭這個預料之中的結果。”
小插曲：
得知拉彌贊恩帶洛肯去找艾瑞巴斯的佩圖拉博：
“你怎么想的讓洛肯跟進去又讓他裝成被你控制？！不是你怎么想的私下去找艾瑞巴斯？！你不能……”
“呃，這不就是表現自己很強很神秘并讓他主動暴露自己秘密的一種好方法嗎？而且說實話我真怕這個家伙跳起來給我來一下，我要是被他捅了，這工傷算誰的？”
“……他現在手里還沒有儀式匕首或者宿敵刃。”
“那也不能冒險，他的劍法都能打敗托嘉頓與塔維茨了，我尋思沒有洛肯這樣的戰士陪著我不安全。”
“……那你……”
“馬上就要抵達芝諾比亞了，那不是這家伙該開始去偷宿敵刃了？我得找個理由讓艾瑞巴斯偷到宿敵刃之后來告訴我啊。”對方理直氣壯地說，“雖然我一開始是想跟著他去看他怎么偷宿敵刃的，但是證據鏈我們要講求完整，抓這個狡猾的賊光觀看現場還不夠，還要看他最后打算干什么才行，否則感覺他一定會找借口推脫。”
“好吧……”有著兄弟外表的原體眉頭緊皺得能夾死兩只蒼蠅，“那么，下次至少要提前告訴我一聲。”
“以便你隨時沖進來撈我是嗎？貼心的佩佩！”
“……對。是的。就是這樣。所以你下次務必行動前告訴我。”
“好我會記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