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情況你還能回憶起來么?”
雖然拉彌贊恩的聲音很親切,不過伊格納斯顯然將其當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汗水開始從他的額頭和太陽穴滲出。
“我……我必須認真想想,大人。是這樣的,其實我也沒有見過塞內弗雷特的尸體,太具體的細節我也不得而知,但我聽說,賽揚努斯連長趕到的時候,只是剛夠看到那可憐人咽下最后一口氣。”
“塞內弗雷特?有趣。那么說賽揚努斯很可能聽到了他的遺言?”
“可能吧,大人,但我那時候也不認識賽揚努斯大人,他也不可能來跟我們談論這種事件呀。”
談話到這里似乎就結束了。
洛肯心想,這意義是什么?鐵之主又想藉此說明什么呢?
拉彌贊恩耐心地等待著。
不過胖胖的詩人撓了撓貼在頭皮上的卷曲頭發,有點猶疑地開口。
“但……大人,就,如果不是您這樣的人物親自來詢問……我都忘了……其實,因為珠寶匠真的沒什么朋友,所以后來是我去收拾了塞內弗雷特的遺物。”
“哦?”
“是的,是的,里面有些東西,當時我剛來這兒還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那畢竟也算是財物和遺物,所以我把它們收了起來。就是這樣。現在認識了您和洛肯大人,我覺得,或許它們是有意義的。”
“給我們看看它們,伊格納斯。”
于是詩人挪動身軀,打開他的柜子,在雜物堆里翻找了一會兒,最后從深處拽出一個用首飾工匠打磨用的毛氈布胡亂包起的小包裹。
他把它拿在手里,走到書桌前,隨意將其他書卷和東西推到一邊,接著展開它,把內容物呈現在燈光下。
“就是這些了。”
灰褐色的毛氈上有著四件銀色的物體。
“這是什么?”梅薩第湊過去,用自己纖細小巧的手腕比了比,“很用心的設計……這是手鐲嗎?”
洛肯的胃沉甸甸地,像是灌滿了鉛塊。
一旁的拉彌贊恩開口,“是戒指,歐里頓,是四枚銀戒指,準確地說,三枚完好的,一枚被壓壞的。”
他起身走到桌旁,拿起那些戒指挨個端詳。
“這是阿斯塔特尺寸的戒指。而且有人提供了詳細尺寸并向塞內弗雷特定做了它們。”
他將它們挨個翻過來,讓戒面朝向光源,洛肯感到一陣眩暈。
每個戒指上都有一塊被精心打磨的、寶石級的月光石,散發著多彩柔和的輝光。
繁復華麗的暗紋被鏨刻在戒身與月光石周圍,還用精湛的炸珠技藝攢出了細致的編織與植物裝飾圖案。
但這不是問題,問題在于四塊月光石的形狀。
洛肯很熟悉這四塊月光石的形狀,因為他自己的頭盔右眼上方就有其中一個。
而那正是他從已故的賽揚努斯那里繼承得來的。
四塊月光石,滿月、弦月、凸月與他自己的新月。
只是現在其他三枚戒指上的寶石都完好無損,唯獨代表新月的那枚戒指損壞了,寶石碎裂,戒身完全變形,仿佛經受過捶打或是重壓。
“你怎么看?洛肯?”鋼鐵之主在問他。
“我不知道,大人,我不知道。”
洛肯顯得十分僵硬,兩位記述者對望了一眼。
“是否需要我們離開呢?大人?”梅薩第非常體貼地問,“雖然您當然知道,但我想說,我的眼睛能記錄下我看到的一切。”
“都到這個地步了,我讓你離開的話,你才該害怕,歐里頓小姐。”
這個禮貌的稱謂反而讓她打了個寒戰,“那我們……?”
“坐在這里,見證它。”他說,“然后像巨龍守護財寶一樣守護這秘密。”
藍眼睛的男人轉向洛肯,“被損壞的是新月戒指,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新月之前在四王議會中正代表的是賽揚努斯,而現在就是你,沒錯吧?”
“是的。大人。”
“那么,很顯然,這是一份收貨人是阿斯塔特,準確地說,收貨人是四王議會所有成員的訂單,但四王議會中剩下的三位并沒有人來提走貨物,也沒有人想到要在塞內弗雷特死后去拿走它,而是讓它們被伊格納斯帶走。”
拉彌贊恩慢悠悠地說,“這就可以推定,這份訂單最終是打算要送給四王議會的其他成員的禮物,那么,作為這樣的禮物,要么是荷魯斯親自下的訂單,但更可能是四王議會中的一員——這就解釋了為什么賽揚努斯會親自出現在塞內弗雷特的工坊里,也解釋了為什么會是他第一個發現尸體的人。這就是賽揚努斯的訂單。”
“這是完全合理的推論。”伊格納斯輕聲說。
“那么在塞內弗雷特死后,你又曾見過賽揚努斯嗎?他和你說過什么?”
詩人再次下意識地抓了抓頭發,“沒有,大人,要知道那時候我申請采訪托嘉頓與洛肯連長都花了兩個月沒能獲得通過呢。如果沒有您,我可能到現在都沒有能夠接觸到阿斯塔特們的途徑。”
“所以。”拉彌贊恩總結道,“現在理論上沒人知道塞內弗雷特的遺言了。”
“或許他也來不及留下遺言,大人。”
“在一個涉及謀殺的推理故事中總會有一句死者遺言作為線索的……此乃祖宗之法不可變。”
……有這種祖宗之法嗎?或者說原體的祖宗……是誰?眾所愛戴的帝皇是這樣認為的嗎?
“那么我們現在就該去……”
他們都望著拉彌贊恩,眼中閃動著那種完全被激發起來的好奇心與期盼看到精彩推理行動的激動。
“先查監控了。”
機械神教駐第十六軍團的代表名為瑞古拉斯,正如他的那些高階同僚一般,他身軀的絕大部分已經成為齒輪、管道、引擎或者其他機械結構的集合體,只能說神甫式長袍確實是一種很合適的服飾,那至少能讓他們看起來還具備一些人形。
顯然瑞古拉斯代表并不喜歡這些打擾他研究6319上新獲得的戰利品的不速之客。但因為對方有著原體簽發的手令以及一名星際戰士連長的跟隨,所以他最后還是不情不愿地派了一名助手去幫助他們在倉庫中尋找之前回收的零件。
“已經過了一段時間,我不保證你們要的那些東西是否已經被送進鑄造爐或者重新格式化改造成別的設備。”
他是這么說的,而有幸跟隨著拉彌贊恩進入機械神教地盤的記述者更是驚嘆不已,頂著助手的白眼到處亂看。
當然,好消息是還真給他們找到了那枚他們想要的伺服顱骨,被標記為來自塞內弗雷特工坊的一枚顱骨。
而壞消息是這枚伺服顱骨確實已經被格式化并準備配發給下一個申請伺服顱骨的人了,就在他們來之前一天。
“就差這么一點兒!”伊格納斯沮喪地說,“但凡早來一天……!”
“這個倒是不意外。嗯。”
拉彌贊恩示意洛肯去把顱骨拿過來給他看看,十連長雖然不太明白為什么非要他來拿但也還是照做了。
在翻來覆去研究了一會兒之后,拉彌贊恩宣布,這幫火星人在格式化刪除上確實有兩把刷子,這玩意被清洗得極其徹底,壓根沒想留下任何把柄。
“說實話,為什么把它清洗得這么徹底而不是把它直接摧毀真是未解之謎。難道不是前者花費的代價更高嗎?”
伊格納斯聳聳肩,“或許是歐姆彌賽亞信徒的怪癖?我聽說他們中有一些會把所有機械造物都看得很重,而且不許別人隨便改造或是放棄。”
“這點倒是一萬年不變甚至變本加厲。”拉彌贊恩繞著洛肯手中的這顆顱骨又轉了半圈,“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等等,我知道了。啊,不過等一下,我們這里有戰士、攝影師、攝像師和詩人,唯獨沒有畫家啊。”
最終,伊格納斯用兩瓶酒輕而易舉地在集會大廳里抓到了兩位畫家,并讓他們為這顆伺服顱骨做了生前繪畫。
能被選入記述者的畫家各有各的絕技,很快,一副素描與一副潦草的水彩就被送到了伊格納斯的艙室內。
“天哪,王座在上,您真是明察秋毫!”
詩人驚嘆地看著這兩幅長得很相似的畫像,“您是怎么想到這點的?!”
“所以這確實是塞內弗雷特?”
“是他!”伊格納斯很肯定地點點頭,“雖然不是那么像但是兩幅放在一起有些特征是不會錯的,這顆伺服顱骨不是他工坊里的那顆,這就是他本人的頭骨!”
“物盡其用真是符合這幫紅袍子的特性……”拉彌贊恩嘀咕著,“他們一定是覺得塞內弗雷特的智力、自控與保養大腦的水平很合適拿來做伺服顱骨就做了……畢竟這玩意如果是太笨的腦子也做不了,而復仇之魂上沒有足夠的克隆培養槽空間。”
對于這種充分利用同類尸體的行為顯然其他幾位記述者臉上多少有些不可言說的反感,不過鑒于找到死者的遺體算是一個小小勝利而他們顯然也要拿它做點什么,他們也不會傻乎乎地此時提出。
“可他的顱腔已經被充分改造,腦皮層記憶還是被刪除了啊……就算確定是他,用處也不大吧。”
“確定是本人的顱骨那用處就……會變得很大。”鋼鐵之主化身之人微笑起來,“比如我們首先可以確定,塞內弗雷特的死因已經可以排除是顱骨受到重擊。”
再次去尋找這枚顱骨的改造記錄花費了一點時間,不過機械教的記錄流程雖然很刻板,此刻倒是體現出了一些好處。
他們在一份潦草的記錄中看到了塞內弗雷特尸體被處理時的情況。
“有了……死因是機械性窒息;喉頭軟骨骨折、舌骨骨折、頸椎骨折,下頜皮膚與鎖骨上方皮膚爆裂性剝落,大量皮下出血……這個描述很少見,‘甲狀腺完全被外力捏碎并分布在凹陷的氣管與肌肉組織周圍’。”
梅薩第看起來已經想吐了,而伊格納斯也差不多。
“你怎么看?”
洛肯沉默著。
“扼死,對吧?而且從傷口描述的情況和范圍來看,單手扼死,力量極大,并且波及了這么寬的范圍。”
伊格納斯抖了抖,緩緩朝梅薩第靠近,離洛肯略微遠了些。
“考慮到我們正身處一艘什么樣的戰艦上。”拉彌贊恩的聲音顯得很平靜,“很大可能是一名阿斯塔特扼死了他,而且,顯而易見的可能性,是一名影月蒼狼親手扼死了這名工匠和記述者。”
“這會立即發酵演變成極大的丑聞……!”梅薩第低聲說道,這位女記述者以采訪名流與各色人物而聞名,她顯然比伊格納斯更懂這件事背后代表的意義。
“你在說什么,歐里頓,我們在談論的是一樁剛剛被揭露的謀殺案啊!”詩人呼喊道,“這是謀殺!我們應該尋求的是公平與正義!”
“但它是阿斯塔特殺死‘我們這一邊的凡人’的謀殺。”黑皮膚的女士渾身顫抖地說,“帝皇已經返回泰拉,戰帥統領影月蒼狼在外,泰拉議會新成立咄咄逼人……哦,天啊!”
“顯然,如果被有心人知道,口誅筆伐與要求交出兇手嚴懲的呼聲在泰拉議會的推波助瀾下絕對不會小。”
拉彌贊恩看向洛肯,“而你覺得,以目前第十六軍團內‘兄弟情誼’如此泛濫的情況下,假如荷魯斯·盧佩卡爾遵守凡人的法紀,交出阿斯塔特謀殺犯,會發生什么?”
洛肯抿緊嘴唇。
“在軍團中,尤其是能夠肆意發泄不滿、互相尋找同樣看法的結社中,這種情況下荷魯斯的威望崩塌都算還好的反應了,對吧?”
“而如果他拒絕交出兇手,那么泰拉議會顯然會開始進行暗地的為難與尋釁……戰帥不是帝皇,眾人畏懼的是帝皇,帝皇卻顯然另有要務,把這一攤眼看無法收拾的爛攤子丟給太子自己跑回去做太上皇……怎么又感覺挺眼熟的呢。”
“總而言之,不管這個謀殺犯是誰,他做下這樁犯罪的時候一定覺得這不過是小事。或者說,他不認為自己會因為殺死一個為軍團效力的凡人而受到懲罰,他為什么如此確信呢?”
洛肯保持沉默。
“賽揚努斯肯定看到了塞內弗雷特頸部致命傷的具體狀態,這么巨大的單手扼痕指痕印記簡直明晃晃地。但問題是他這個第一目擊證人也死了。”
拉彌贊恩搖搖頭,“謀殺一旦開始,死亡就會連續不斷;就像謊言決不可能只有單獨一個。”
“那我們現在怎么辦?”伊格納斯艱難地問道,同時努力讓自己的腿肚子不要抖得那么厲害。
“現在嘛……我們還是要回放過程記錄,不過,”拉彌贊恩露出一種古怪的神色,“這回就不需要拜訪歐姆彌賽亞的信徒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