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不想當一個規規矩矩的王子或者將軍,而是要當一名造型特別惡心但很酷的大逆或者大異端,那也得好好學習,不然當你想要召喚個拉風大惡魔卻發現你連你的獻祭儀式法陣示意圖都看不懂也畫不明白的時候就會知道閱讀、數學與幾何是多么重要了。你自己若是不會這個,就只能依仗那些手持典籍之人,而參與類似儀式的主持人變多并不意味著事情會好辦或者變得更好,事實上,大多數時候正好相反。”
“這有什么關系?多簡單啊,你不是說過我的子嗣們個個都活得比我更久、知道更多的東西、頭腦里有更多的知識嗎?那我豈不是只需要立即抓一個會畫的子嗣來替我畫就……”
“閉嘴。”
“那好吧,我在這件事上閉嘴。那么我們什么時候開始重劍格斗課程?我保證不會說太多話。”
“還有勁兒沒使完就先去給城西的磨坊拉磨,今年的收成不錯。”
“嘿!我不去!我每次過去他們就使勁兒往磨盤里填麥粒!絕對是因為他們心疼自己的驢還要吃草而我是免費勞動力!”
“你吃不吃油餅?拉完背一口袋面粉回來,你又把廚房里預備的點心全都吃完了。”
“我在長身體!我很餓!我餓得能吞下一整個世界!好吧,你親自下廚的話。我要多多的格羅克斯油跟韭蔥,你最好多做一些,這樣我晚上讀戰爭史的時候就能把剩下的當夜宵吃了。”
“當然,我會把每個餅邊都壓一下,煎得焦脆金黃,好讓你能趁熱吃掉它們。”
被烤得灼熱的沙礫與城外干燥麥草的金黃氣息吹拂而過。
沙礫中有著被埋藏的陳舊而干涸的血液,但它們也已經被醫療草藥和按時打掃過的潔凈氣味沖淡了。
當自稱為“尤利烏斯”的這個或許曾經是、也或許從來都不是阿斯塔特的生物將他磅礴的靈能力量匯聚成一股,朝著瓦羅·狄格里斯擁來的時候,首席智庫首先意識到的是對方的“存在”于亞空間靈視的尺度上到底有多么龐大——作為曾經通過靈能節點生物的一瞥中直面過蟲巢可怖意志的強大靈能者,即使是他在這個生物的力量面前也猶如凡人孩童之于虛空鯨。
盡管如此,想到現在那些被無生者帶走的高級軍官、幾乎崩潰的卡爾加、現在完全可以說是被異端擄走、下落不明的基因原體——一想到他們被眼前的這個存在蒙蔽了多久、又耽擱了多少尋找原體的時間,或許現在原體距離極限戰士們正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遠去的事實,從心臟中驟然涌起的痛疼讓瓦羅·狄格里斯藉此忍住了從生物本能中涌起的恐懼的悸動。
他深深地呼吸著,胸膛起伏,敞開了自己,就像一個顫抖的人將自己的頭腦活著放在了一件餐盤上親手獻給某種無法預知的強大生物。
首席智庫顫抖著感到某種能量化的非實體卻又存在的東西,正在越過守護著他靈智與大腦的智庫動力甲靈能兜帽,它上面鐫刻的古老守護經文和防護圖案全都無能為力,它們無法阻止它,就像是深淵的海面上涌起的泡沫能夠輕易地透過堅實的柵欄與鐵絲網一樣流經了他對自己所有的防護,接著滲入他大腦的每一個溝回、每一條末梢并開始占據他心靈的每一條縫隙。
一瞬間,瓦羅·狄格里斯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時刻,利維坦蟲巢艦隊襲來時他第一次遇到靈腦獸的那個時刻,那頭怪物當著他的面殺死了他的兄弟,接著與它背后的蟲巢意志將他的頭腦在精神層面上活活剝開。那巨大遙遠而腐臭饑渴的邪惡意志沉沉壓下、濃烈的、永不緩解的饑餓感猶如活生生的地獄,幾乎粉碎了狄格里斯的一切理智與尊嚴,讓他不得不掙扎著體會到連最終連它自己都能吞噬的那種空無一物的胃袋的空虛……
在這個仿若永恒的瞬間,狄格里斯的一小部分感知還在工作,它們告訴他,他的靈能兜帽線圈目前正在過載,他身上的純潔印記正在一個接一個無火自燃,曾經握在他手中幫助他抵抗過意志吞蝕的傳說中的馬卡多法杖現在也悄無聲息,仿佛它隨著馬卡多本人出現在馬庫拉格這一事實而失卻了一切帝國英雄的傳說所賦予它曾經指引過狄格里斯對抗邪惡的能力一般。
忽然,他寒冷赤裸而顫抖的靈魂被一股散發著溫和熱意的堅實力量擁過扶起,一瞬間狄格里斯以為自己正在被卡爾加的臂膀所環繞,正如他們在取得了關鍵性或是艱難的戰斗勝利后他的戰團長就會大步走來扶起因為過度使用靈能而脫力的智庫一樣。
但下一秒他便發現這只是他在精神沖擊下的錯覺,這是來自上首那個存在的精神能量,雖然與他指尖曾觸摸到的帝皇的光芒有所不同,它不是金色的,但同樣閃著光、有著讓人熟悉的感覺,就像原始人類在黑暗的野外看到山洞中明滅的篝火。
首席智庫疲憊地奮力抬起眼皮看去,映入眼簾的卻是那張明晃晃的、長得與每一個極限戰士在無數次冥想與環行中所見的他們基因之父的臉一樣的臉孔,現在那對閃耀著藍光的藍眼睛正在關切而略帶擔憂地注視著他。
這樣疊加的刺激對于這位極限戰士的智庫長來說太過隱私而親密了,但他某種程度上從對方傳遞來的意念被告知這樣深入的灌注是一種對于他安全的一種防護的想法讓首席智庫稍覺安慰。
狄格里斯顫抖著,繼續吐著長氣,拄著法杖讓自己的雙腿不要跪下或是露出絲毫怯意,以讓對方的精神能量卷須將他完全包裹、堅實地裹挾著他一同進入某種夢境的世界、某個時空的差分維度或者也有可能是一個被形而上學的強大心靈力量所制造出的時空的氣泡。
接著又過了漫長的一秒鐘或是數秒鐘。
首席智庫感到自己的戰靴踩在了某種觸感與宴會廳的大理石地面不同的地面上。
“這是……哪兒?”
他環顧四周,驚訝地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明顯是人為開鑿但十分粗糙的古老山洞中,身旁的祭祀坑與高臺上正在進行一些血腥而原始的祭祀,十根穿刺長矛環繞著祭祀坑,矛的基座上滿是積年的血污與排泄物,矛身上這會兒穿刺著身著原始皮衣的人類的尸體——每一具都是被豎過來穿刺在長矛上的,矛尖帶著內臟的殘余從他們大張著仿佛在嚎叫的嘴里伸出來,刺向洞穴崎嶇的頂部。
一名有著長長卷發、全身紋著抽象的原始崇拜符號的皮膚蒼白的少女正持著女祭司的手杖,在獻祭坑中一邊以一種狄格里斯從未聽聞過的語言詠唱著咒文或是禱言,一邊在跳著繁復而屈拗的原始薩滿舞蹈,她引人注目的紫色眼睛在火光下閃閃發光,被白色的涂料所環繞著,汗水沖開了圖案的邊緣,但她舞蹈與詠唱的速度并沒有因此而變慢。
火把照亮了洞穴中央的一小部分,黑影憧憧,汗水、血腥、恐懼與憤怒的氣味彌漫在這里,還有更多聽起來與他所熟悉的動力甲噪音有些微不同的機械噪音——是有星際戰士在這兒看著這群原始部落民嗎?
狄格里斯皺著眉頭轉過身試圖觀察更多,接著他從陰影中所窺見的那些古老而褻瀆的叛徒那滿是經文與異端符咒的紅甲讓他憤怒地握緊了法杖,試圖用靈能的閃電作為自己方才情緒的宣泄,更是給這些懷言者的可恨叛徒們一點足夠嚴厲而深刻的毀滅作為教訓——
等等,為什么這兒還會出現禁軍修會的衛士身上那神圣而罕見的金甲?
狄格里斯已經許多年不曾在皇宮的范圍之外看到這獨特的金色甲胄了。
等一下——!那是!
雖然狄格里斯從未在任何圖像或是卷軸中親眼目睹過這個極為高大的人的容貌,而且這個人站在人群后,兜帽完全遮住了他的臉孔,但首席智庫在看到這個巨人的一瞬間就確定了他是誰。
這個高出他身邊戰士大半個身軀、又被紅甲懷言者們簇擁著的、擁有這種氣質的巨人只能是——
那這名禁軍……
這名禁軍要求洛嘉自首!他朝著原體舉起了槍!以帝皇的名義!那他必須幫助這個禁軍!他的力量將會對接下來的戰斗很有用——
但首席智庫驚訝而痛苦地發現,就像是這里沒有人能看到他,他們戰斗的爆彈與殺戮只會穿過他青煙般的身軀,無法傷及他本身一樣,相對的,他引以為傲的靈能力量對此地正在發生和即將發生的暴行也同樣毫無影響,他只是一個被帶到此處目睹這一隱秘儀式的看客,他正在透過誰的眼睛……?
他看到禁軍們在與那身著紅甲之人中手持紅鐵劍的強大戰士與他帶領的懷言者們戰斗,他看到了那個首領戰士眼中對自己要做之事和對即將發生的事情的痛苦與絕望,但他同樣驚悚地意識到,這個戰士雖然明了自己正在踏入邪惡的深淵中一步一步落入無法回頭的泥潭,但他卻絕不會拒絕洛嘉·奧瑞利安對他下達的任何命令。
他是如此厭恨為滿足他原體的愿景而變成的那個自己,與他們將要為銀河帶來的悲慘命運;但他卻絕不會恨將這愿景強加并賦予他的原體。
“為什么?為什么能做到這個程度?”
狄格里斯震驚地目睹這位懷言者舉起手中的武器,開始與曾經認為自己與他是朋友的人生死相博,只為滿足他基因之父尋求血祭中的原初真理的要求。
有人在他耳畔輕輕嘆息。
“因為他們被設計出來時的藍圖要求就是如此。如果‘他’沒有被扭曲,這就是最為完美的傳令官,但有人顯然沒有意識到,這個宇宙并不是以他的意志為轉移而運行的……盡管或許這就是他追逐的夢想,但假若每一個夢想都能如愿以償地實現,那貧兒的住所就會變成王子的宮殿。”
“設計……多么冷酷的詞匯。但人類不能被完全設計,人類不是金屬機械。正因為我們充滿了英雄的傳承、從過往的榮譽與英雄故事中汲取現在的勇氣與榮耀,我們才能一次又一次地從不可能中戰勝我們的敵人,守護我們的人民,維護希望的存在!而且誰會如此冷酷地……”
首席智庫突然地噤了聲,他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而灰敗。
“正是這樣,狄格里斯,設計的藍圖的誤差在無生命的物質上尚且無法完全避免,更何況阿斯塔特被用于雕琢的原材料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類孩童呢?人類的個體差異是如此小又如此巨大、易受各種環境因素的影響……這位設計者最初的設想或許很有吸引力,但這些設計藍圖被具體放到每一個個體上的時候就會產生千奇百怪的細微差別,最終成為讓一個王國滅亡的那顆馬蹄釘。”
那個聲音又嘆息起來,“但我們今天不是來說這個的,繼續看吧,這里有你想要的那個問題的一部分答案。”
那邊的戰斗已經決出了勝負。
禁軍戰士確實如傳言中那般十分強大而堅韌,他在沖向懷言者原體并被攻擊得手之前就在瞬間殺死了三個懷言者,包括一名看起來可能是戰團長或是執政官的高級軍官。
但他沒能沖到洛嘉的面前,因為他的胸甲被一名牧師的爆彈擊中,這阻礙了他一瞬間,就在此時,一把攜帶背叛的紅鐵劍,握持在友人之手,從前往后貫穿了禁軍的頭顱,在他的脖頸下方造成了一個巨大的橫貫缺口,將他口中的話語盡數化為了鮮血與掙扎的呼吸。
接著,狄格里斯渾身發冷地看到。
那個原始部落的女祭司指著禁軍尚未死去的身體,“這就是第十個祭品!”她說,“古老偉大的被選擇者,洛嘉,你們已經選出了祭品,這就是第十個,獻給眾神的祭品。”
狄格里斯目睹這名戰士與他的原體做了最后的抗爭。
但完全無效,一瞬間,某種巨大的、憤怒的、有著翅膀的東西掠過了洛嘉、戰士與禁軍抽搐的血泊中的身軀。
最后,戰士屈服了,他抱起了禁軍的金甲。
禁軍被插上長矛的時候還活著。
少女瘋狂的舞蹈進入了最后的高潮部分。
有什么更加不可能的邪惡之物即將破殼而出。
接著狄格里斯在被那股溫暖的力量帶走之前只能聽到一句嘆息般的低語:“這不是現在的你能直接觀看的。走吧。這是其中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