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之道,慣于藏身。
不同于天元之道動起手來的煊赫陣仗,往往伏于陰暗死角之中,甚至隱于萬里之外。暴起之時,便如同白虹貫日、彗星襲月,蒼鷹擊于殿上。
即便是垂死之時,也能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力量。
正如季覺所見的獵指飛光,安凝最衰弱之下的一擊,也足以葬送血中之狼。
倘若天元之道最高遠的境界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的話,那么白鹿之道最精妙之處,同樣也是這一份令所有對手都毛骨悚然,不敢真正與之放對為敵的威。
在一個白鹿想要真正動手之前,沒人會知道這雷霆一擊究竟會在何時何地如何狀況之下降臨。
同樣,這也就意味著,在天元之道不得不進行武力相爭的時候,就已經落入下風,而一個白鹿真正出現在敵人面前的瞬間,反而失去了最為恐怖的威脅!
當對方隱介藏形,匿于影中的時候。
季覺甚至沒有覺察到他究竟是什么時候登上繁榮號的,甚至,在動用含象鑒之前,根本不知道對方的存在。
只是對于敵人的數量有所懷疑,
唯有在希貝特筆直的朝著自己沖過來的時候,真正起了一絲疑心,但大群之道又不是沒有鎖定敵人位置的方法,如果有仇誓或者是血引之類的技藝,甚至隔著半個現世都能感知到對方的方位。
直到希貝特的同伴都死了,希貝特竟然沒有跑路,反而還在糾纏不休的時候,他才真正確定了對方的目的。
在這一份隱秘性喪失的瞬間,對方就已經輸了一半了。
而對方居然沒有趁著這個機會逃走,反而自傲到,趁勢發起突襲的時候,季覺的內心之中甚至克制不住驚喜。
如此技驚四座的斗志,如此驚喜的秘密武器,如此沉穩決絕的信心,一定是狼中的翹楚吧?!
可惜了,不是。
「原來是小三。」
季覺垂眸,警著從胸前穿出的至銳鋒芒,遺憾一嘆。
蓄勢壓抑了這么久的一擊,居然能夠穿透不動如山的防御,突破地負海涵的強化和非攻的賜福連鎖,貫穿肉體,作用在自己的靈魂之上。
發則必中!
不得不說千錘百煉,爐火純青。
在那一擊發動的瞬間,季覺甚至找不到防御的機會,更沒有躲閃的余地,甚至,有一種錯覺這一擊是在刺中了自己之后,對方才遲遲的發起了攻擊。
近乎顛倒時光。
在對方決心出手的瞬間,他的敵人便早已經被這一擊所貫穿!
鋒銳無匹的鐵光介于有無之間,瞬間就貫穿了裝甲、心臟,從季覺的胸前突出,其中所包藏的力量更是同時釘死了靈魂和肉體,隨著鐵光的崩解,爆發,其中所噴發的出,是純粹到令人發指的房意殺念兇光。
正如同季覺昔日向兼元投出的心毒之箭,在觸碰到對手一瞬間,就無孔不入的向內滲透,湮滅一切靈質,攪碎一切靈魂,瓦解一切意識。
理論上來說,確實是這樣。
奈何兼元是宗匠,而季覺—靈魂里的邪門玩意兒,比這小卡拉米強出了太多!
純鈞只是微微一震,就將那浩蕩席卷靈魂的沖擊抵御之外,如同擋住了一陣微不足道的清風一般,甚至沒帶來任何的損傷。
頭戴七角之冠、渾身燃燒著非命之火的靈魂倒影,直接把這一縷侵入靈魂的戾意殺劍當零嘴嘎巴嘎巴的嚼了。
甚至還感覺有點淡了。
至于同時對肉體的摧毀,季覺的心臟在瞬間就化為了粉碎,可在那之前,就已經變成了金屬,
和周圍的組織脫離了聯系。
一瞬的分崩離析,緊接著就在三相煉金術的控制之下,重新彌合,重鑄,再一次回歸了原本的模樣,連條劃痕都沒有能夠留下。
而一擊不中的話,接下來·
可就輪到我咯!
那一剎那,現身顯現才剛剛一擊刺出的白鹿甚至來不及遠遁,就看到了,季覺的身軀迅速膨脹。
不,膨脹的不是季覺。
是龍山裝甲,仿佛爆炸一般的,驟然分裂開來!
從頭盔到護甲,自上而下,分解展開如氈毯,再緊接著,數之不盡的零件和機械就如活物一般,從季覺身上電射而出,鳴一口,反過來將錯愣的白鹿吞入「腹」中!
頃刻之間,內外翻轉的裝甲化為了牢籠。
徹底封鎖。
再緊接著,一根根如長釘一般的詭異構造自外而內,向下楔出,貫入裝甲之內,海量水銀涌動之中,固體煉金術凍結。
接連不斷的破碎聲之后,歸于靜寂。
第二個模型,打包入柜。
接下來,是眼前的第三個希貝特呆滯著,僵硬在了原地,就像是嚇傻了一樣,愜愜的看著這一切—原本距離季覺的頭顱近在尺的一拳,竟然難以跨越這最后的短短空隙。
凍結在了半空之中。
明明季覺已經脫下了裝甲,不自量力的站在了他的面前,那鐵拳只需要再往前遞出一寸,就足以讓他形神俱滅。
可現在,鐵拳之上纏繞的血焰卻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消散。
身軀僵硬停滯,再不由自主。
動彈不得!
只有表情,劇烈的扭曲著,一次次的掙扎,漸漸痙攣,漸漸驚恐—”
直到和祭主之間的銜接徹底切斷,恐怖的數值消散無蹤,被徹底打回了原型之后,才終于感受到了遲來的痛楚。
頭顱、雙臂、腹部,乃至.
心臟!
被磐郢所撕裂的血肉之間,裸露出一顆才剛剛愈合完成的心臟,以及,一把不知什么時候插進了心臟之中的骨刀。
僅僅是在季覺剛剛按頭的一擊景震之下,導致意識和矩陣在靈質沖擊之中,失去了一瞬的控制。
可這一瞬間,就決定了他的未來。
慈悲從季覺機械化完成的手腕中彈出,刺入了心臟之后,接管了這一具強弩之末的肉體。
強行割裂了靈魂和肉體之間的聯系,切斷了所有的神經,連帶著韌帶和肌肉都徹底骨質化。
勝負已分,卻不是現在。
而是早在季覺失去興趣的那一瞬間此刻,殘存的風暴之中,繁榮號里一片死寂,只有三具水銀覆蓋、真空打包完成的天選者軀體,擺在工匠的面前。
接受揀選。
「一、二、三——·就三個?」
季覺習慣性的掏出計算器來,開始計算:「一個已經徹底孽化了,拋去賜福,作為素材的話倒是有點用,一百克算你一千二百塊吧,養養應該能多個幾百斤。
一個白鹿—哎,白鹿。
白鹿殺太多了,身體也沒什么用,靈魂還留下來做電池,賜福摳出來零賣也不知道要多久,只能打包出給天平商會了。
還有一個大群,重生位階的白板,就靠著祭主混飯吃,狗看了都搖頭,你們仁究竟是怎么混的?
就這?」
季覺皺起眉頭,臀著徹底癱瘓的希貝特,忽然問:「還有嗎?」
希貝特呆滯著,眼瞳震顫著,驚恐收縮。
「我在問你——」
季覺不耐煩的湊近了,那一張冷漠的面孔俯瞰著即將進行拆分的素材:
「——還,有,嗎?」
希貝特的嘴唇了一下,艱難開闔,卻發不出聲音。
自陰影的籠罩里,他終于感受到了———
所謂,絕望。
忙活了好一宿,季覺才終于將這幫家伙搞出來的爛攤子給收拾完,順帶著將素材完成了分裝、
拆解和保存。
時間緊迫,保鮮必須及時,問話環節被自動省略了。
反正問也問不出什么來。
大家都是滴滴打人的業務員,都是在荒集上接單,這種人命生意,面對面的去做,對大家都不好,故此,絕少有繞過平臺和雇主直接聯絡的。
就算問也什么都問不出來。
問就是局勢所迫,中土生活不容易,我們都在用力的活著,平白壞胃口。
莫名其妙的還沒進門就被打了悶棍就已經足夠倒灶了,就別給自己添堵了。
先記個筆記,慢慢查!
而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季覺才終于把幾乎快要面目全非了的繁榮號給修補完整。
倘若伊西絲在的話,哪里用這么麻煩,伊西斯之手幾十上百倍效率增幅,直接就搞定了。
萬幸的是,船艙里載著的準備交貨的鎮暴貓們完好無損,不然的話,剛剛才熬夜加完班發來七八條60S語音信息的牢樓,恐怕又要吐血了。
而此刻,季覺才終于有時間伸手,拔出了秘儀之中的磐郢,查看著劍脊之上的徽記。
祭主的烙印菌群、創疤,而就在那兩個熟悉的標志之后,居然又多出了小半個新的徽記,令季覺的精神頓時振奮!
出貨了!
大半年了,殺了那么多大群佬之后,總算又給自己撞到一個!
只是為什么是半個?
季覺皺起眉頭,手指撫摸而過,瞬間,源自祭主的傳承祭涌現在了心中。
一六天故鬼:血腕!
作為昔日位列六邪的六位祭主之一,不同于菌群的統合所有整合一體,也不同于創疤的以傷換傷、越戰越強血腕所給予的恩賜,完美的符合季覺對大群佬的固有刻板印象一一數值,數值,還特么是數值。
數值,才是大群的唯一理由!
血腕的效果,就是如此:消耗自身的血液和靈質,倍增力量!耗的血液越多,燒的靈質越多,
那么增強的幅度就越是夸張,而且是指數級上漲!
翻倍!翻倍!再翻倍!
只要你的體質能撐得住,那么拳鎮山河斗破蒼穹都不是一句空話。
哪怕是個被關了十萬年的瞎子,在得到這樣的祭傳承之后,恐怕都要感嘆一句:如此強—.
遺憾的是,代價有點大。
表面上看所要獻上的祭品只有自己的鮮血和靈質,可實際上,在傳承祭之中,代表的意思還有生命和靈魂。
簡而言之,扣的是上限。
每用一次,生命和靈魂都會消耗一部分,用的越多,扣的越多,同樣也是翻著倍的扣!
越上頭,位階的提升停滯不說,甚至會因為消耗過多而導致下跌。
至于說保持克制—大群這種東西,就沒這個東西!
都當大群了,大家打架都是當吃飯喝水的,腦子里壓根沒有以和為貴這種東西。
而和祭主的共鳴越多,就會越是會習慣和依賴這一份力量,同樣,就反而越是高估自己。
一不小心,就會因為翻倍翻的太多,把自己給翻炸了。
又或者,自我膨脹導致招惹了無法戰勝的對手,被直接碾死。甚至,哪怕就是贏了,也有可能因為消耗太多導致短命暴斃。
而在恩賜生效的過程之中,劇烈的痛楚也會令傳承者自身失去冷靜,徹底狂暴。
狂暴,本身就是這一份恩賜中的一部分,無法豁免,極其容易孽化。
好用是好用,但好死,也是真的好死啊!
以至于,這么多年過去之后隨著大家的死死死死死,血腕的傳承,早就完全就斷絕了!
至于季覺眼前這個廢物,完全就是缺錢去挖墳的時候碰巧挖出來的一具祭物,瞎貓碰上死耗子,沒有引導和傳授,完全不得其法的半桶水。
失去了不斷供奉的犧牲之后,祭主血腕存留在上善之中的一縷靈性都已經快要徹底消磨完了,
目前處于一個距離徹底灰飛煙滅就差一口氣的狀態。
連徽記都只剩下了半個!
此刻察覺到磐郢的存在,那一縷衰微到極限的靈性幾乎鳴鳴做聲,都快要撲上來叫義父了。
爹啊,你咋才回來呢?!
餓了,快給我拿點吃的!
吃的?吃屁吧你!
季覺警著劍脊上的殘章,就忍不住嘆氣:一個個的把自己往死里做你們大群是真的有活兒啊!
好東西確實是好東西,奈何,季覺是個余燼啊,根本就沒有大群那么變態的體質!
他的血條和藍條都是有限的,偏偏別人的血和別人的藍,血腕又根本不認,畢竟‘犧牲獲取成果」原就是大群的本質,以至于,根本沒辦法不眨眼的往上疊數值。
只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也沒人說,磐郢非要自己用啊!
他捏著下巴,沉思片刻之后,不由得看向了旁邊呆呆愣愣翻肚皮的小牛馬。
忽得,咧嘴一笑。
小牛馬習慣性的渾身哆嗦了一下,夾起尾巴就想跑,頭都不回。
太嚇人了!
對于很多人而言,漫長的一夜匆匆而過。
不只是季覺的解剖臺上的素材們感覺難熬,度日如年,同樣,中土塔城的駐軍基地里也拉響了警報。
由于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完全不符合正常氣象所掀起的云團,結結實實的堵在了中土和聯邦至關重要的航道上!
風暴中混亂的電磁已經徹底遮蔽了所有的通訊和定位手段,諸多滿載燃素原油的船舶因此而停留,觀望狀況。
而在風言風語和推波助瀾之下,國內的燃素價格已經開始有出現波動的趨向了一一鬼知道究竟是哪個傻逼搞出來的,所有人都在罵娘!
這個節骨眼上,聯邦渾身上下都是敏感肌,風吹草動都要往死里按。
搞什么?
簡直不知死活!
塔城駐軍基地已經進入了緊急狀態,所有人員緊急歸隊,并且,準備出動戰船進行護航了。
戰斗機和飛空艇的駕駛員們已經待命了一整晚,隨時準備緊急升空。
「真是大陣仗啊。」
絡腮胡的魁梧少校抽著雪茄,站在港口,凝視著遠方那一片驅之不散的濃郁霧氣:「聽說是沖著你朋友來的?
要我說,你朋友肯定不太討人喜歡。」
旁邊,童山的聳肩,很努力的想了一下。
然后,很難不贊同的點了點頭。
「確實,季覺那家伙,有時候確實不太在乎別人的評價。」他停頓了一下,感嘆道:「不過絕大多數時候都很可靠來著,作為朋友和同伴來說,令人心安。」
少校梁墨微微錯,眉頭挑起,沒想到能夠從以沉穩著稱的童山嘴里聽到這樣的評價。
「難道比你還靠譜?」
「唔,怎么說呢——”
童山的神情越發復雜:「按照小雪的話來講一一如果有些事情你發現已經離譜到很難指望上我了的話,那么你就應該指望他了。」
「聽上去是救火隊員?」
「不,他反而更喜歡火上澆油,如果你放著不管的話,他會把整個火場連帶著問題一起炸上天去。
如果自己贏不了的話,那就大家一起輸。」
童山說著,自己都笑起來了,滿懷著愉快:「那家伙,就是這樣的人。」
「..太抽象了,根本沒法想象。」梁墨撇眼看過來:「反倒是我有點好奇,這種意外狀況,
你怎么壓根不帶動的?」
「因為根本用不著。」
童山淡然搖頭:「居然有素材主動送上門來,那家伙,說不定這會兒還在偷著樂呢。
以及,其實沒必要大費周章,風暴很快就快散了。」
就好像聽到他的話語一般,灰黑色海面的盡頭,那一層驅之不散的霧氣和厚重的云團,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的消散。
衛星的觀測中,異常的天氣狀況正在結束而就在海量電磁干擾消散之后,指揮中心才終于發現到那個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基地雷達之上的訊號。
近乎貼臉!
在覺察的一瞬間,幾乎就已經,近在尺尺!
倘若不是軍部的識別信號和驗證序列碼的話,雷達和火控恐怕都要發出警報,整個基地都要進入緊急戰備的狀態了。
而此刻,當沸騰著向著兩側排開的薄霧之中,一個漆黑的龐大輪廓已經從海平面的盡頭,浩浩蕩蕩,推進而來!
「你看,我說什么來著———」
童山輕嘆著,拍了拍身旁老朋友的肩膀,率先走向了泊位的方向。
只剩下梁墨愣在原地。
呆滯著,許久。
再忍不住,摘下了嘴角的雪茄:
「我叼一一」
撲面而來的海風之中,漸漸浮現熟悉的腥臭和腐爛的氣息。
而就在暴風雨過后的陰郁天穹和鐵灰色的海面之上,那一艘仿佛噩夢一般無聲行進的貨輪,漸漸放大,直到顯現出了自己真正的模樣。
脫落的裝甲,剝落的船漆,略顯殘破的船體,乃至,甲板之上,字面意義堆積如山的各色怪物的遺體—乃至,船首之上掛落的纜繩上,那三具早已經面目全非的尸骸!
一陣微風吹來,空空蕩蕩的戶骸如同鈴鐺一般,搖曳看,碰撞,隨風飄蕩。
每當微風從大開的顱骨中吹過,就仿佛吹奏笛子那樣,喻喻作響,
粘稠的血水從甲板和尸體之上豌而下,點點滴滴,灑落在海水之中,如同稀疏又殘忍的雨。
就這樣,浙浙瀝瀝,滴滴答答,在所過之處的海面上,留下了一道猩紅的軌跡。
簡直就像是那個恐怖故事里跑出來的怪物一樣·
輕蔑的俯瞰著所有窺探而來的視線,兀自向前。
就這樣,滿載著尸骨和死亡。
腥風血雨之中,繁榮號,無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