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潭死水被注入了活力。
他們堅信李子冀能夠為這個世界帶來希望,這樣的信任反過來看,何嘗又不是壓在李子冀肩上的擔子?
只是他早已習慣了。
被無數讀書人簇擁著走上儒山,那些簇擁的身影慢慢停下,停在儒山各處,站在原地只是用目光注視著李子冀登上儒山之巔。
他們的目光都匯聚在李子冀的背影上,就像是要將內心之中的所有都傾注在那上面一般,就好似那條通往山頂的路已經不再是一條簡單的路。
眼前的山,也不再是一座單純的山。
人們總是會承載各種希望和寄托,或大或小,或多或少,只要站在你身后所注視的目光一刻不曾消失,那么你通往山頂的腳步就一刻不能停下。
李子冀并不清楚身后那無數讀書人以及許多儒山弟子內心之中為這次登山冠以的復雜心思,他只是單純的在登山。
如果說雙方唯一有什么達成一致的,那么就是他的腳步的確沒有停下。
即便他已經看見了站在半山腰注視著他的大儒梁借,以及一眾儒山長老。
“你準備先去哪里?”
走過半山腰,梁借轉過身子和李子冀并肩而行,開口問道。
他也想起了當年觀圣卷時候的場景,如今想起,倒也算是時過境遷。
梁借知道李子冀來到儒山有自己想做的事,有自己要見的人,只是儒山同樣也有人想要見他。
李子冀聽出了梁借的言外之意,于是問道:“梁先生希望我去哪里?”
梁借笑道:“掌教想見你。”
儒山之主想要見他,或許是臨時起意,又或許是在圣皇開啟洞天大陣之后便有這樣的念頭。
李子冀當然不會拒絕,說起來,這也算是他第一次,真正面對面的見一見這位儒山之主。
他隨著梁借走上了儒山之巔,這里沒有生長什么花草樹木,一片的怪石嶙峋,在云霧之中若隱若現,儒山之主就坐在石崖上,背對著他。
那身象征著儒山掌教的衣袍,在此時此刻看上去,伴隨著石崖上的風,竟顯得有些單薄。
儒山掌教就坐在那里,已成銀絲的頭發垂下連接著云霧,看上去好似融為了一體,大儒梁借沒有站在這里,將李子冀引上來之后便轉身離去。
石崖上,就只剩下李子冀注視著儒山之主的目光。
他的目光帶著些復雜,說不出是什么情緒,是好是壞。
或許正如異教之主所言,儒山之主淪落到如今這個跌境的下場,源自于自身的怯懦和掙扎,可無論如何,不得不承認的是,這世上每一位六境都是值得尊敬的。
無論他們在正確或錯誤的道路上再如何的反復掙扎。
“儒圣。”
復雜的思緒稍頓,李子冀還是對著坐在身前的老人行了一禮。
儒山之主本是沒有這般蒼老的,看來跌境這種事情,帶來了難以挽回的損傷。
儒山之主沒有回頭,只是看著山下,這里足夠高,所以看得也足夠遠,不僅山腳下的學宮,就連更遠處的天下似也都能看得清楚。
“是不是在慶幸,自己當初沒有加入儒山?”
儒山之主笑著開口,與李子冀說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話,或許也是對自己的調侃。
李子冀道:“人這一生想不違心不容易。”
他沒有將話說的太直白,但儒山之主又怎能聽不出他話里的意思?
李子冀在說,即便他真的入了儒山,也不會做違背自己內心意愿的事情。
儒圣沒有生氣,只是嘆了口氣,道:“我縱容異教之主復蘇,縱容虞帝隕落,想走出儒山自己的道路卻又無路可走,想完全支持異教收割又無法下定決心,所以我的跌境,實則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
他支持圣皇,卻不支持圣皇的洞天計劃。
他想要為這個殘缺的世界做些什么,卻找不到屬于儒山自己的路。
他認為也許世界到最后依然還是要異教之主以收割而結尾的,事到臨頭卻又無法下定決心,不忍無數生命就此消亡。
與其說他在掙扎,莫不如說從未有人給過他一條真正值得嘗試的道路。
直到現在的李子冀。
“所以儒山到底還是選擇支持我。”李子冀問道。
儒山之主微微一笑,他問道:“你還記得天問嗎?”
李子冀當然記得,那是觀圣卷的最終考驗,為了找到這所謂的天問,他在濁世之中生活了二百多年的時間,直到最后方才真正觸及天問。
儒山掌教說道:“當年觀圣卷之所以會選擇濁世篇,目的就是為了要觀察所有進入濁世的年輕人在面對天問的時候會做出如何選擇。”
“君上引領他的子民奮力抗爭,而你則是試圖撐起那片天,那就是你給出的選擇。”
從那時候開始,儒山就知曉李子冀是一個能夠被寄予厚望的人,只是當年的李子冀還沒有走出自己的道路,沒有如現在這般要入七境最直觀的信念。
甚至當年的李子冀,對于異教和天下那看似敵對實則一體的真相都還沒有看穿,自然也無法做什么。
所以觀圣卷的結果,在當年來說,就只是一個呈現給各方勢力的結果。
直到今天,當年的結果方才化作最有力的證據。
所以當虞蘇決定開啟天山門會談的時候,儒山便決定支持李子冀,不僅僅是因為李子冀的法子是只有他一人上賭桌,天問結局,宏愿四句,都是令儒山搖擺的態度變得堅定不移的原因。
李子冀只是安靜的聽著。
在這種時候,他又能說什么呢?
云霧北風吹走,卷舒變化。
儒山之主輕聲開口:“我喊你過來,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安排或對自己這些年來選擇的辯解,我只是想告訴你一句話。”
他略微側目,道:“以后的儒山,不會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