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府的夜晚,相對富麗壯闊的長安、浮華璀璨的洛都而言,更加的寬放和自由。比起煙花絕勝的揚州/廣陵府,或是繁花似錦的江陵府,或是蒼然悠悠的幽州/盧龍府,卻又無疑多了一些市井煙火和大眾生活氣息。
作為幾乎沒有冬天的亞熱帶地區,這里一年的大部分時光,都保持著溫暖濕潤、悶熱多雨的氣候;因此,也導致了五城十二區內外,無所不在的茂密植被,與園林花卉、蔭道樹木。尤其在館苑別墅林立的上華區。
這里遍布著大大小小的私家溫室,和大片大片的各式各樣花田;還有大量聚居于此的專業服務人員坊區。以便就近為周邊的宮苑、園林和館院別墅,提供一頭到頭不同時節的,各色時新花卉和草木園圃維護所需。
因此,在上華區內的大街小巷之間,似乎永遠都彌漫著,被澆灌保濕的花卉草木和浸潤泥土的混雜氣息。見縫插針的栽種在宅院、行道旁的木棉、合歡、梧桐、大葉榕、鳳凰木、香樟樹,白玉蘭與月桂、水蒲桃。
郁郁如從或是茵茵如蓋的遮蔽了,大部分的白墻灰瓦、飛檐斗拱和朱門倚戶、琉璃綠脊;也掩藏了各處人家、門地間的紅男綠女、老少妍秀,貴庶良賤和才子佳人們等,愛恨情仇、悲喜離合的種種人生百態紛呈。
從溫暖濕潤到悶熱多雨,偶發臺風和暴雨,卻不知霜雪的氣候,也讓這里所代表嶺南地區的夜生活;比起嶺外的其他地區,更加的豐富多樣和精彩紛呈。比如,這里的大街小巷中,遍布著大大小小的澡堂和湯池。
據說五城十二區內的相當部分廣府人,一天生活的初始和開端,就是從晨間的沖涼或是泡澡開始的;甚至要優先于早食和早市的時間。為了逃避白天的暑熱或是驕陽,大多數社交和娛樂也被放到相對清涼的夜晚。
這里有相比嶺內(五嶺以北)各地,名目更加繁多的節日和慶典;幾乎隔三差五的香會、廟集和早市、夜市、小市和草市。毫無間歇的夜間門戶開放,和暢通無阻的坊區、街道;不分晝夜都燈火輝煌的風月勝場。
作為“廣州通海夷道”的起點,海外遠域舶來貨的終點之一;廣州的市井街坊中,擁有名目繁多、各具特色的娛樂消閑和游玩節目。從最底層的斗雞賽狗、跑馬走車,到普羅大眾的馬球斗球、賽艇放舟一應俱全。
而且,相對于依舊維持不同程度宵禁的兩京之地,位列天下十六府之首的廣州;卻是早已在上城區和部分中城區之外,拆除了大部分的坊墻和圍里;放開了個別日子之外的宵禁限制,而讓城區夜生活發展到極致。
理論上只要你足夠有錢有閑,一年大部分時間都可以沉浸和糜耗在,似乎永遠不會重樣的夜間娛樂中。通宵達旦或是夜夜笙歌的度過,充滿聲色犬馬和享樂不盡的每一天時光。這也是本地諸侯藩家最多見的日常。
或者說,日夜顛倒、晝伏夜出的生活日常,才是這片特殊的熱土與歡場中,富貴人家或是享用身份地位的象征。曾經號稱最盛八百家的南海、天竺和波斯、昆侖外域的諸侯藩家,大半數都有藩長或親族長居于此。
并且由此創造了,一個規模不菲的服務產業群體,和數量龐大的上下游從業人群;養活了成千上萬人家的生計。乃至直接或是間接的吸引了,整個南海、外域的財富匯聚;維持了獨此一份的長期地區景氣和繁榮。
光是在左、右城和下城區,就散布著數十個專門的分類市場,數以百計的各業行會;上千個形形色色的商團會社。其中絕大部分都與大名鼎鼎的南海社,有所關聯或是直接受其轄制。又有官辦授權的大型交易所。
專門經營諸侯藩家相關的債券/債權交易,以及各色貴金屬的買賣期權。由此以廣府交易所為核心,形成了橫跨數個坊區,大名鼎鼎的寶泉街;也云集和匯聚了天下,數量最多的飛錢、票兌和置金的場所和人員。
號稱是每時每刻,都流淌著巨萬財富、海量黃金,隨時隨地在制造著一夜暴富,或是輸光賠盡一切,光怪陸離的傳說與神話的所在……這里也擁有遍布神堂祠廟,數量最為密集的區域,甚至超過了遍地神祠的揚州。
無論是中土的佛門顯密八宗、還是道家三山五門的各派源流,來自西域的外域三夷教之景教、摩尼教、祆教,天竺的婆羅門教,乃至是天方教的最后末裔,都在這里留下過痕跡;一大塊來自天房之地的圣石碎片。
據說當年梁公西征平滅黑衣大食,入主王都報答城(巴格達)之后;四分五裂的大食殘余四出散溢。遂有宿敵的安素國(阿克蘇姆王國)乘機攻破其天房圣地,而將其圣石搗毀。其中最大的碎片被當做臣服之禮。
萬里海途迢迢的輾轉流落在廣州。最終變成名為眾神萬廟之所的海神波羅廟之外,搭建起來的一小座名為黑廟房內的供奉物。也成為了滯留在中土境內的大食遺族、散落在南海各地的天方信眾,最后的禮拜之地。
作為中土最大的港口,也時最為古老的開埠地區;這里日日夜夜都在進出和裝卸著,海量的貨殖與特產;匯聚了東海、南海間數量最多的船只。通過大大小小江河海陸的支線,聯通和影響著南海近岸的大小港口。
不過,五城十二區的范圍實在太大了;江畋用了下半夜的光景,也只是探索完成了清游苑周邊,整個上華區的一小部分區域。在這里至少有五個城下坊區、留個外圍的集鎮,以及十五家不同背景的大小園林別業。
其中占地最為廣闊的所在,就是隸屬于南海公室名下的北苑地,包括鏡臺宮和浮山別苑等一系列宮苑建筑群落;還有配置的大小官署、圍獵場、牧廄和果園、茶山,駐扎其中的若干戍壘/兵營、武庫和倉廨/校場。
當江畋在天色發白的晨露依稀之間,穿過已然換了好幾撥人的外圍監視和警戒線;回到了清游苑內之后,卻發現軟禁著葉有容的內室,居然還亮著燈火。似乎她一夜未眠而在等候著什么?不過江畋也沒心情理會。
隨即他回到寢殿中,收起夜露濕重的衣物,抱著渾然未覺外出過的姐妹花,青春可人的嬌軀稍微小寐了一陣;再度醒來卻已經是正午時光了。在左擁右抱的親密互動間,用過了有些延遲的午膳之后,才有人稟報。
歪膩和磨蹭了一個多時辰,又獨自沐浴潔凈和焚香更衣之后;江畋才渾身松弛愜意的打著哈欠,來到了前庭右側的別院隔園中,專門用來私下面見的小花廳內。而昨夜守候了一晚加一個上午的來訪者,正候在此。
“下臣,上華苑檢道羊有壁,參上東海少君,恭請尊安。”雖然被晾著空候了一整晚時間,但依舊顯得精神熠熠的,一身淺緋衫平弁冠,形容方正、深膚粗須的武官,屈身拱手行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