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非鄉
他鄉非鄉
月朗星稀,暗藍的天穹之下,銀白的霜華,均勻的揮灑在草木山石之間;又在地面隱約彌漫的絲絲縷縷霧氣中,將其浸染成一片片迷蒙而漂浮的輪廓。然而,就在這美妙安逸的大地上,卻蠕動著成片的陰影。
那是宛如活物一般,不斷蠕動、奔流在草原的黯光區域;在四野奔逃的人叫馬鳴聲中,不斷的追趕淹沒、吞噬掉一個個,高舉火把,驚慌失措的騎行身影。或說在這些陰影靠近的同時,火把、風燈就會黯淡。
然后就像是風中殘燭一般,激烈搖曳幾下徹底熄滅;連人帶馬悄無聲息的消失在,奔涌而至的黯淡區域內。也有人試圖奮起反抗,揮投、丟摯出馬背上所有的武器,或是點燃了皮毛和衣袍,奮力投入幽暗中。
但就像是泥牛入海一般,或又是投沙下河似得;毫無波瀾的消失在了,不斷涌動推進的黯淡區域內;還有人就在轉身的那一霎那,被驚慌失措的坐騎;突然甩落在地上,或是因激烈運動的扭傷錯位一頭翻到。
就此就此接二連三的淹沒在,漫過草原的大片黯淡中;因此,在短短的時間內,這些逃亡者的數量就在急劇減少。直到他們看見了,遠處坡地上燃起的明亮營火,還有尖銳的折迭拒馬和攔柵,這才如蒙大赦。
但是這一松懈,幸存的逃亡者中,又有十數人被卷入身后的暗區中。下一刻,隨著營地中響起的鼓板聲,一個個裝滿了精煉油脂的皮囊,還有助燃火藥粉末的罐子,被接二連三的投擲而出,砸向涌動的暗區。
又在空中被精準箭支,相繼貫穿、射破、撞裂開;變成揮灑而下的大片粘稠液體,或是隨風飄撒的粉末。又在緊接第二輪射出的火箭中,驟然騰燃成大片的火花和清脆爆響的漫天星火,也照亮、撕開了幽暗。
這一刻,濃重而深沉的無光暗區,終于被迎面照亮了一隅;頓時露出了其中,形影綽約的種種輪廓。那是一只只渾身煙氣彌繞,宛如鬃毛飛揚、翻卷著,擁有火炭般猩紅多目的馬型異類,交相噴吐陣陣惡風。
轉眼之間,就將空中持續揮灑、濺落的火花,給成片的吹散、湮滅;又奔踏過地面沾染的燃燒區域,就像是瞬間抽空了熱量和亮光一般,將其碾壓消逝在厚重彌漫的黯區中。但這番的阻擊,還帶發揮了效果。
讓幸存下來的最后數十騎,得以不計馬力的加速拉開距離,成功繞到了山坡營地區的背后。然后,再度洶涌而至的暗區和陰影,就像是倒卷的污濁洪流,又像是天空傾斜的烏云般,呼嘯著毫無停歇淹沒營地。
轉眼之間,燈火通明的坡地營區,就像是被籠罩進了一個灰暗的世界。從熾亮變得昏黃的大片篝火、風燈,也接二連三的消失、熄滅。最后只剩下一點點朦朦如熒惑的殘光,那是被點燃的營帳和儲備的柴草。
就像是被黯淡吞噬的營地內,最后的頑強和掙扎一般;映照出那些奮戰到最后一刻的身影。而在這些身影中,這次隨行部眾的領頭人,久負盛名的大射雕手,多年草原競賽的頭名蕭頜真,也在竭力鼓勵彼此。
他的祖上本是大唐饒樂府都督奚人別部,在乾元年間鄰近的契丹大八部聯盟,被一代名將李光弼打崩之后;就隨著當時的諸多部酋、宗長、小汗;毫無障礙的跪舔、歸順在這位“李武穆”的麾下,驅持和奔走。
后來隨著梁公開啟了百年大征拓的發端,無論是“郭汾陽”還是“李臨淮”,或是“仆固大寧”,都有大量的門人子弟,親故部舊;先后搭上這一輪開拓域外、建功封土的轟轟烈烈征程。蕭頜真先祖也因此從征。
最終因為中途染病,而留在了本地繁衍生息至今。而蕭頜真所在的這一支,已是多次本部分家之后的產物;雖然自他父輩開始,就沒有自己的部帳,卻是以城傍子弟的身份,世代為本地軍府提供養馬和放牧。
因此,在都府中也擁有半個軍籍、世兵身份;但同時早年又受命,以游俠兒/眼線的身份,行游在藩落、部帳之間。在交游廣闊的同時,也通過參與各種游獵、角抵、奪羊等競技活動。很是闖出一番名聲來。
因此,后來中土朝廷舉辦前一屆,天下第一武道大會時;他甚至作為大宛都督府的種子,參與了安西都護府理所的選拔競技。雖然在群雄逐鹿之下,因為總合評價的微弱之差,輸給技高一籌的他人痛失前三。
但依舊以都護府頒給的第四名獎賞,被視為大宛都督府的榮耀象征。只是他婉拒了都護府直屬護軍的招攬,回到了家鄉;重新埋頭磨煉武藝和技巧,并到處找人比試和競技;只為了來年重開的安西武道大選。
結果,還沒等來重開的武道大選,卻遇到了導致世間妖異頻現、獸害橫生的天象之變;讓他只能疲于奔命于鄉土……直到,中途那位“妖異討捕”“都巡御史”,所帶來一系列轉機和變化,也讓他看到了新世界。
尤其是那些威武雄壯、睥睨縱橫的異馬騎兵,更讓他為止怦然心中,生出了大丈夫當時如此的想念……但這一切,都要隨著鋪天蓋地而至的黯區,還有潛藏其中的詭異“夜魅”、“幽影”,徹底終結在此處了么?
負責傳訊的信使,才出奔數個時辰,這些馬型的妖物就已然追逐而至。就算自己再怎么堅持,恐怕也等不到,那些飛鱗騎/異馬騎兵趕到了吧?想到這里,他不由有些悲哀,卻又奮身不顧的,一頭撞進暗區。
下一刻,他奮力揮動大斬刀,連連劈空了數輪之后;終于觸及到了實體的感覺。卻在割裂嵌入血肉的同時,被某種粘稠滑膩不遛手的力道;給滑脫了出去,重重滾倒在地面上;但臉上沾染的濕潤卻令人振奮。
顯然時藏在黯影中的妖物,終于受傷流血了;這也證明了,它們并非不可殺傷和擊退的。但當他想要張嘴,將自己的發現喊給更多人聽時,卻只發出了一些晦暗嘶啞的聲音。同時,他的肢體像灌鉛一般沉重。
因為,此時此刻身處黯區中的蕭頜真,渾身正籠罩在絲絲縷縷的黯淡煙氣中;無論是體溫還是氣力,都在持續不斷的無形流逝當中;令他的膚色變得越發慘白、折皺起來。與此同時,暗中幾股氣浪噴涌向他。
就像是吹透了他的血肉,凍結了他的骨骼一般;頓時連舉刀擋隔的動作,都被瞬間延遲和滯澀了無數倍。因此,蕭頜真只來得及勉強舉刀及胸,就轟然一聲震響被踏飛出去,重重磨爛了一大片后背嵌入土中。
還未等他重新摸到腰上,僅存的短橫刀;翻卷的黯影和煙氣中,就驟然顯出一具長滿尖牙的血盆大口;像是上下嵌合的血肉磨盤一般,直接包裹住了他的全部視野。這一刻他突有些后悔沒接受那些部酋好意。
以維持身心最佳狀態為由,婉拒了半夜送進帳房來的,那些疑似部酋家的妻女姐妹。這樣,至少還有萬一的概率,留下自己的血脈呢?然而閉幕等死的他,聽著不遠處,那些試圖營救和挽回的部下慘叫怒罵;
卻遲遲沒有迎來,自己痛苦掙扎的死期;反而聽到了飛沙走石的風聲激蕩,以及一個震蕩四野的響聲:“跪下!”。霎那間,被隱隱嵌在諸多利齒間的蕭頜真,也帶著大蓬的黏液,突然被激烈噴吐、拋飛出來。
而在他被糊得滿頭滿臉的模糊視野和眼瞼余光中,赫然看見了正在崩散的黯區氤氳中,絲絲縷縷透下的皎潔月光;以及被月光照耀出原型,七倒八歪匍匐了一地的晦暗、幽黑的馬型異怪,正在激烈掙扎哀鳴。
而在另一片陰影和氤氳正在消散的區域,卻是有成群的馬型異怪,突然像是木偶一般的騰空懸浮而起;又如雨點一般的沉重砸落在地;一時間摔的骨肉摧折、皮開肉綻,就連身上縈繞的煙氣也被砸散。
還有外圍正在逃遁遠去的馬型異怪,卻突然被穿梭而過的幻影,瞬間凍結成冰雕;或是被地面突然冒出的大片泥沼和泉水,成片深陷和沉降下去;這是何等詭異莫名的夢魘啊!下一刻,他就精疲力竭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