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們急眼了,本想逼著蔣興邦去告狀,可蔣興邦這混蛋關鍵時候竟然躺平了。
“不能再等了——要是張世豪做成了既定事實,到時候更麻煩。”
“侍從室已經有了動作,鄭耀全要徹查了,我們這時候去告狀……”
“別廢話了!再不動,這一千多人就發完了,到時候兩百多萬美元,張世豪就得從我們身上割肉了!艸,弄點錢容易嗎?總不能再還回去!”
饕餮們壓根就想不到張安平的“野心”有多大。
他要的可不是從他們拿到的份額中掏出兩百多萬,而是讓他們將拿到的份額吐出來后,再薅出兩百多萬美元。
“讓誰去?”
“孔老爺吧。”
“不錯,孔老爺適合。”
“混蛋!為什么是我爸?昨晚就是我爸去堵的張世豪!”
“昨晚又沒成事——孔公子啊,這一趟還得麻煩孔老爺了。”
“不干!你們把我爸當什么了?”
饕餮們隱晦的笑了起來,你孔家既然非要跟我們一個待遇,那就……多干活唄。
要不然,憑什么你孔家跟我們“肩并肩”?
無數意味深長的笑意讓孔公子怒不可遏,他想掀桌子,可面對著一道道惡意滿滿的目光后,孔公子終究是認清了現實。
于是,電話打到了孔老爺處。
“造孽,造孽啊!”
孔老爺放下電話后,一個勁的唉聲嘆氣,想他孔院長當初是多么的意氣奮發,和宋家肩并肩,陳家不過是小輩罷了。
可現在,他孔老爺卻被他們不斷的指使,這幫混蛋!
但現在的孔家真的缺錢,美國之行將孔家多年的老底子敗的干干凈凈不說,還弄了一屁股的債,好不容易通過搗騰美援物資緩過氣來,又被張安平“臥底”背刺后,吐出了不少。
現在吃相難看,終究是被反噬了。
嘆息后,孔老爺收斂情緒,忍著怒意撥出了電話。
侍從室。
“瞎胡鬧!瞎胡鬧!”侍從長放下電話后有些生氣的來回踱步:“這個張安平,就不能讓我省心嗎?他這么做,那些個家伙又得借題發揮啊!”
國民政府真的窮的連裁撤軍隊的遣散費拿不出來嗎?
當然是假的。
國民政府窮,但也沒窮到這一步。
可每一筆錢都是有用處的,他現在又在布局剿共之事,到處都需要花錢,一幫失去了利用價值的裁撤人員而已,又都不是自己的嫡系,對他來說真沒必要花大錢。
所以對裁撤的軍隊,他的態度是隨便打發了即可。
這便是侍從長的心態。
但張安平這么一搞,他又得被動了——軍統受點小委屈,跟這些人一個待遇得了,一旦給軍統另開小灶,軍閥們借機抵制裁軍就不美了。
這虧畢竟已經吃過一次了。
“宏偉,你趕緊去羅家灣,阻止一下張安平瞎胡鬧!”
“趁現在才開始,趕緊阻止——告訴小家伙,不要讓我為難。”
莊宏偉領命,轉身后嘴角抽了抽。
張安平為什么這么干,他大概是能猜到的——軍統不是沒錢,張安平也不是沒妥協過,可他的妥協換來了什么?
換來了小金庫的錢,剛一轉交就被瓜分殆盡!
所以張安平才氣呼呼的做出了這種事。
賭氣!
他對張安平的心態有些猜測。
終究是……年輕氣盛啊!
莊宏偉暗暗感慨,心說也就是張安平在侍從長這里的深得信任,換一個人,這么做事絕對得倒大霉。
上車,汽車加速急速行駛。
六公里不到的路程,平時大約十幾分鐘,今天只花了十分鐘不到便開到。
還沒進入軍統局本部,就看到了五條長長的隊伍。
同時還映入眼簾的還有多名手持美元興高采烈的軍統特工——他們正在向排隊的同僚們炫耀自己拿到的遣散費。
特工們本不至于這么沉不住氣的,但他們拿到的遣散費金額著實太意外了,意外到讓他們只想向同伴炫耀:
看,張長官對我等從未失言過!
看,張長官從來都是公平公正!
汽車從這些拿錢的特工身邊駛過,坐在車里的莊宏偉目光從拿錢的特工身上掠過后,臉色越發沉重了。
奪人錢財,不共戴天!
張安平,你怎么敢啊!
汽車停在軍統大院內,莊宏偉急匆匆的下車,看到五個人先后拿到了幾十到上百美元不等后,神色又沉重了一分。
鄭翊迎了過來,卻被莊宏偉無視,他快步走到張安平跟前:“安平,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張安平并未拉下臉來,先是示意林楠笙給莊宏偉拉過來一把椅子,隨后笑著道:“我知道莊大哥你要說什么——你想多了,給你看樣東西。”
莊宏偉未坐,張安平只好起身,將一本賬冊交給了他。
“這是?”
“發放的遣散費金額。”
莊宏偉翻閱起來,上面的數字讓他不由皺了皺眉,數字……很合理,就是按照之前的遣散費標準訂的。
莊宏偉陰沉著臉,低語:“你覺得我傻嗎?”
他一把拉過張安平,將張安平拉到了一邊:
“你不要自欺欺人!這有什么用?”
張安平笑著說:“國民政府只需要按這上面走賬就行了——其他的錢,有人出。”
說罷,張安平臉上露出了幾分的陰恨:“什么錢都敢貪!那就做好出血的準備!”
莊宏偉恍然,合著張安平是打算從饕餮們身上弄錢啊!
能成嗎?
莊宏偉倒是認為能成,張安平的手段可不少,現在侍從室又在徹查,以張安平的手段,必然能從饕餮們身上咬下一大塊肉來。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不能這么干!”
“莊大哥,你放心好了,出了事我兜著。”
莊宏偉不好直說,便指責:“你這是在收買人心!自古以來,私收軍心,都是有異心的!你這么做,會失去侍從長青睞的!”
張安平不以為意:
“我又不傻,我之前就跟他們說了!這種事我怎么敢貪天之功?!”
“你……你……你……”莊宏偉指著張安平說不出話來了,最后一咬牙:“實話告訴你,這錢,不能這么發!這是侍從長的命令!命令,你懂不懂!”
莊宏偉其實不想抬出來侍從長的。
作為侍從室的侍從,維護侍從長的名聲是必須要做的。
可是,張安平眼里只有侍從長,若不如此說,張安平壓根就不認。
這一千多人要是都按照這個標準發出去了,那軍統更大其他近兩萬人,就得都這么發。
別忘了各路軍閥盯著呢,一旦這么做了,軍閥們可就有理由不裁軍了——當然,他們是可以裁軍的,但就得按照軍統的待遇來。
軍統兩萬人,遣散費三百多萬,軍閥手上裁軍百萬,那不得幾千萬上億美元?
有這個錢,給中央軍剿共不行嗎?
張安平愕然的看著莊宏偉,在沉默了十多秒后:“這錢,不需要國民政府出,對外,公布第一套帳,不行嗎?”
莊宏偉急切道:“安平,我知道你的出發點是好的,可事情不能這么做啊!你不能開這個頭明不明白?!”
“錢,收回來,按照這個帳發!”
張安平的怒道:“發出去的錢,哪有收回來的道理!”
“你要架著侍從長烤嗎?”
莊宏偉繼續抬出侍從長:“你知不知道侍從長有多難?”
“張安平,你不要仗著侍從長對你的寵信為所欲為!你這樣,對得起他嗎?”
張安平閉上了眼睛,在沉默了足足兩分鐘后,才緩慢的睜眼。
其實這時候的張安平是非常……懵逼的。
他之前的想法只是故意擺出一道難題讓侍從長發愁——他認為以侍從長的性子,十有八九會偏袒饕餮們,有侍從長的偏袒,想要從饕餮們身上割下兩百多萬美元的肉,那簡直是做夢。
他不可能拿軍工遷徙的錢填這個窟窿,所以最終的結果在他看來是:
發過的那些人直接收回來并取銷對他們的裁撤——剩下的人就按照之前的數額發。
無非就是現在發放了百來人嘛,解決方案多簡單。
到時候就是藏著掖著、死不承認這事嘛,頂多軍官多加點,但他完全可以裝病避開這個旋渦。
好人他當了,壞人吧,就讓老毛來。
這么做的后果,自然是整個軍統離心離德。
被軍統裁撤的特工,更是離心離德。
可是,他怎么也沒想到,侍從室竟然給出的答案是:
收回來!
我艸,竟然還有這樣的神配合?
這閉目沉默的兩分鐘,張安平在分析為什么侍從室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思來想去,他就一個看法:
在侍從長的眼中,人心并不重要,或者說一幫注定要被棄如敝履的裁撤特工,他們的人心,侍從長、侍從室,根本就不在乎!
因為他們認為沒必要在一群被淘汰的人身上浪費精力和財力。
收回來,性價比最高的方式!
明白了,我是以最終勝利者的角度來看問題的——如此做會失去人心!但在侍從室、侍從長的眼中,這些人,并不值得重視。
恍然后的張安平想笑,豬一樣的敵人,嚴重的影響到了自己作為“黑手”獲勝的愉悅啊!
我想的不過是停止發放而已,你們竟然要收回來重發?!
嘎嘎,這樣的豬隊友,再來十打!
想明白這點后,張安平趕緊收斂心神,保持現在的狀態并加以強化——他怕身為影帝的他笑場了。
鉚足了情緒后,他才緩緩睜開眼。
看著張安平眼中的決然和無盡的痛惜,莊宏偉心中一喜。
果然,張安平是最忠誠于侍從長的,拿侍從長壓他,他果然輕易的屈服了。
“我知道該怎么做了。”張安平木木的說了這一句后不再理會莊宏偉,而是徑直走向了涼棚。
坐下后,他對林楠笙道:
“去把領錢的兄弟……
沉默了足足數秒后,他才接著說:“喚回來。”
林楠笙一臉的震驚,但心里卻說:比起老師的演技,我……差的太多了。
我就知道老師不會為侍從長收買人心!我就知道!
林楠笙去喚人,張安平則又對發錢的財務道:
“先……停一停。”
此話一出,財務們愣了,正激動的等錢的特工也愣了,一名剛剛拿到嶄新的美元的特工,更是錯愕的看著張安平,一動也不動。
張安平木木的對財務道:
“按……第一套標準發。”
一名財務懵逼的說道:“啊?張副局長,可已經發了上百人了啊!”
“我說,”張安平聲音很輕:“按照第一套標準發。”
一名老道的財務拉了拉剛才說話的財務,頓時再無人質疑。
而等著領錢的特工們,則炸鍋了。
有性子火爆的特工想沖上去質問張安平——張安平在他們心中的威望再高,但他一旦干了斷人財路這種事,過去的威望……是個屁!
但特工們終究不是烏合之眾,有人一把拉住了性子火爆的同僚,輕聲說:
“那位,是侍從室的莊侍從。”
“我管他王天老子!”
“你冷靜些——張長官,他、他……這不是他的意思,你明白嗎?”
性子火爆的特工緊緊的握住了拳頭,深呼吸一口氣后,他道:
“去他媽的軍統,老子……夠了!受夠了!”
領導遣散費的特工們沒有散去,他們在向同僚們炫耀。
但不是炫耀他們拿到的錢,而是向他們炫耀一件事:
張長官,果然一直沒有讓我們失望過!
你可以永遠的信任張長官!
他們炫耀的同時,也在暢想著未來:
現在有錢了,娶一個媳婦,再做點小生意/回老家務農,生他幾個小崽子,等小崽子們會聽故事了,一定要向小崽子們說一說曾經的崢嶸歲月,一定要向小崽子們說一下:
在這個破破爛爛的歲月里,有一個叫張安平的國軍將領,他一直在盡力的縫縫補補,他心里一直裝著那些和他生死與共的兄弟!
“各位——”一道聲音打斷、終止了他們的幻想,回頭一看,是林楠笙。
領到遣散費的特工們興奮的問:“林處長,有事嗎?”
面對這興奮的表情,林楠笙心里突然間極其的難過。
站在自己的立場上來說,軍統,從此往后,人心不再!
可站在戰士的角度來說,看著這些曾經為國民政府拋頭顱灑熱血的戰士要被傷心,兔死狐悲啊!
林楠笙整理了一下心情,盡量平靜道:
“老師、老師喊你們過去。”
“好嘞!”
這些特工們沒有多想——普天之下,縱觀古今,確確實實沒有幾起錢發下去還會收回去的事。
一群人向局本部內走去,但走著走著,他們卻感到了古怪,之前,這些排隊的同僚,一個個都興高采烈,充滿了對未來的向往。
但現在,他們一個個都陰沉著臉,如喪考妣。
有人詢問:“怎么了?”
但沒有人回答,只有一臉的悲憤。
興奮的特工們似是預料到了什么,逐漸一個個神色冷峻了起來。
他們緩步的來到了涼棚處。
目光一齊聚到了張安平的身上。
張安平面色木然,面對著聚來的目光,他恍若未覺,直到被鄭翊再三提醒后,他才回過神來。
“你們……回來了啊。”
在軍統特工眼中,如山一樣的張安平,說話的口吻,竟然無比的脆弱。
“張長官,請問……”
“對不起,是我算錯了,你們的遣散費……發多了。”
張安平自顧自道:“抱歉啊,麻煩你們重算一下——財務,重算一下,嗯,是我之前搞錯了,不好意思啊,給你們又添了麻煩。”
“你們……是我搞錯了計算公式。”
張安平說話不像之前那么的有力,更不像之前那么的干脆果決,絮絮叨叨的,像一個老人。
一旁的鄭翊緊緊的抿住了嘴唇,如此脆弱、如此失態的張長官,似乎只出現過一次:
軍犬基地!
一些特工不忍的轉過了頭,如山岳一般的張長官,竟然會……如此。
莊宏偉將這一幕收入眼底,默默地嘆息。
張安平的算計有問題嗎?
沒有!
他沒想著讓國民政府花錢,而是將目光瞄準了一幫貪得無厭的饕餮。
可惜,他終究是搞錯了一件事:
這口子,不能開!
領到遣散費的特工們緩慢的一一上前,將手中的錢交予了財務。
張安平默默的看著。
財務們開始了重新計算。
“伍立偉,軍銜少校,服役十年。”
“12個月薪水,四萬九千法幣。”
“2月津貼9400,十年服役,累計九萬四。”
“合計143000法幣,折合美元70.8元,四舍五入,71美元。”
“伍立偉,你看看這個有問題嗎?沒問題的話……請簽字。”
伍立偉,之前拿到了391美元的遣散費!
看著財務轉過來的遣散費計算結果,伍立偉突然笑道:
“挺好的,之前就四千多元,也就一個月的薪水,現在好歹14萬法幣了——張長官,謝謝!”
“您別難過,若不是您,我可拿不到這么多錢!”
“張長官,老伍不怪您,謝謝您啦!”
伍立偉哈哈大笑,龍飛鳳舞的簽下了自己的大名后,笑呵呵的接過了財務遞來的錢。
張安平帶著笑,朝伍立偉頷首示意,伍立偉拿錢轉身走人,在經過一人時,他微微的點了點頭,目光中有一抹決然。
跟他目光對撞的特工的目光同樣有一抹決然。
錢,還在發,速度還是很快,但再也沒有之前的激動和興奮了。
“拿到錢了,嘖嘖不錯,足足五十多美元呢,這些年算是沒有白干,哈哈,不錯!”
有人拿錢后一語不發,有人卻“興高采烈”,但沒有一人朝張安平投去不滿的目光。
因為他們很清楚,張長官,真的已經盡力了。
張安平坐著坐著,呢喃道:“好熱。”
“鄭翊,你在這里盯著,我上去躺會。”
鄭翊看著失魂落魄的張安平,關心的說:“區座,我扶你上去。”
張安平微笑著擺擺手,起身離開。
莊宏偉看到后,決意跟著張安平上去談談,但他才走了一步,就發現張安平的步履開始搖晃,本能的意識到不對后莊宏偉撲過去,但卻晚了。
一口鮮血從張安平嘴里噴出,緊接著張安平身子一軟,直挺挺的砸在了地上。
很輕微的聲音。
但傳入其他人耳中,卻如山崩。
“張長官!”
“區座!”
無數人驚呼。
但古怪的是,排隊領錢的特工中,很多人在做出了急切的想要撲出去的動作后,又生生的止住了身形。
有同伴撲出去,但才走疾步便被其他人攔住。
被攔住的特工怒道:“張長官吐血暈倒了!”
但回應他的是同伴的搖頭,還有一臉的茫然的問話:
“你……是什么身份?”
特工止步,臉上浮現茫然。
對啊,我……是什么身份?
哦,想起來了,我是被國民政府當做爛鞋一樣丟棄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