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個合格的長官其實非常容易。
言而有信、明辨是非、賞罰分明即可。
做一個優秀的長官,除了以上三條外,再強化化下自身即可。
張安平恰恰是做到了以上的全部。
但現在出現了一個悖論:
要說張安平言而有信吧,但他推出的遣散費標準卻改了。
可這依然不影響他“言而有信”,為什么?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并非是張長官不想這么做,而是……有人不想讓張長官這么做!
而且離了個大譜的是:
他們不僅不想讓張長官這么做,而且還連他們微薄的遣散費,都要動手腳!
好在張長官插手了,承諾次日的同一時間,親自給他們發放遣散費——張長官的承諾,終究是堅實如鐵的,這一點,所有人都相信。
次日。
收到了軍統裁撤通知的軍統成員,早早的就到羅家灣等待,他們還算是給張安平面子,并沒有聚集在軍統局本部內,而是分散在羅家灣中,等待著下午張安平親自發放遣散費。
這些人都是軍統的成員,即便是收到了裁撤通知書,但他們的消息渠道依然遠超想象。
在等待中,一則消息就在他們之中流傳:
上面強收了張長官的錢袋子后,有人上下其手,將錢袋子里的錢悉數的拿走,只留下了區區二十多萬美元——正是因為這個原故,他們的遣散費才被20倍的克扣!
至于到底是什么人,雖然沒有明說,但特工們閉著眼睛都能想到。
“這幫混蛋,連我們賣命換來的遣散費都要貪,人,怎么可以無恥到這種程度?!”
“我們連軍統都待不下去,人家不貪咱們的……貪誰的?”
這句話讓這些收到了裁撤通知的特工們無言以對。
人心都是肉長的!
國家危亡之際,他們做到了一個中國人的本分——加入軍統,為國而戰。
他們出生入死,確實不是沖著錢去的,而是為了這個國家、為了這個民族。
但他們在敵后出生入死,他們拿著帶著折扣的薪水,在云譎波詭的情報戰場玩命,有的人卻上下其手,損公肥私,戰爭越慘,他們越富。
現在戰爭結束了,他們的功勛被遺忘——其實沒事,真的沒事,國家安好即可。
可是,那些在戰爭中從沒有出生入死反倒是坐享其成、上下其手的混蛋,卻享受著他們用命換來的勝利的同時,竟然將罪惡的魔爪伸向了他們這幫出生入死的人。
這就……讓人意難平啊!
“兄弟,我記得你之前在北平的時候,被日本特務追捕了三天,愣是給逃出生天了?”
“哈哈,運氣,運氣——”自己曾經引以為傲的戰績被同僚說出,一股難以自持的得意由此萌生。
可大笑之后卻是難以言說的悲涼,被問及的特務強忍著悲涼,苦笑著說:
“好漢不提當年勇,現在的我,也不過是一個值7斤豬肉的可憐蟲。”
“咦,你是不是那個在天津徒手搏殺了四個鬼子的那誰嗎?”
“噓——兄弟,過來,咱們商量點事?”
面對邀請,只值7斤豬肉的特工心念急轉后,最終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答應。
他大概是猜到了什么事了。
幾名曾經聲名顯赫的特工就這么會聚到了一起。
軍統局本部。
張安平坐在桌前,平靜的翻閱著手里的情報。
不出所料,饕餮們都在忙乎著怎么應付馬上要到的調查,都在想方設法的籌錢。
張安平笑了笑,將情報置入煙灰缸中點燃。
這錢,他們想在短時間內籌集到,那就做好出血的準備吧。
第二份情報則是對羅家灣聚集的軍統特工的觀察報告,這份報告中特意標出:
遣散費被貪污之事正在被遣散的特工之中飛速的流傳——消息的來源已經不可考,不排除是有人故意要添亂的可能,但更大的可能是知情人無意中泄漏。
報告中還特別強調,被遣散的同僚是極其信任張長官的,所以目前情緒還算穩定,但遣散費的發放絕對不能再出幺蛾子,否則極有可能引發混亂。
看完報告,張安平嘆了口氣,他還真沒想利用這些被遣散的特工做什么,消息自然不是他故意泄露——但他早就知道了這個結果。
人心都是肉長的,面對饕餮們如此不知廉恥的貪污,知情人憤而泄密,很詫異嗎?
張安平搖了搖頭,自己終究是有操守的,若是自己冷酷些、無情些,這些人就是很好的棋子,用他們鬧出亂子,以數百人的代價,未必不能讓饕餮們掉幾顆腦袋。
但他終究不愿,這些人,已經脫離了軍統這一灘爛泥,就祝他們未來能選擇光明吧。
幽幽的看了眼窗外,張安平的目光變得玩味起來。
好戲,馬上要開場了!
下午三點。
林楠笙帶著人拎著幾個箱子回來了。
嗯,同行的還有蔣興邦。
這些箱子并未被帶入局本部大樓,而是在院子里打了個棚后,置于桌上,隨后箱子的封條在鄭翊檢查后被撕開,隨著箱子的打開,各種面額的美元紙幣如黃金一般展示出來。
早在搭棚子的時候,局本部中的不少人就在好奇的觀看,當箱子打開,里面的美元沒展示出來后,局本部的軍統成員們不由眼冒綠光。
好多的……美元啊!
腦袋包的像粽子一樣的蔣興邦站在這一箱箱美元的后面,像死了叔叔一樣的難受。
這錢,就是他手上賬戶中的錢啊!
按照他們搗鼓出的安置辦法,明明28萬美元足夠整個軍統的遣散費了——不,甚至還有盈余!
但張世豪非要按照之前的安置辦法來安置,好嘛,整整28萬美元,卻不夠眼下的一千五百多人遣散!
著實……可恨!
錢,這可都是我的錢啊!
像死了叔叔一樣的蔣興邦,恨不得拎著張安平的衣襟教育他什么叫舍人為己。
但隨著張安平從局本部大樓中走出,蔣興邦腦海中的念頭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不敢,真的不敢。
張安平走入搭建的涼棚內,坐于桌前,目光掃過這些小面額為主的美元后,吩咐林楠笙:“去把人都喊過來,發錢!”
其實壓根就不用林楠笙去喊人,一直在等待的被遣散特工們,在張安平出現后便自發的匯聚起來,很快便在軍統局本部內排出了一條長長的隊伍,隊伍從局本部一直排到了外面,近乎看不見頭。
張安平示意立刻開始結算。
負責計算的財務立刻詢問隊首的特工:
“姓名!”
“伍立偉。”
伍立偉的信息立刻被找出來,財務邊算邊出聲道:
“伍立偉,軍銜少校,服役十年。”
“基本薪水4900元,服役年基數13.4,軍銜比率1.2,折合78792元,軍統特別津貼基數10,合計787920元。按照匯率,發放美元:391元!”
伍立偉愣住了,之前他的遣散費就值7斤豬肉,沒想到張長官接手后,瞬間飆升成391美元了!
其實按照張安平最初提出的遣散費計算公式,應該是:
12個月薪水服役年限X2個月津貼——這個基礎上再乘以軍統補貼的十倍。
張安平筆下的12個月,可不是200的薪水,而是按照各種補貼下來的薪水綜合,少校的話,基本在4900元。
2個月的津貼,也就是4700乘以2,再乘以10——94000元49000元,在這個基礎上乘以十。
張安平是奔著每個人被遣散后有一筆豐厚的安身立命的資本去的,但太夸張了,以至于軍閥們借機搗亂,最后的計算是不乘以十的。
一百多萬法幣變成了十幾萬法幣——軍統的人基本都接受了這個現實。
但等到發放的時候卻鬧出了幺蛾子,蔣興邦竟然鼓搗了一個所謂的安置辦法,硬生生從十幾萬法幣驟然降成了區區四千多法幣,勉強算一個月到手的薪水綜合。(現金米貼津貼等等)
這才讓整個裁撤的軍統成員炸裂——不帶這么欺負人的。
可張安平一接手,卻沒有按照十幾萬法幣的發放,而是重新鼓搗出了計算方法,這一下子就又翻了差不多六倍。
盡管比最初鼓搗出的方案少了近一半,但比起標準的安置算法,可是多了近六倍。
可這筆錢真的多嗎?
大概相當于十年的薪水,不過軍統成員的灰色收入極多,可算上灰色收入,這筆錢也就相當于兩年的薪水。
不過張安平發放的是美元,而且還是按照官方匯率發放的。
所謂的官方匯率,純粹就是特權撈錢的渠道——2020法幣能換1美元,轉頭去黑市,1美元就能換3500法幣!
普通人——即便是這些軍統的人,想要去銀行用法幣換美元都換不到!
而張安平發放的錢,卻完全是按照官方匯率計算了,這等于又加了一年多的薪水。
整體算下來,差不多是三年多的薪水總和,勉強算得上一筆巨款。
伍立偉拿到了發放到手的391美元后,身子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對張安平叩首道:
“張長官,多謝!”
“張安平厲聲道:
“站起來!”
伍立偉一個激靈,連忙站了起來。
張安平起身,凝視著伍立偉:“伍立偉,男,現年36歲,民國25年加入軍統,一直服役于平津區北平站,民國28年,奉命執行刺殺任務時候被日寇追捕三日,身中三彈得脫。”
“民國29年,手刃漢奸……”
“民國31年……”
“民國32年……”
隨著張安平的講述,伍立偉不由淚如雨下,那是他曾經用命換來的戰勛!
他以為所有人都忘了,卻沒想到在這個時候,張長官一字不差的道出了他內心最引以為傲的戰勛。
看著淚如雨下的伍立偉,張安平輕聲道:“黨國當前時局艱辛,財政入不敷出,但領袖沒有忘記你們的功勛——這是你應得的,你若是想謝,切勿忘了這是領袖給予的!”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又豈能真的被張安平的這些話所迷惑?
如果真的是侍從長的意志,那就不會有之前的種種幺蛾子了!
“下一個——告訴財務,再來幾個人,隊伍太長了,這樣下去太慢了。”
伍立偉拿著錢激動萬分的退到了一邊后,財務開始了第二人的發放。
隊列中傳遞消息的速度快的離譜,很快其他人就悉數知道了張長官新的發放標準,一個個激動萬分的計算著自己應得的遣散費。
有人歡喜有人愁。
蔣興邦默默的計算張安平的發放標準,整個人都麻了。
按照伍立偉的這種發放方式,今天就得發出去二十多萬美元,而這個數字擴大到整個軍統后,起碼得三百萬美元。
這筆錢走的時候他接受的賬戶——這個賬戶中目前就28萬美元,還都被張安平給提出來了,之后發錢,這不是要逼死他嗎?
那些同類,雖然在籌錢,但目的很明確:
暫時的先存進去,過了眼前一關后再拿出來——總不能讓他們補貼國民政府吧?
什么,那本來就是國民政府的?
開什么玩笑,拿到他們手里的錢,怎么能成國民政府的?
沒有這個說法!
這就意味著未來的缺口,都得找他蔣興邦——整整二百八十萬美元,他蔣興邦這一次不過撈了三十多萬美元而已,他上哪補這個缺口?
在財務向第二名特工發錢的時候,蔣興邦便悄咪咪的后退,等退了七八步以后,扭頭便往局本部大樓狂奔。
他要告狀,他要阻止,要不然,一旦成為了既定事實,他蔣興邦完犢子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只要這一千多人的遣散費按照這個標準發下去,其他人都得按照這樣發,到時候拿不出錢,他蔣興邦就是眾矢之的啊!
蔣興邦跑路的一幕被鄭翊盡收眼底,她在張安平耳邊低語:
“區座,蔣興邦跑了——要不要阻止他?”
其實鄭翊很迷惑,張安平為什么要按照這個計算方式發放遣散費——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而且還是跟上面對著干,之前的標準已經取消了,新的標準不是沒有,為什么又要整出這一套標準。
這么做,真的容易讓侍從長不滿。
張安平淡淡道:
“不用管他,他不打電話,剩下的缺口怎么辦?”
鄭翊恍然,原來區座是指望從饕餮們身上榨油啊!
可是,能榨出油來嗎?
鄭翊心中不確定,但看著淡定的張安平,她又覺得這不是沒有可能。
畢竟,張安平在她眼中是無所不能的。
蔣興邦瘋一樣的在打電話。
先給那些同類打。
但跟他想象的一樣,應付侍從室的調查,這些同類愿意暫時的將錢還回來,但進了他們口袋的錢,不可能再流向國民政府——調查結束,錢,還是他們的!
“混蛋,按照張世豪的發法,缺口還有兩百多萬美元,怎么辦?這錢怎么辦?!”
“興邦啊,你別急,他發不下去的,沒有這樣的發法,你去給侍從室打電話,侍從室一定會阻止的!”
“打你媽!”蔣興邦爆粗口:“現在馬上要查下來了,我要是打電話,第一個倒霉!”
“那就等著吧,侍從室一定會阻止的。”
“我怎么辦?我怎么辦?今天發完賬上就沒錢了,張世豪要是再找我要錢發,我就得動你們存進來的那些了!”
“你敢!那些錢就是走個過場——興邦,你要是動了這錢,他們可是會吃了你的!”
“不動,張世豪就會吃了我!”
“你放心,你是哪位的族侄,他張世豪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吃你。”
“去尼瑪的,站著說話不腰疼——我告訴你,要么你們去侍從室告狀,要么,我現在就去取錢,到時候我一股腦的全給張世豪,你們有本事了找他要去!”
蔣興邦怒不可遏,他沒想到這幫稱兄道弟的混蛋關鍵時候這么的靠不住,當初分錢的時候一個個恨不得舔自己,現在竟然這般的翻臉無情。
“張世豪現在同時能發五個人了,哼,你們要是再磨嘰,等這筆錢發完,我看你們怎么辦!”
蔣興邦不等對方回答就掛斷了電話。
其實蔣興邦很想直接向侍從室告狀的,可是他不敢。
他知道自己的族叔非常的生氣,現在壓根就不敢觸霉頭。
“混蛋張世豪,你這是要逼死我們啊!”
軍統大院內,張安平看著一名名特工興高采烈、激動萬分的領到遣散費,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壓不住。
財務手里其實是有兩套賬的。
第一套賬,是按照正常標準發放賬目,第二套賬,則是實際發放的賬。
二者之間相差六倍多。
第一套章會用來向國民政府“報賬”——但這么一來,實際的缺口會有整整兩百七十四萬!
單位還是美元。
這錢,張世豪現在可拿不出。
可張安平還是這么干了,因為他要搞一場大戲。
這錢,要么饕餮們出——補足了他們拿走的那部分之外另出。
要么,侍從室立刻叫停自己的遣散費發放。
至于到底會是什么結果,張安平也非常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