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Z區,民族路。
皇后餐廳。
這是一間中西混合式的高檔餐廳,在上海大搬遷時代,這家由白俄人經營餐廳,跟著搬遷的浪潮跑到了重慶。
但蘇聯成立后的白俄人就是一群孤魂野鬼,中統搬到了重慶后,在從張安平手上拿到了局本部后,又開始籌建各種產業,孤魂野鬼的白俄人便被中統給盯上了。
一番操作后,這里依然還是白俄人的餐廳,但實際上卻成為了中統的一個秘密的情報搜集點,這里的侍應生多半都是中統的眼線。
抗戰末期,中統跟軍統鬧騰起來,打的不可開交,中統在教育界的成員名單被軍統給暴光的同時,這間餐廳也被軍統毫不猶豫的給“點”了。
于是,皇后餐廳的客人再也不敢來了,生怕言談中透漏什么,中統只得將這里挑明,當做了一個定向的招待飯店。
畢竟是高檔餐廳嘛。
今晚的皇后餐廳被包場了,本就沒幾個客人的餐廳直接停止接待,但里面的侍應生忙忙碌碌個不停,明顯是有大人物要來的節奏。
六點半不到,幾輛汽車駛來,隨著保鏢的下車,文質彬彬的葉修峰從車上下車。
一名侍應生撇開傀儡似的餐廳的白俄經理,上前接待葉修峰:“局長,您來了——都已經備好了,隨時可以上菜。”
“時間還沒到,先等等。7點他應該就來了,到時候再上菜。”
侍應生心中疑惑,堂堂中統局長,竟然提前半個小時到場——來的是什么大人物?
半個小時后,他的疑問得到了解釋。
虛假的適應生領班、實際的皇后餐廳負責人看著下車的張安平,結結巴巴道:
“瘟、張、張、張長官。”
張安平含笑看著對方:“瘟神?”
侍應生毫不猶豫的給自己一耳光:“請張長官息怒。”
張安平嘆息:
“整的我跟個大惡人似的,嘖嘖,中統……越來越沒意思了。”
皇后餐廳內,葉修峰看著中統特工果斷的自扇耳光,臉上浮現了一抹陰霾。
他,低估了瘟神對中統的壓迫力啊。
葉修峰今天在軍統碰了釘子后,自然要暗暗關注一下中統內部的反應。
而他獲取的反應是:
勇!局長真特碼勇!
莽!局長真特碼莽!
葉修峰不是不知道張世豪壓著中統,但他一直覺得是徐蒽增有把柄在張世豪手里,所以只能任由張世豪在中統頭頂上蹦迪。
但今天見識到了中統兇人面對張安平連氣都不敢吭后,他就意識到自己想簡單了,仔細一查才明白過來,瘟神,真不是吹的。
妥妥的中統克星!
張安平自然不會為難一個小嘍啰,面對嚴陣以待的中統特工們,他恍若未覺,大刺刺的便跨入了餐廳,而中統的特工也倍給面子,紛紛俯首獻上了自己的恭順。
葉修峰在張安平步入了餐廳后便迎了過來:“張長官,葉某恭候許久了。”
不出門迎接,這算是葉局長最后的倔強吧。
張安平打趣:“葉局長,這可不像是鴻門宴。”
被回旋鏢擊中的葉修峰笑道:“張長官說笑了——請坐。”
二人坐定,葉修峰拍拍手,一名名侍應生端著各種佳肴依次而上。
開場便是薄如紙片的牛肉,煙熏香濃的鴨子,酸甜微辛的兔丁,緊接著是充滿了寓意的主菜,象征魚躍龍門的干燒黃魚、象征左右逢源的蝦球、彰顯財大氣粗的樟茶煨鮑魚、看似樸素實則奢華無比的開水白菜……
這還沒完,隨后又來了地方特色,看得張安平嘖嘖稱奇,不等地方特色上完,張安平就“夸獎”道:
“不錯,不錯,財大氣粗,寓意深厚,中統不愧是老大哥,哪怕是要垮了,老大哥還是老大哥,哪像我們可憐巴巴的軍統——”
“葉局長啊,這樣吧,這些個菜呢,我就不吃了,你給我打包,我帶回去讓軍統的兄弟們嘗嘗。”
他笑吟吟的道:
“正好我這做派跟共產黨一樣,你也可以借此參我一本。”
葉修峰的嘴角抽了抽,很明顯,張安平還在記恨!
他解釋道:“張長官,這是鄙人的誠意——還請張長官不要多想。”
張安平依然是笑著道:“沒多想,我是擔心以后沒法在你們中統身上占便宜了,趁現在多沾點便宜。”
“明人不說暗話,鄙人請張長官過來,一則是賠禮道歉,二則是……不想做個糊涂鬼!之前的魯莽行徑,鄙人愿罰——我先自罰三杯。”
“等等——我可不喜歡自罰三杯。”
張安平伸手攔下欲要自罰的葉修峰:“定個基調。”
“請說。”
“以后,中統和軍統競爭,不要殃及他人,如何?”
殃及他人?
葉修峰看著張安平,慢慢的品出了這四個字的意味——這是指不要針對財源動手嗎?
葉修峰同意下來:
“理所應當。”他擱下酒盅,慢聲問:“張長官,現在,可否解惑?”
“文縐縐的,我不喜歡。”張安平懶洋洋的吐槽一聲后,笑著說:
“我呢,是個粗人,就有話直說了——中統看戲是不是看得很過癮?”
“可是,這戲,真的是中統能看的嗎?”
葉修峰到底有沒有本事?
張安平從他執掌中統以來,再結合自己了解的歷史,給出了對自己的答案:
廢物一個。
中統在抗戰期間很拉垮,在解放戰爭時期,一樣的拉垮。
而葉修峰呢?
黨通局改編為內政部調查局后,葉修峰竟然還是黨通局的局長——黨通局都成為內政部調查局了,他葉修峰竟然還是黨通局局長!
要知道黨通局都改編了!
這么一個人,在吃人不吐骨頭的特務這一行,是真的廢。
既然廢,張安平自然就要扶持,就要幫助。
葉修峰神色不變:
“軍統要改編,中統,做好了被改編的準備。”
他意思很明顯,我看戲怎么了?看戲中招又怎么了?你軍統都被改編了,我中統被改編很正常嘛。
“嘖——”張安平搖頭,直接丟出王炸:“葉局長,三月份,中統在侍從室意欲蒙蔽天聽,此事……當真是你葉局長做的嗎?”
葉修峰愣住了:“什么?”
“是不是你中統做的,現在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從頭到尾都不知道!”張安平冷笑:“葉局長,你覺得呢?”
葉修峰的再也繃不住了,臉色一陣青一陣紅。
張安平說的事,他確實不知道,但張安平不至于在這件事上騙自己。
就像張安平說的那樣,這件事現在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中統,竟然到現在都不知情,這對一個特務機構來說,才是最大的失敗!
葉修峰忍不住了:“誰干的?!”
“老葉啊,咱們特務機構被關在籠子里,你猜誰最得利?”
誰受益?
一個人名浮現在葉修峰的腦海中。
唐宗!
一想到唐宗那雙眼鏡鏡片后面深沉的眼睛,葉修峰就忍不住道:“戴眼鏡的,都是些……”
忍住了沒說出來。
張安平好心的替他補上:“王八蛋?”
葉修峰摘下了眼鏡。
“老葉,軍統的刀挨過之后,就是你中統了,咱們現在都是被套上了籠嘴的野獸,就沒必要打來打去了,到頭來得便宜的,可就是其他人了!”
張安平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意思。
商場上,老大老二打架,老三老四嗝屁是鐵律,但在政斗場上,老大老二打架,老三往往最后出來一腳一個全都踩死。
當前的情況就是如此。
葉修峰之前不是不懂,但帶著中統贏軍統,卻可以讓他坐穩中統局長的位置,再加上后面的人壓力,他魯莽的出手了。
而現在,張安平這一番話分明就是遞來的善意,葉修峰不由權衡起來。
軍統現在失去了大部分公開執法權——便宜警察署了;
軍隊監督權嚴重收縮——便宜二廳了;
地位更是直接下降——目前還能跟侍從室直接對話,但等到國防部這些機構正式上線后,超然的地位可就沒了,因為需要接受國防部的協調,地位嚴重下降。
確實沒必要再跟軍統相互敵對,在接下來的改編中鞏固、保存現有的力量才是王道。
想到這里,葉修峰緩緩的戴上了眼鏡:“張長官說的對。”
張安平笑了起來。
接下來,中統怕是得跟警署好好死磕了——中統本來在看戲,結果唐宗非要把中統牽連進來。
現在,該姓唐的自食惡果了。
中統和軍統的爭鋒,本質上是話語權的爭奪,特務情報系統中話語權的爭奪。
但現在都這個鳥樣子了,有必要再爭嗎?
這其實是葉修峰動搖的關鍵。
而直接影響葉修峰的關鍵因素是唐宗的特殊情況。
在軍統、中統都要被削弱的情況下,在侍從室擁有廣泛人脈的唐宗,對特務體系的壓迫實在是太大了。
中統就是個例子。
被坑了都不知道是怎么被坑的,這才叫可怕!
葉修峰舉起了酒盅,要做干杯狀,但手卻在伸出后又端著酒盅收回,他玩味的看著張安平,問:
“聽說張長官一席話,毛局長就住院了?”
“古有孔明罵死王朗,今有張長官發威仁鳳住院——只是不知道張長官能否代表毛局長呢?”
沒了戴春風的軍統,就是正兒八經的泄密局,這話果然不錯。
面對葉修峰的疑問,張安平幽幽的道:
“葉局長,你知道我接下來要干什么嗎?”
葉修峰看著張安平,等待張安平的回答。
“接下來,就是最后這一刀了。”張安平自問自答:“但有的人,總想看我出丑。”
“你看,現在毛局長住院了,唐署長,馬上要自顧不暇了,我揮刀的時候,是不是……不用擔心背后了?”
張安平這是撅腚讓人瞧。
葉修峰心中一寒,張安平的話沒錯,他輕而易舉的就暫時性的解決了兩個不穩定因素。
但他終究是不舒服——被張安平罵蠢貨,他可沒放下。
“張副局長,若是今天你我不干這杯酒呢?”
不干這杯酒,那就是沒有化敵為友。
張安平幽幽的道:
“中統,墮落到連被坑了都不知道,這樣的坑,可未必只有一個。”
葉修峰看著張安平,突然間笑了起來:
“張長官,干一杯?”
威脅嗎?
如果是別人,葉修峰覺得一定是威脅。
但眼前的人叫張世豪。
這可就不是威脅了!
張世豪,坑中統的次數還少嗎?
唐宗這個混蛋都能坑到中統,張世豪,更不用說。
葉修峰舉起了酒盅。
張安平笑著端起酒盅。
酒盅輕碰,張安平代表的軍統和中統,站在了一條線上。
葉修峰其實不蠢,張安平這段時間沒有將目光投向中統,自己在白天時候的抓捕中張安平更是保持了克制,這已經是張安平將誠意擺上來了。
之前,他以為張安平是不愿意樹敵,打算趁機落井下石。
可現在他明白了,這分明是張安平的誠意。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接受了和解——說白了,他終究是中統的局長,得為中統的利益考慮。
不是人人都像毛仁鳳,為了對付政敵敢不斷的損害軍統本身的利益。
現在,毛仁鳳躺在醫院里裝可憐,等著告狀,暫時不會搗亂了。
而被自己點醒的葉修峰,接下來必然不會讓唐宗好過,警察總署現在本來就雜事一堆,現在又被中統給盯上,有唐宗頭疼的。
四大不穩定因素三個都搞定了,現在就剩一個:
鄭耀全!
從皇后餐廳出來后,張安平吩咐司機:“去中山四路!”
鄭耀全就住在中山四路,那里是軍隊要員的聚集區,鄭耀全是二廳廳長,自然住在那里。
車上,張安平閉目沉思,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審視著自己的說辭。
毛仁鳳住院了,想要以此作為攻訐自己的武器。
想法很不錯。
可是,張安平又怎么會讓他如愿?
而此行找鄭耀全的目的,就是說動鄭耀全入局——一旦鄭耀全入了他張安平的局,到時候老毛可就得雞飛蛋打了。
不僅如此,鄭耀全入局后,所謂的反張聯盟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背刺!
這將是對唐宗和毛仁鳳的背刺。
所以張安平很是謹慎的一遍遍審視著自己的說辭。
其實他不愿意讓鄭耀全入局的。
可是,唐宗這廝不按照劇本走,沒完沒了的咬著自己,現在雖然被中統給盯上了,馬上要陷入麻煩了,可葉修峰和唐宗之間還差著幾個毛仁鳳呢。
張安平不認為葉修峰能給唐宗造成持續不斷的麻煩。
抗張聯盟,必須毀掉!
鄭耀全,就是這個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