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春風其實比侍從長更早的收到消息。
而且情報還是毛仁鳳親自送到他家來的。
面對睡意惺松的戴老板,毛仁鳳凝重道:“老板,出事了——”
“什么事?”
“昆明遭遇日軍空襲了。”
老戴怔怔的看著毛仁鳳——就因為這個?你專程跑到我家里來打擾我的瞌睡?
毛仁鳳忙道:
“空襲規模不大,僅有幾架轟炸機,但被襲擊的地點頗為古怪。”
“被襲擊的是美軍特意單獨囤放的援共物資。”
援共物資?
老戴先是心中樂開了花,他心說:
這是日本人干的,美國佬要是有意見那就去找日本人說理去!
但緊接著他就意識到壞事了、要遭。
這幾天侍從長跟參謀長的極限拉扯他看在眼里,自然知道參謀長其實目前并未下定決心援共,之所以耍這么多的花招,純粹就是為了迫使侍從長就范。
現在日本人精準的轟炸了美國人故意單獨囤放的援共物資,這豈不是故意打美國人的臉?
以參謀長暴躁、自負的性子,被這么打臉,對方恐怕……
意識到這點后,戴春風立刻問:
“誰給你匯報的消息?”
“昆明站,周煜。”
“電報給我!”
毛仁鳳掏出電報交給了戴春風,老戴接過一看,神色逐漸陰鶩起來。
這份電報沒有一丁點請功的味道,全程都是在匯報、講述和懷疑——昆明站懷疑是有內奸泄密。
昆明站的電報中沒有請功的味道,那就意味著這件事不是昆明站干的。
那么,就只有兩個可能:
真的是內奸或者張安平。
內奸的可能性不大,昆明的租借物資沒有出現過被定點空襲的先例——而這件事恰恰發生在張安平抵達昆明沒多久。
更何況張安平還身負破壞援共的任務。
幾乎可以確定這就是自己外甥的手筆了。
意識到這點后,他只有一個念頭:
一定要讓張安平馬上找出一個替罪羊——否則侍從長的怒火一定會悉數傾瀉到外甥身上。
毛仁鳳似是沒有意識到里面的瓜葛,他見戴春風一直不語,便小心翼翼問:“老板,要不要讓周煜查一查內奸之事?”
戴春風深深的看了眼毛仁鳳,沒有從毛仁鳳的表情中看到他有心虛的表現后,心說:
安排安平去昆明是秘密任務,只有侍從長和我知情,齊五應該不知道——他應該是出于公心。
“這件事交給滇緬公路站吧——他們負責的是物資的安保工作,出了這么大的事,滇緬公路站難辭其咎!”
毛仁鳳頓了頓:“老板,那電報就以您的命令下達吧?”
“嗯。”
毛人鳳提出了告辭,急匆匆的離開了戴公館,老戴卻不安的來回踱步起來。
外甥做事不是最反感這種借刀殺人的動作嗎?
他這一次怎么就昏頭想出了這種招式?
嘶——
老戴想起了自己對張安平的打壓,心說難不成是因為這混小子著急立功所致?
暗罵一句拍馬屁拍到馬蹄上后,他立刻起草了一份給張安平的秘密電報,在這份電報中,戴春風叮囑張安平必須立刻給出交代,不要意氣用事——他清楚張安平的性子是不會輕易將自己的部下當做替罪羊的,所以在電報中用到了非常嚴厲的口吻。
才寫完電報,急促的電話鈴聲就響了起來。
戴春風接起電話。
“戴副局長,侍從長喚你來一趟侍從室,要快。”
一臉凝重的擱下電話,戴春風立刻給秘書打去電話:
“我家里有一份電報,你加密以后發給安平——一定要保密。”
昆明,滇緬公路情報站本部。
張安平手上拿著兩份來自局本部的電報。
第一份是局本部發給情報站的,要求嚴查內奸,第二份則是老戴發過來——雖然都是以老戴的名義一前一后發過來的,但哪一份正式、哪一份重點,張安平一眼看去就了然于胸。
張安平輕敲桌面,神色略顯凝重。
他預想中應該只來第二份電報的,怎么會來兩份?
“應該很快就有答案了。”
他向林楠笙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林楠笙聽得一頭霧水,見張安平沒有解釋的意思,林楠笙便按捺下心中的疑惑。
這時候電話響起,林楠笙接起后聽完便一語不發的掛斷電話,隨后向張安平道:
“老師,又有電報,我去取?”
說罷,他才反應過來張安平剛才這句話的意思。
張安平點頭示意林楠笙去取——這個電報小組是張安平特意帶過來的,獨立于滇緬公路站之外。
“去吧。”
林楠笙立刻驅車二度前往了電報小組所在的軍營,沒多久便將第三份電報送來了。
這份電報也是重慶發來的,是局本部的人,但不是局本部的意思——是姜毅穎,張安平每次去重慶都得特意去看望一遍的“姜姐”。
同為江山系,張安平對姜毅穎很尊敬,有“好處”從來不忘自己的這個姜姐,不管是之前獲取的密電本還是截獲的日軍密電,都是轉交到姜毅穎之手的。
姜毅穎能在以男人為尊的軍統中晉升上校科長,張安平背地里支持的資源功勞不小,所以在張安平跟毛仁鳳二選一中,姜毅穎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站隊張安平。
而她的職務是局本部譯電科長,大多數機密的密電都要經過她手,故而有直接聯系張安平的渠道。
張安平看著沒有翻譯的電文,神色逐漸陰冷起來。
“昆明站……”
林楠笙見狀,小心翼翼問:“老師,出什么事了?”
“毛仁鳳,蓄謀已久的坑了我一把。”張安平將第一份發給情報站的電報抽出來,嗤笑道:“可惜他接收到的信息不全面。”
他之前一直疑惑為什么局本部會給情報站發第一份電報,而姜毅穎的電報給他解惑了——援共物資被炸的第一時間,毛仁鳳就跑去找老戴“告狀”。
應該是老戴不想讓毛仁鳳知道自己在昆明,所以才有了以老戴名義發給滇緬公路站的電文。
姜毅穎在電報中提及,毛仁鳳不止是向老戴告狀了,他還通過關系,在援共物資被炸后的第一時間就將情報捅到了侍從室。
而這恰恰就是張安平說毛仁鳳接收信息不全面的緣由——如果他知道張安平還用了瞞天過海、李代桃僵這一招,就絕對不會這么屁顛屁顛的捅侍從室了。
以上情況也證明滇緬公路站內部沒有問題,那有問題的就是昆明站、是昆明站站長周煜。
周煜對張安平有意見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畢竟滇緬公路站的存在就是對昆明站的權力的切割。
“姓周的既然敢摻和……”
“那最好不過了!”
張安平自語一聲后,轉頭便下令:
“通知一下,開會!”
又是滇緬公路站的核心層會議。
張安平正在對昨日殘余行動的眾人進行嘉獎——口頭的嘉獎。
口頭嘉獎結束后,張安平沉聲道:
“各位,現在還不是敘功的時候——等這一次行動徹底的結束,屆時我會為親自為諸位頒發胸章,現在……”
“我們進行接下來的行動部屬!”
其實這并不出乎預料。
以張安平的性子,既然決意拿一個日諜情報組做局,又怎么可能僅僅是給他們送人頭?
張世豪的胃口,絕對不會這么小!
“青鳥行動組這一次行動大獲成功,對明遠的戒備一定會放至最低,而且日本情報機構方面,也會因此更重視青鳥情報組提供的情報。”
“這就是我們的機會!”
張安平反轉身后的移動黑板,將隱藏的一面露出。
只見篆塘碼頭的地圖赫然出現在了黑板背后。
“接下來的三天,以嚴查奸細之名封閉篆塘碼頭——這三天時間,我要將防一師的兩個團,一個不漏的部屬進篆塘碼頭周圍的倉庫群中!”
這句話讓所有人凝重不已。
防一師自然是防空一師——隨著昆明的地位越來越重要,日軍對昆明的空襲越來越激烈,防空一師所屬的一團和三團早在半年前就被派到了昆明,成為了昆明防空力量中的一員。
但讓所有人凝重的是張安平的要求:
既然要封閉篆塘碼頭,那就意味著要保密——兩個團秘密的進入篆塘碼頭,這難度可不小。
防空團的裝備不像步兵團那樣,要么是輕武器,要么就是小口徑炮,想要悄無聲息的完成布防,難度是真的大。
防空機槍也好、防空炮也好,可都是大家伙,即便篆塘碼頭被封閉,可要進入篆塘碼頭,終究是得經過人口稠密的區域,人多眼雜,想保密,難度太高了。
看到無人應聲,張安平便問:“沒信心嗎?”
蘇默生硬著頭皮道:
“老師,篆塘碼頭本來就是昆明的物資樞紐之一,人多眼雜,哪怕進行管制,也絕對不可能做到不走漏一丁點風聲啊。”
張安平掃視了眾人一圈:“都這么想?”
公路情報站眾人紛紛垂首,以沉默回應了張安平的問題,但他的目光掃到林楠笙的時候,林楠笙卻微動了一下,注意到了林楠笙的動作后,張安平直接點名:
“林楠笙,你有想法?”
“老師,想要完全規避掉日諜的探查這不可能。”林楠笙緩慢說道:“但我們完全可以兩條腿走路嘛。”
“嗯?”
“可以適當的暴露我們秘密往篆塘碼頭安置防空陣地的動作。我是這么想的——以兩個防空營為障眼法,以此來掩護其余防空部隊的進駐!”
林楠笙看張安平一副你繼續說的表情,便接著道:“甚至我們可以適當的玩一出增灶計——簡單的說,就是故意用兩個營來營造兩個防空團的假象。”
這番話讓公路站眾人眼睛紛紛亮了起來。
林楠笙的計劃說白了就是減灶計外面套上一層增灶計。
將兩個團營造成兩個營——這是減法,目的就是隱匿其余力量。
將兩個營營造成兩個團,這是加法,目的則是擺出一副要重點保護這條水陸樞紐的假象。
如此一來,只要敵人中計、中了第一層計,接下來哪怕是他們發現了蛛絲馬跡,也只會認為這是障眼法。
這跟張安平心中的想法不謀而合。
“主意不錯。”張安平微微點頭:“你們覺得呢?”
情報站的眾人自然沒有意見,他們看張安平不甚驚喜的表情,紛紛懷疑張安平大概早就有這樣的想法了。
蘇默生代表眾人做出回答:“同意!如此一來,我們可操作性的空間就大了,不至于因小失大。”
“好,那這件事就由你負責——林楠笙,你負責協助。”
“是!”
張安平這時候敲了敲桌子:“等等,還有一件事——”
他將局本部發到情報站的電報拍到了桌上,聳肩道:
“演戲演全套,既然咱們被日本人偷了一次,那就得做出相應的懲處手段——蘇默生,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委屈你一下。”
“學生明白。”
“嗯,就這樣吧,散會!”
截至這個時候,林楠笙現在還是一頭的霧水,待跟著張安平回到了辦公室以后,他忍不住道:
“老師,您……到底在布一個什么樣的棋局?”
林楠笙掌握的信息非常分散,但他知道張安平并未將自己的計劃上報局本部,否則老戴也不可能發電報讓張安平找替罪羊。
找替罪羊的前提是張安平真的讓援共物資被炸了。
但事實是援共物資并沒有出問題,炸的只是一堆廢棄的零件!
可戴春風卻不知情,早上還特意發來了電報,苦口婆心、口吻嚴厲的要讓張安平趕緊“處置”。
張安平沒有解釋不說,還順勢丟出了蘇默生這個“替罪羊”。
這種操作林楠笙看不懂,根本就看不懂。
面對林楠笙的疑問,張安平并沒有解釋,只是笑著說:
“棋局嘛,不到圖窮匕見的時候,就得迷霧叢生——你跟昆明特支的同志聯系一下,告訴他們,該動手了。”
林楠笙仿若被層層迷霧所包裹,入目所及,盡是一片的看不清。
但他對張安平的信任是毫不保留的,便在隨后聯系了昆明特別支部的同志,傳遞了張安平令他傳遞的訊息。
重慶。
戴春風給出了“交代”。
雖然侍從長明知這個交代是有問題的,雖然他狠狠的隔空罵了張安平一通,但在戴春風給出了“交代”將第一責任甩給了滇緬公路情報站后,他也就沒有繼續追究。
說到底,張安平是貫徹他的意志來破獲援共,只是張安平身在局外,理解不了他跟參謀長的極限拉扯,才做出了昏了頭的決定,導致自己被動。
換做別人,侍從長是真的要追究到底出一口惡氣的,但張安平終究是他念念不忘的“虎賁”,看在張安平數次背鍋的份上,他也生不出追究的心思。
敲打了戴春風一番,讓戴春風警告張安平不要再做類似的行為后,這件事就被侍從長pass了——因為他接下來要跟該死的美國佬示弱。
從黃山官邸離開后,老戴長舒了一口氣,又給張安平發去了一份電報,在電報中他告訴張安平:
以后不要自作主張,涉及到盟友的事一定要多請示多匯報。
就在戴春風以為這件事就這么結束的時候,兩股狂風毫無征兆的掀起。
第一股狂風來自昆明。
由中共昆明特支主導的宣傳攻勢展開。
昆明特支通過報紙、傳單等方式,揭露了軍統大特務張世豪暗地里向日本人透露物資信息、導致篆塘碼頭援共物資被毀的真相。
同一時間,另一股狂風自成都和重慶同時刮起。
和昆明的狂風一樣,同樣是揭露軍統大特務張世豪泄密導致援共物資被炸真相。
一時間,名聲本就逐漸發臭的張世豪名聲徹底的臭了,還遭到了社會輿論的瘋狂攻擊。
甚至有人在報紙上喊出了“國賊”二字。
這驟然爆發的輿論讓錢大姐措手不及。
昆明的輿論,是昆明特支所主導的,這其實在她的控制之中——只要軍統有動作,就能迅速的平息。
可成都和重慶這邊,壓根就沒有組織的參與。
可為什么竟然跟昆明神同步的展開了對篆塘碼頭事件的揭秘?
錢大姐不安的自語:“不會是安平自己做的吧?”
在輿論爆發的同時,參謀長也終于做出了決定。
你們敢這么做?
我倒是要讓你們看看到底誰是金主爸爸!
一直以來吊著侍從長的他,終于決定將懸起來的達摩克里斯之劍砍下去了。
他跟中共代表再一次會面后,終于做出了實質性的承諾:
接下來將為八路軍的兩個師提供制式的租借物資。
要求是換裝后的八路軍加大打擊日軍力度,務必跟日軍進行一次上規模的決戰,以此作為雙方后續談判的關鍵論點。
直白點的說法:
我給你一個師的裝備,你跟日本人干一仗,讓我看看你的決心和表現,這將是接下來軍援的基礎。
當這份協議達成并傳到了侍從長的耳中后,侍從長怒不可遏的大罵:
“娘希匹!就知道靠不住!就知道美國人靠不住啊!”
因為篆塘碼頭的事,他又一次做出了讓步:
駐印遠征軍的指揮權限交予參謀長,滇西遠征軍的指揮系統中加大參謀長的話語權。
駐印遠征軍是國軍最精銳的十萬余人,滇西遠征軍中八成以上是美械師(半美械師),這兩支力量稱得上是國軍最最精銳的力量了。
在侍從長看來,此舉之誠意是無與倫比的。
畢竟,在侍從長的認知中:軍權與妻子恕不外借。
但沒想到他做出了這般讓步,參謀長竟然還不知足,竟然真的跟共產黨勾搭到了一起!
著實可恨!